西藏

                          一

去过多少次西藏？不记得了。川藏线，新藏线，大小阿里环线，甚至只是在拉萨呆几天。

那真是个让人神往的地方，空灵而又恢弘。

第一次去是走川藏线。当时朋友劝我骑行，我拒绝了，怕扛不住。我租了越野车，朋友去骑行了。她是女的。我比她晚几天出发，大概走了一个礼拜左右。其他地方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理塘。到的那天下了雨，湿湿漉漉的。我们去吃了牦牛火锅，我住的客栈后面是理塘河，当地人说叫勒曲。河水很脏但很汹涌。在理塘第一次吃了新鲜的无花果，很甜，以至于我以后走很多地方，看到无花果就会买上一些。在那不勒斯也买了，抱着纸袋子一直吃，比理塘的大但没有这里的甜。

客栈也很脏，墙壁上挂了一个朱红色的壁毯，图案不记得了。

                          二

快到拉萨的时候，骑行的朋友马上要翻米拉垭口，我说开车追上她带她走，她哈哈大笑然后拒绝了！她说莫害老子，老子盼这一天很久了！后来还是在路上遇见了她。几乎没认出来，黑的不像话，嘴边全是大大小小的泡。有些不忍心，把她的车子搬上后备箱，她自己又拿下来了，然后风风火火的又骑走了。

到拉萨安顿好住的地方出去等她。天已经黑了，我站在布达拉宫斜对面，在烧烤摊买了几个肉串，蹲在地上望向远处进城的方向。不久就陆陆续续有推着自行车的人过来了，远处有尖叫声，很多骑行的人在布达拉宫下面拍照，兴奋异常。

我撸着串，盯着远处的黑暗。

朋友推着车从黑暗中走出来，步履蹒跚，神情也应该很疲惫。她走到我跟前，骂骂咧咧，还抢走了我两个肉串。后来她落下后遗症，脸上有斑，膝盖受伤，多年之后我问她，你后悔不。她斩钉截铁，肯定不后悔！老子爽死了！

                        三

带我们走川藏线的司机是个敦厚的大哥。车也很破，最老式的丰田吉普，他时常下车环伺，破车嘛总是爱坏的。所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的车坏在了山路上。金沙江边，四周除了远处零星 车灯几乎都是一片死一般的黑寂。江对岸是黑色的山峰，莽莽苍苍，猿声啼不住的那种。

司机大哥扔下我们几个，自己搭车去城里买件了。我们四个人茫然的打着手电筒，听着身后山上的落石声，排排坐在路边。一个同行的大哥还拿树枝摆在车远处的地方，他说给别的车提个醒，别撞了我们。我们都对他设的这个路障不以为然。

后来大哥闲的无聊，给我们唱歌。气氛就变得更加恐怖了。

在我以后的旅行中，坏过无数次车，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记得尤为清楚。

也许在那时，这个最黑的夜里，我心里却还有最亮的光吧。

                          四

环大阿里的时候也有一次坏了车。但我觉得那就是我们队长作的。路过革吉县，有一片巨大的盐湖，湖边有很多尖锐的石块，队长开车一下子冲了过去……

下了车，大家面面相觑。队长说，怕啥，我有备胎，这都是旅行经历，我特意给你们制造的，要不以后拿什么回忆。再后来备胎拿下来，队长发现挂在车底的备胎也被小石子崩漏了。队长又说，怕啥，我有气筒！日本进口的，好用着呢。然后队长发现气筒缺了个零件，不能用了。

队长显然也没辙了！于是他拿出一个简易打气筒，号召我们轮流给轮胎打气。

海拔四千多米，老弱病残一车人每人打200下，轮换制。

我因为身体不适，被安排到路边一个倒下的电线杆上坐这。我披着大衣看着队友们给轮胎打气。远处是干涸的盐湖，湖面上有一群羊，一个放羊的小哥。不时有小羊溜达到我们这边，好奇的张望。

这是一片几乎被称为无人区的地方，从上午到下午，没有一辆车经过。后来，我们排坐在那根电线杆上，看着远处的残阳，默念阿门。

我们后来是被两个骑摩托路过的藏民搭救的。“哥俩好”胶加上碎玻璃加上哈达丝线，洞就被堵住了。队长带我们又开了五百公里，都没修车！嘿！

                          五

队长说要给我们烤肉吃，但是燃料要自己捡。他带我们来到一处废弃的牧点，有小房子，栅栏，和很多的干牛粪。于是我们一人领了一个纸袋子四散开去捡牛粪。我以前并没见过这东西，圆圆扁扁伏在地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石块。牧民都是烧这个的。

这个牧点四面环山，山上黄绿相间，四周风过无声，有点凄凉。我们一人捡了一袋子牛粪上了车。同行的湖南大哥还捡了两袋，他说他能吃，怕不够。于是我们和数袋牛粪一起，挤在了车上。没有奇怪的味道，但毕竟是牛粪。我抱着一袋，欲哭无泪。

后来队长到底是食言了，烤肉没吃上，牛粪白捡了。

路过一处黄山，上面有一个坟包，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坟包。队长说，这是一个牧民，旁边葬着他的牧犬。主人死了，牧犬就趴在坟边不吃不喝，也饿死了。他们都说队长胡编的，队长笑了笑。

我宁愿相信是真的。

毕竟，世间真假，皆我所求，苦与乐，都可奉酒！

                            六

在双湖有些高反，但要过羌塘无人区，去普若岗日冰川，我迅速打了吊瓶，朝圣般的等待那一刻的降临。我想去看看那片被当地人称为“魔鬼时常出没的地方“。

只是荒凉，平均海拔5000以上，远处有成群的藏羚羊，一只野狼从我们车前经过。在车里，我也能感受到严寒倒灌满胸的凉意。普若岗日冰川海拔已经近近6000了。这里一般不让游人进入，因为生态环境太脆弱。据说队长动用了老关系，我们才能在这呆一小会。

冰川白的耀眼，队长搬出一堆装备，他以前是搞救援的，汶川地震的时候他参与了救援队。因为这事，我们对他还有了一丝丝崇拜。不能深入，只能在最外延的冰川上装模作样的爬一爬。但我们依然很开心。回去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冰川很白，像这片大地清愁的鬓发。山上有两只野生藏牦牛，我看不清他们的眼神，但我觉得他们一定在死死盯着我们。

队长说，快跑。野牦牛很凶！我们撒丫子就跑，边跑边笑。

后来我看到北野武的一句话很喜欢：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

是的，我很喜欢。

                          七

从狮泉河开到叶城，队长只用了一天一夜。

在狮泉河办通行证的地方，我们耽搁了半天。因为派出所说机器坏了，修不了！要等。于是我们和一群等待办通行证的人一起，坐在派出所外面晒太阳。我用帽子遮住眼睛，栽倒在椅子上睡觉。我看不见，但能听见喧嚣。还有同行大哥一口湖南腔的骂声。

出发后，队长就像打了鸡血。一刻不停的开，半夜在山上迷了路，他打电话给同事，不停的确认自己的定位。车上的人都睡了。我没睡。我打开车窗，窗外是黑乎乎不知名的山峰。也许是山峰吧，我并没有看清楚。我想半夜三更还在这山上打电话的，只有我们了吧。

我记得当时路过了昆仑山，山上还写满了标语。昆仑很巍巍，负重的汽车以肉眼看不出来的速度挪动。山上下了雪，却瞬间被风吹散。

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八

去冈仁波齐的时候下了大雨，雨后初晴，天更蓝的耀眼。这是传说中湿婆的居所，代表着无量的幸福。风很大，玛旁雍错看上去有些暴躁。想必是西天瑶池的蟠桃会，也是刚散。队长把车停在山间，湖南大哥趴在车窗上吐口唾沫，风把唾沫吹向了正在车尾拍照的小四川。小四川收起相机开始向湖南大哥发起“川普”脏话的进攻。湖南大哥只重复一句：我哪看见你……

队长笑的可不可支。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处藏民的帐篷，远处有无尽的落日，藏民姑娘正赶着羊回家，她冲我们微笑。笑容透着最原始的清澈。公路笔直刚毅的插向远方，看不到尽头，让人顿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豪气。

我那时候也觉得，我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九

队长是个挺有意思的人，长得挺丑，很丑。

但队长人生丰富，他给自己的户外俱乐部起名叫“野火“，还设计了一个“吉祥物”，是一个带着小犄角的红色魔鬼。他说霸气，我说呆萌。

队长北京人，部队大院长大，老爸是军人，雷厉风行。队长说自己野大了，念个野鸡大学，然后就开始投入无休无止的折腾中。后来专门学了紧急救援的课程，做了一个公益组织。他起名叫“蚂蚁救援。”他说干救援就要像蚂蚁，要坚持不懈，不能放弃，一趟一趟，义无反顾。汶川地震队长带着自己的救援队也去了，问他当时的事，他却总是一言不发。

爱看玩笑，爱喝酒，嘴贫，还有点小气。不过队长倒是还有些艳福，他给我们看他老婆照片，很漂亮的姑娘，他就得意的笑，说是他的客人，他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后来终于追到手。

队长很能吃苦，还总是给我们有意无意的制造点“小危机”，美其名曰旅行美好回忆。有一次在过河道的时候，车陷进了河里的一个大洞。队长下车淌进几乎没过膝盖的河水里，挖沙子。显然，我们并不能帮上忙，于是大家聚集在车头，摆出各种姿势，拍照留念。

后来有一次重聚，队长说，他当时一直在后面骂街！说我们这帮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

大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那是一段无比清澈的旅程，好像烈酒的反光，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夜，伴随着我们，远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