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柯小艾把柯雨辰放心地交给保姆王姨，精神抖擞地到卫校上班了。在家呆了小一年，天天跟孩子摸爬滚打，她已经厌倦了家居生活。邹宁说得对，到什么时候女人都要独立，都该有工作，这样的女人才有个性魅力。想自己过去的一年，简直是混得没人样儿，走在大街上，怕是都不会有人能认出这位就是柯大小姐了。于是，她决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经过一个暑假的修身锻炼，柯小艾成功减掉了身上的赘肉，又恢复了曾经的苗条紧致，又比少女时期丰腴了几分，看上去竟多了几分熟女的风情。好朋友颖之连连赞赏她的成绩，又陪她买了几套适合此时年龄和职业的衣服，剪了过肩的碎直发，这一装扮起来，颖之便又大呼小叫起来。

“小艾，了不得了，你现在的形象要盛过曾经的骨感美十倍，就算我是男人我也会动心的。你可当心，注意犯桃花。”

柯小艾就大笑了，“卫校那地方能有什么人才？凭我柯小艾的眼光，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我的桃花眼？”

颖之翻翻眼睛，“卫校？不熟悉，没听说过那里有什么特种男人。”

说归说，闹归闹，柯小艾还是很重视这份新的工作。孩子生了下来，也慢慢长大了，她觉得仿佛控制她的那种邪恶的力量消失了，浑身又有了大干事业的劲头，她甚至有些后悔调离了岗位。可是世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她只好暗自下决心，就算卫校再荒凉，再没人气儿，她也要在那儿好好干出一番事业来。虽然没当过老师，但凭上学时扎实的基础课功底，当一名出色的病理生理老师该是没问题的。

到了上班这一天，柯小艾淡施粉黛，穿了一套主调黑色的碎花边的套裙和一双小高跟镂空皮鞋出了门。冯一南要开车送她，但她拒绝了。

“我还不清楚单位同事们都是什么情况，不想第一眼给他们有钱人娇滴滴的印象，要老公开车接送。这样会有可能一下子拉开与他们的距离的，这对我今后的人际关系不利。”柯小艾说。

冯一南却不以为然，“我不送你人家就不知道你的来头？谁会不知道你是柯家大小姐？别说我送你，就算你自己开车去，人家也不会有什么惊奇。”

“那不一样，”柯小艾辩解，“我家有钱是我家的事，重要的是我自己的处世态度，我不趾高气扬，咋咋乎乎的，他们在心理上就可以接受我。”

冯一南当然辩不过柯小艾，也懒得跟她掰扯，就自己开车上班去了。柯小艾连出租车也不打，坐了公交车来到卫校。王校长亲自接见了她，一是由于柯明中的大面子，二是柯小艾是正宗医科大学本科毕业生，这样的老师在小小的卫校里已是凤毛麟角，就算没后台，他也要重视几分。

热情寒暄之后，柯小艾就说，“王校长，从今天起我就正式过来上班了，家里的孩子已经断了奶，不会有什么牵扯我精力的事情了，所以我会全心全力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您就给我安排教学任务吧。”

王校长眉开眼笑，“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来得呀，也真是时候。咱们卫校今年改革，已经获得上级通过，从本届起开始招收高中毕业的大专生了，咱不光培养护士和乡医，以后咱也要培养正儿八经的医学人才了。咱学校的名头也会改成高等专科学校，不再是卫生中专了。哈哈，可谓是前景一片大好呀。现在就是师资力量薄弱，目前就是缺你们这样有真本事的人才呀。之前，我已经招聘过来五名应届大学毕业生过来任教，又在省高专挖来了一名出色的教学骨干，担任咱们最重要的病理科室的主任。我想让你也去病理科，一方面协助他工作，另一方面跟他学习经验，等你可以独立工作的时候，我再派你去别的重要科室当主任，你看怎么样？”

柯小艾很高兴，“好的，没问题。”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王校长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是曾志来接你了。”

随着王校长的一声请进，门一开，进来一个青年男子。身材高瘦，面目清秀，一派学者风范。柯小艾回头看时心里不免一惊，原来这卫校也有这样出色的人物吗？看他的神色举止，那文质彬彬的样子，那满腹经纶的气质，竟是仿佛邹宁的影子一般。

柯小艾连忙站起身来，向这位男子微笑。王校长连忙介绍，“柯老师，这位就是咱新聘过来的病理室主任曾志，也将是你的顶头上司，呵呵。”然后又向那位曾志说，“曾主任，这位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柯小艾了，以后你们就一起携手把病理教研室好好建设起来吧。我相信在你们的共同努力下，病理教研室一定会红红火火。”

曾志也早打量了柯小艾，先前只听说是本市大富豪的千金，从市医院调过来的。光听这，他对柯小艾就没了好印象。大家千金，不肯在最好的心胸内科呆着，要来卫校当老师，定是个懒惰娇气的女人，与她一起工作，不知要费多大心神，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吗？如今见了真人才发现竟与他想象的大有不同。这位柯大小姐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气质非凡，眉宇间暗含了一股英气，那是一般女人所不具有的。又见她满脸谦和的微笑，平易动人，心里一下子就释然了，伸手出来微笑说，“你好，柯小艾，我是曾志，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柯小艾握了他的手，也微笑说，“请曾主任多多指点。”

王校长又交待了一些事情，柯小艾就跟着曾志出了校长室，来到他们的办公室。进了屋，柯小艾见室内窗明几净，空气清爽，窗前还放了几盆盛放的鲜花。又觉得这位曾志与邹宁更多了几分相橡，都是那么清洁雅致。

“这间屋暂时就是我们两个人用，过一会儿我带你去学生上课的教室去看看，这两处就将是我们共同工作的地方了。”

柯小艾点头，“我会努力工作的，一定不让曾主任你失望。”

“我早都听说你的故事了，我真是不明白，放着心胸内科那么好的科室不干，为什么要来这里当老师呢？”曾志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随意问道。

柯小艾微笑，“当时正是我怀孕的时候，生理心理都有些不正常，呵呵。现在我都后悔了呢，不过没关系，这个工作我也喜欢，我会努力的。”

曾志有些惊愕，“你是说你现在是孩子妈妈？”

柯小艾一挑眉毛，“不是听过我的故事吗？这个重要环节干嘛落下了？呵呵，我儿子现在快六个月了。”

曾志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摇了摇头，“还真看不出来。”

柯小艾抿嘴笑道，“我也听说你的故事了，我也奇怪，你在省高专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曾志听她问这个，也笑了，“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若干次了，不过你问了，我就再回答一遍。我原来是在省高专的病理科，但那里师资太多，辈份也高，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发展起来太不容易。而咱们学校是省市地级政府计划扶植的院校，发展前途比较光明。有句古话不是说吗？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我愿意来这儿当鸡头。呵呵，开个玩笑。事实上我最看重的是，可以在这里大展拳脚，年轻人最重要的就是可以获得不受约束不受排挤的创新立业的机会，不是吗？”

柯小艾点头，对这个曾志好感激增，想着可以与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男生一起共事，倒也美哉。随后，两个人又聊了些其它的生活工作方面的话题，柯小艾又得知，曾志比自己高三届，长三岁，未婚。

“有女朋友吗？”柯小艾问。

“也算有也算没有。”曾志答。

“这是什么意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嘛。”柯小艾不解。

曾志苦笑道，“本来是有的，关系也处得不错，只是因为她喜欢呆在省会城市，不愿到这地级市来。为此我们争吵了几次，最后她以分手要胁我，我若来这儿，她就跟我分手。我这人还偏不信这个邪，还没结婚呢，就想辖治我？那不可能。所以我心一横就来了，到现在她也不跟我联系。所以我现在不知道有还是没有。”

柯小艾有些忍俊不禁了，“你这是大男子主义吧？话就不能好好说？我想她会理解你的，这地级市有什么不好呢？哪里也不比省会差呀？你该主动联系她，让她过来看一看。”

曾志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强迫别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价值观，人生观，强求不得。她不喜欢我却喜欢，如果分歧太大，勉强结合在一起也不会幸福。所以我宁愿在这里等，等她回心转意。如果她不肯放弃曾经的生活，那只能说我们是有缘无份了。并且，我现在的心思全在事业上，根本不想让生活上的事拖累我。”

柯小艾真的是感叹不已，这位曾志实在与邹宁太过相像了。

“你还是不爱她。”柯小艾说，“你若是真心爱一个女人，就会不惜一切去争取的，爱人和事业没有太大的冲突，是你不够努力。”

曾志看了看她，轻轻一笑，“或许。但是我想，男人和女人看事情的方式角度是不一样的吧？依我看，也许她也不是真心爱我，如果爱我，就算去小山沟那又怎么样呢？”

柯小艾耸耸肩，不再跟他争辩这些事，又不关自己的事，干嘛初次见面就搞得面红耳赤呢？

二

一周之后，柯小艾就完全熟悉了新的工作环境。开了几次会，与各科室的老师也都见了面，互相熟识了情况。除了几个新来的大学生，再无什么优秀人物可言，而病理室新来的两名俊男靓女，立时便引起了卫校所有师生的关注。

谁都知道柯小艾是本市富豪柯明中的千金，但见她形象风姿绰约，态度平易近人，工作起来更是有条不紊，谦虚谨慎，兢兢业业，很快就博得了众人的赞赏和支持；而曾志就更了不得了，从省高专下来的骨干，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讲起课来更是风趣生动，口上生花。开学第一节课，就轰动全校，一炮走红。新老学生，还有那几个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几乎就把他当成了时下最崇拜的偶像。

柯小艾对这位曾主任也是赞赏有加。这是除邹宁以外，第二个让她从心底里佩服的同龄人。专注于学术事业的男人都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时而冰冷，时而火热，由内往外散发着一种知性的冷静的夺人气质。而他比邹宁略胜一筹的地方是他的口若悬河。邹宁是另一种气质，沉默，恬静，淡然，喜欢在默默无语中研究他的所爱。曾志不同，相比之下，他更张扬外露几分，在课堂上，他可以做到眉飞色舞，滔滔不绝间，将他心底里的东西表露无遗。在平日的工作中，也非常有韬略，有眼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处理得十分周全。也只有在办公室，气定神闲之时，捧了书本研读的样子，才会让柯小艾觉得他更像邹宁。

也许是因为离开工作岗位太久了，家里老的小的乱做一团的日子太长了，再或许是自己从前那一段日子过得又有些极端，总之，她对自己的新环境，新工作，新同事都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和热爱，她觉得工作更吸引她，她更愿意呆在学校里过那样激情澎湃的日子。

很快，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冯一南和颖之便发现了她的异常。

最先注意到她变化的是冯一南，没有谁比夫妻接触得更多更密切。他发现柯小艾自从上班以后，天天都是神采飞扬，朝气蓬勃。早上高高兴兴去上班，晚上乐乐呵呵回来，哄孩子，洗衣服，做饭，样样伸得手，干得来。孩子睡熟以后，交给保姆，她还要拿出厚厚的一本病理学来研读。夫妻交谈中，她也完全控制着话题的走向，光是听她滔滔不绝地讲她的所见所闻所做所想。其间，他听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曾志，从她的话口儿里也知道那位曾志是她的顶头上司，才华横溢，英俊潇洒，魅力逼人。想着吃点儿醋吧，多点儿心吧，又见床上的柯小艾并无一丝的不同，还是那么热情似火。就知道他老婆心里还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被新生活吸引了。终归还是不放心，有那样一个出色的男人在老婆身边，而自己的老婆又绝非庸脂俗粉，日久天长，如何得了？

这天晚上，柯小艾把孩子安抚好，回到卧室，又拿出病理书研读。冯一南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她的书扔在一边就把她抱在床上。柯小艾并不生气，她很享受这种粗暴的乐趣。

“你干嘛？我再看会儿书就不行吗？”她一边挣扎一边嬉笑着。

冯一南气喘着说，“不行，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一想你嘴里总唠叨着什么曾志，我就会以为你是在想别的男人，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你是完全属于我的。”

柯小艾大笑，“谁想别的男人了？谁没有同事？谁在单位不发生点儿新鲜事儿？跟你说，我回来给你讲才是心里没有别人，等我啥时候啥也不跟你说了，才是坏了。”

“是吗？那你说的时候我还得咧着嘴乐着听？要不你现在就说，你就夸他，在跟你老公嘿咻的时候，你就使劲夸别的男人，看怎么样？”

柯小艾听了果真就来了劲，大声喊起来，“曾志曾志曾志……”然后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冯一南又是窝火又是心痒痒，使劲搂了柯小艾说，“小艾，你可不能对不起我，你太让男人着迷了，你可不许让别人碰一下。”

双休日的时候，柯小艾会到健身房去做常规锻炼，只要颖之不出差，就会和她同往，提到曾志，颖之就奉劝她以后少在冯一南面前提起。

“我担心的是，你有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在身边朝夕相处，就不怕惹出点儿麻烦来？就以你现在的风流模样，哪个男人会不动心？那个什么曾志又不是柳下惠投生。还有，冯一南那个性格，若真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敢想象后果会怎么样。”颖之不无担心地说。

柯小艾淡然一笑，“颖之，你不懂‘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话吗？我跟邹宁爱过了，跟谢正言疯过了，已经够本儿了，到份了。真的不会再有谁能感动我了。对曾志我仅仅只是欣赏。有一点可以证明我的心如止水，那就是我和冯一南的感情。你说，谁会觉得我们是般配的？如果是你，把一个你根本不爱的男人放在你面前，你会愿意和他水乳交融吗？可是我做到了，我现在跟他的性爱非常和谐非常完美，在心底里我就当他是我的丈夫。对爱情我早已经满足乃至绝望了。以后，再给冯一南生个孩子，一家四口，就这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下去，挺好的。”

颖之唏嘘不已，她不得不换一种眼光重新审视她的这个好朋友。与谢正言的两夜情缘，彻彻底底地改变了这个曾经孤高冷傲，单纯可爱的女孩子。

“小艾，如果你的一生可以这样的度过，也不能不说是幸福的，圆满的。”颖之叹道。

“对呀，爱也爱过了，也当了母亲，女人该享受的我都享受过了，值了。”柯小艾说着，转向颖之，“你呢？和罗建宇怎么样？打不打算要孩子？”

“我呀，我还没玩够呢，”颖之笑说，“现在听你说你得了个人间极品，我心可痒痒呢，不如找时间介绍给我认识？”

“天啊，我才不，我可不要对不起罗建宇。”柯小艾大叫。

两个女人跑得大汗淋漓，披了毛巾一起到休息室休息。躺在卧椅上，颖之突然叹了口气，说，“小艾，你不知道，我和罗建宇也出现问题了。”

“啊？”柯小艾吓了一跳，“什么问题？”

颖之苦笑摇头，“是因为邹宁。你跟邹宁结束以后，我就一直担心邹宁打不开心结，就主动多跟他联系，多找他沟通，交往有些密切了些。后来邹宁竟习惯了，一有什么事情就找我，这一来二去的，罗建宇就吃醋了。”

“不是吧？他这么小心眼儿吗？”

“这是男人的通病，看着自己老婆有一点外交就不平衡，可是，”颖之突然凑近柯小艾，“问题不在这儿，是我，是我出问题了。我还爱着邹宁，我发现我一直在爱着他。从前你们相爱的时候，我甘心退出，真心祝愿你们幸福；可你不干了，你不要他了，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他吗？我恨不得……我恨不得把我自己奉献出去，只要他肯要，来安抚他那颗受伤的心。”

柯小艾盯着颖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颖之也盯着她，一双大眼睛里慢慢渗出泪水，“小艾，我发现我现在快离不开他了，我不得不用出差来抵抗这份感情。可是一回到这个城市，我就想见他，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也行。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柯小艾把颖之的头抱在怀里，“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是爱着邹宁的。可是，现在怎么办？你总不能放弃罗建宇去跟邹宁好吧？”

颖之使劲摇摇头，“那不可能，小艾，在有一点上，我跟你是一致的，我配不上邹宁。他那样洁身自爱清高雅远的男人，该配一个品行高洁的女子。我如今已经是残花败柳，就如同你当日不肯嫁给他一样，不愿意给他那张洁白的纸上涂上一丝污点的。所以，我只能是在心中想一想，只能自己偷偷折磨自己了。”

柯小艾说不出话来，她找不到一句话可以劝好颖之。爱情这玩意儿来去无由，谁说了也不算。合理的就是享受，不合理的就是折磨。如今颖之陷进邹宁这张网里，她该如何逃生？她只好抱了颖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给她一点点抚慰。

半晌，颖之抬起身站了起来，一甩头发，潇洒地说，“走吧，小艾，我不胡思乱想了，我想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柯小艾欣慰地点点头，起身跟颖之出来。刚走了几步路，突然发现邹宁就站在二三十米外的街边张望，身边还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子。柯小艾凝神一看，不免大吃一惊，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小姑冯一梅。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柯小艾和颖之便一同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