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下午，越广元准时到来，在为萧艾做过惯例的检查和诊治之后，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来到了越泽的书房中。当然，荥元也早已一同等候在那里。
越泽开门见山，将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越广元，包括最开始使用无极珠的情况，到萧艾提出的那套人体包含所有元素的理论，再到最后她在脑海深处看见的那一张恐怖的面孔。
甚至，他还提前让夏至对萧艾做了一次催眠，画出了那张面孔的大概模样。
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荥元最先打破沉默，开口道：“其实我觉得她最后是不是看见了一张恐怖的脸并不重要，我比较关心的是，就凭她现在的这种法力水平，能在无极珠中幻化出大海的景象也就罢了，这还可以用她自身是水属性来解释；出连贯的四季变化，也可以用人类身体本就包含五行转化来解释；那么最后出现那般高山崩塌大地开裂的景象，又该怎么解释？”
越泽倒是并不是太同意他的观点，萧艾说她当时看到的是那张脸从已经崩裂的地底浮现出来，这必然和她在无极珠中幻化出的景象有关。若是她没有幻化出那样一副高山崩塌大地开裂的世界末日景象，又怎么能看得到地底，又谈何感受到那股从岩浆中喷涌而出的恐怖力量？
越广元微微摇了摇头，“这小姑娘体内的力量，看来没那么简单，比我们之前所以为的复杂得多。我之前有一个猜测，觉得太过于大胆，可能性是在太小。但现在看来，她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倒是让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一人一蛟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的语气中都带着深深的惊讶：“是什么？”
越广元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似乎在书房沉寂的空气中带起了一阵阵回响，“我觉得，她有可能是，离族末代大祭司的部分神识转世。而她在脑海里所看见的那张脸，应该是一个变形了的阵法，只不过由于角度差异，看起来是张面孔的轮廓。”
“这不可能！”荥元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离族末代大祭司越黎与末代族长越绪两人当时为了争权夺利，各种明争暗斗，两人最后两败俱伤，还牵连了一大批无辜的离族人，这也就是离族当时虽然人丁还算繁盛，却很快消亡的原因。这两人最后都中了对方的无祈之术，神形俱灭，怎么可能还会有部分神识转世？”
越广元微微叹息一声，“没错，族史上记载这两人都中了对方的无祈之术，两人又都是实力相当的大巫师，按理来说，都应该神形俱灭，一丝痕迹都不应该留下才对。但是从萧艾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来看，不论是她身上被压制的离火火种，还是看起来最弱的土属性力量，如果说土属性力量本来就隐藏在她身上，只不过是被封印或者压制了，那这一切就容易说得通了。”
越泽也缓缓开口道：“像他们那种实力的大巫师，神识和灵魂是可以完全分离的，若是当时两人心机深重，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也不是不可能。除了元伯说出的这个猜测，荥元，你还有什么别的猜测？”
荥元仍然是摇摇头，“虽然这个猜测在理，但是我还是不相信，越黎是最擅长土行法术，离火也修炼得炉火纯青是没错，但是这并不能成为那小丫头身上隐藏有土行力量的理由。虽然越黎和越绪这两人死的时候我并不在场，但是我能确定他们都已经神形俱灭，再无可能转世了。”
其余两人不由得默下来，比起族史上那些并不清楚，有时甚至模棱两可的记载，荥元的话，无疑可靠的多。他毕竟经历过那个时代，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但也了解得更多。
两人一蛟相对沉默了许久，直到秋分敲门进来，手中拿着一沓资料，都是关于萧艾在两仪会学校里的档案，或许从这当中，能找到什么线索。
萧艾九岁进入两仪会华州分校开始学习初级法术课程，三年后毕业，接连考取了初级初等法师和初级中等法师。十二岁时，接着选择了法师方向开始进一步修习，三年后毕业，考取了初级高等法师。至此，她在学校里的比较系统的学习结束。在她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的三年间，她参加了一些零散学习班，并且开始接受两仪会下发的一些针对年轻法师的简单任务，完成的都比较好，并且在这期间考取了中级初等法师。十八岁时，她加入了云墨小队，正式成为两仪会下注册的通灵人，并且考取了中级中等法师。
从她的学历档案里，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和大多数被选中进入灵界的通灵人差不多。要说不同，也就是她算是比较天资聪颖的了，不到二十岁就能考取中级中等法师，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不，她的学历似乎并不完全与大多数人相同，越泽微微摇摇头，皱起眉毛。据他所知，两仪会的教育体系里，法师系比较注重符咒和阵法的修习，术士系比较偏重召唤驱使各类灵体，巫师系比较偏重操纵运用自然元素。萧艾所修习的是法师系，虽然也不排除她修习过其他类别的课程，但是法力主要运用方式肯定是偏向法师系的。但是，从第一次见她开始，除了见过她布下的兮岚阵，她的大多数法术都是直接操纵风和水，这不得不说是很特别的一点。
她似乎并不喜欢运用符咒法术，而是更习惯于直接运用身旁一切可顺手利用的自然元素。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点疑惑说出来，在他看来，越广元所猜测的离族末代大祭司转世和荥元所坚持的神形俱灭可信程度都差不多，毕竟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当时的事情是怎样谁也说不清楚。萧艾身上的这些疑点，都还需要更多的观察来验证。看来这小丫头身上隐藏的秘密，是越来越多了，只是，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晚饭过后的时间，萧艾一般会待在两个地方，一个是藏书室，另一个，就是她平常最喜欢的门厅大落地窗旁的躺椅处了。
越泽没有在藏书室看见她的影子，刚一走进门厅，就看见她斜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不过一只手还捧着一本书，另一只手夹在书页当中。
越泽走过去，将她手中的那本书轻轻抽出来，，看了一眼封面，不由得微微一笑，原来是一本上古地理图志，却没想到这轻巧的动作都惊醒了她。
萧艾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抽走了自己手中的书，坐直身体，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面前的人居然不是常来找自己开玩笑的秋分，而是越泽后，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猛然一下清醒了。
“吵醒你了？”
“啊，不不。找我有什么事吗？”她一边急忙做出乖巧的样子，一边心里忍不住暗暗吐槽一句，大晚上来找自己，估计没什么好事。
越泽在一旁坐下，开口道：“我是想来问问你，你之前说过离火是你在修习过程中自然而然就学会的，那么，是在什么时候？”
萧艾眯起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三年前，就在我加入云墨小队之后吧，那会我刚刚参加完一个学习班，学到了万象咒。然后，跟着队长他们做了两次任务，大家也互相交流修习的心得和方法，我目前掌握的几个操纵水和风的大招就是从万象咒中学会的，也就自然而然学会离火了。”
越泽自然也了解万象咒，知道从中能学到什么样的法术，既然名叫万象咒，那便是包罗万象，各人能凭各自的资质和理解能力从中学到各种类别的法术。萧艾能修习出风系和水系的大招他并不奇怪，只是，能修习出的法术，离火是万万不可能包括在内的。
“你修习出离火后，真的一次也没有用过？新学会一项法术，你难道就不想测试一下威力如何？再说了，你是如何知道这个火种就叫做离火？”
萧艾抓抓头发，显得有点苦恼，“想是肯定很想啊，但是刚修习出来，我完全不知道怎么用啊，我不能操纵它。就像我第一次对你使用离火的时候，我只能把它召唤出来，浮在我身体表面。再说了，火系法术我并不是很擅长，既然有更顺手的水系和风系法术用，我当然也不会用一个不知道怎么用的离火了。至于为什么知道它叫离火，我觉得它叫离火就这么叫了啊，到了你这我才知道，离火原来是个很特殊的高阶火种。”
越泽叹了口气，这种看起来最简单不过的理由，确实最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难道这些真的只是巧合到不行的巧合？他开始有些倾向于相信越广元提出的那个猜测了，或许真的只有是离族末代大祭司的神识转世，才会让她自然而然地学会，并且下意识地知道这就叫做离火。
萧艾看他也难得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问道：“这和我在无极珠里幻化出来的景象有什么关系么？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们觉得我最后看见的那张脸，代表着什么？”
越泽回过神来，打量了她两眼，似乎是在估量她能对这件事情接受多少，才慢慢开口道：“关于你早上在无极珠中看见的那些景象，和你最后看见地底的脸，元伯有了一些猜测。”
“元伯怎么说？”萧艾一下子来了精神，之前越广元让她和越泽一样叫自己元伯，她也就跟着一起顺口这么叫了。
“元伯说，你最后看见的，可能并不是一张脸，那有可能是一个变了形的阵法，只不过因为变形扭曲，再加上你看见的时候有视角问题，当时又被惊吓过度，所以看起来会像是一张脸。”
一个阵法么？萧艾皱皱眉毛，撑着下巴琢磨。一个阵法，就算变形扭曲也不会把自己吓成那样啊，那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
“是在你使用土系法术时出现的阵法，自然就是土系阵法。元伯虽然再没有说是什么阵法，不过，就从那繁复多变的阵纹上看，我猜测，有可能是上古有名的凶险大阵，玄荒阵。”越泽的面孔上表情复杂，“所以，你才会在看到那个阵纹的第一眼，就那么害怕。”
萧艾结结实实地被震惊到了，玄荒阵，她不仅在各种野史典籍中看见过这个名字，更是在当初选修法师系的时候，在课本上学到过，这个阵法的鼎鼎大名可谓如雷贯耳。虽然是土系阵法，但凶险程度可谓极高，是史书上记载的有名上古凶阵之一，同时也与空元阵、太淼阵、昭华阵并称为最难操控的上古四大阵法。因为太难以布阵并且操控，所以这四个大阵都已经失传许久了。
如果按照五行来大体划分，金火两系多攻击类阵法，水土两系多防御治疗类阵法，木系多辅助类阵法。就比如她之前布过的归山阵，就是土系阵法，而兮岚阵一类的迷幻类阵法，多属于木系。而这玄荒阵，就是土系阵法里难得的威力巨大的攻击性阵法。
“但是，这些阵法不是都已经失传了么，你是怎么认出来的？这一个已经失传了好久的阵法，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无极珠里，让我看见？这不可能，不可能。”萧艾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她还想说一句，就算让她看见了，她其实也不认识啊。
越泽微微摇头，“这都只是猜测，而且，我需要纠正你刚才所说的一点，你看见玄荒阵的时候，是在你自己的神识当中看见的，它并没有在无极珠显示出来，我和荥元并没有看见。所以，你需要关心的，不是你为什么会看见玄荒阵，而且这个阵法，为什么会被封印在你的意识深处。”
萧艾摆摆手，“这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我一个普通的通灵人，怎么可能会和这种上古凶阵扯上关系。就像你说的，我只不过是从人类世界被选中，能使用离火这种高阶火焰都已经是很稀奇的事情了，又怎么会有玄荒阵的封印。不可能，不可能。”
越泽默默地看着她，能看出来，她在害怕，她害怕接受了这一切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她拒绝接受。当一个人遇到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更何况还要担心身体是否能承受的住这种未知的力量，不由得不害怕，这是人之常情。她已经知道驾驭离火这种力量给她带来过多么贴近死亡的感觉，所以，她更加害怕玄荒阵这种更加强大的力量。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这件事情，目前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你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怀璧其罪的道理大家都懂。还有一点，你不止是能使用离火，你身上，确实存在有离火的火种，有可能是这世上仅存的最后火种。”
“这是真的么？”萧艾低声问道，她坐直身体，双手握紧放在膝盖上，但谁都能看出仍在微微颤抖。她抬起眼睛看向越泽，又认真地问了一句，“离火火种，这是真的么？”
越泽被她认真的神情所感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还没张口解释，就听见她又认真无比地问道：“那么，只有离族人的身体能承受离火，其他人就算拿到了火种，也会和身体不相融合，火种和身体都会渐渐衰败，这也是真的么？”
越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把她刚带回陶山堡的时候，他就向她解释过离火和离族人的关系。的确，离火火种若是被从离族人身上夺走，也不能和其他人的身体融合，火种在衰败的情况下，也会给不能融合的身体带来不良影响，加速其衰败死亡。而他也在一开始就对她说过，像她这种从人类当中挑选出来的通灵人，是不可能和已经消亡的离族有什么关系的。
然而此刻，他却多么希望面前的这个女孩是离族人，这样，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修炼离火，使用离火，不会因为身体承受不起而总是耗尽法力。
“你……不要担心，你是不同的，离火本身就存在于你的体内，不会对你有什么伤害……”就算会有什么伤害，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活下来，他在心里默默地添上最后半句，你是我应该守护的离火的传人。
萧艾微微摇头，伸出右手，摊开的掌心上突然冒出一朵美丽蓝色火花。“它不会伤害我，我相信。因为这接连几次使用它，我发现我可以操控它了，之前我只是能把它使用出来，但并不知道如何操控，但现在，我可以像使用燃火术那样简单的操控它。但是，即便如此，它还是会消耗掉我大量的法力。与其说是我学会了离火，倒不如说是离火选择了我，它是有灵性的。我不知道它选择了我是因为什么，但是，如果一旦我这具身体不能再承受离火的力量，它会弃我而去么，放弃掉一个不能用的身体，转而寻找下一个么？”
越泽盯着她掌心中那朵跳动的蓝色火花，微微出神，忽然伸出手去，将她那纤长的五指合拢起来，包裹住那朵离火。“不，离火选择了你，但你又何尝不是可以选择不再使用它？只有你才能使用离火，总有一天，你会和火种完全融合，成为离火唯一的传人。相信我。”
他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极其肯定，仿佛带有千钧般的重量。萧艾也不由得被他如此肯定的语气震了震，抬头看着他，神色变化不定，沉默了许久，下定了决心一般握紧右手，将刚才那朵火花压灭在掌心。
“好，我会努力尝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