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安然(十四)荷兰出差 白露(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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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刚刚开始的时候,
我们都乐此不疲的重复一些原本以为很傻的举动,
每一点快乐和担忧都太卑微,
只为一些在他人眼里的微不足道,自己却觉得很重要的事

很多人都跟我一样,
刚刚走到开端就以为看到了幸福的全貌,
即使只愿意停留在这里,不想继续深入,
时间也会将我们推向前去,
推进未知却必须经历的一切。

我洗完澡出来,看见霏绯在跟别人通电话。她侧对着我坐在屏风旁边的沙发里,刚洗过的湿头发还没有从干发帽里解放出来,脸上贴着面膜,活脱脱深夜白面女鬼。她戴着耳机,手上是笔和记事本,手机躺在一边,头随着音乐轻轻的晃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我拿过干发帽吹风机示意她过来,她对我点点头,却没有起身。电话铃声响起,是巴赫的《Bach Goldberg Variations》,没想到,出去一趟,她又换了铃声,一点都不像站在时尚尖端的她,她说,有时候成熟,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学会听钢琴曲,可以让自己静下来。不过缺点是,它的慢热,总是让她错过重要的电话。她一只手握着笔,另一边侧头夹着电话,边聊电话边做记录:“好,没问题,你们市场部的Flora刚还给我打过电话……谢谢,真是多谢你摄影选题都能想到我……对,我们是想做一个关于独旅者的一个专题……也好,你愿意推荐我没有道理说不合适嘛!只是我对专题有一点小要求......具体的需求我们到时候会出一个方案,可以跟Sylvia联系,她会带去的。我?我记得过几天有你们六周年活动,放心吧……照片什么的也都以跟Sylvia要,我跟她交代好了。好,谢谢,确认了给你回复!”

好不容易挂断电话,她才接过吹风机:“杂志的摄影编辑,跟我关系还不错。我用你电脑收个邮件。”
“好。你快进里边来吧,外面对着门不会不自在吗?”
她不以为然地擦着头:“开间就是这样的了,你都住了这么久还不习惯对着门?”
“有时候时间长短跟习惯没什么必然联系……”
“你又来了,”她笑笑,绕过屏风到里面来,“不是不让你拐着弯关心我,但我都已经回来了,就表示旅行的事不再想了。电脑有没有密码?”她说着按下了开机键。
“你第一天认识我?本来对数字就不敏感,要是家里每一个东西都用上密码,我估计每天都在怎么解锁里面焦虑着?”
“那倒是,没有秘密的生活多好。”她感叹。
“你有很多秘密?还是牟凯有很多秘密?”
“懒得理你,我收邮件。”


她的收件箱里躺着两封未读邮件,一封是需要确认的邀请函,另一封发件人是牟凯。
她看着我,又转回头看着屏幕,没有理会工作,直接点开了牟凯来的邮件。有时候,她不想说话的时候,从她的表情和反应里,也能看出些端倪
没有附件,一句话:“正文只有:不带走送给你的礼物吗?”
霏绯愣在椅子里,双手环着腿,缩在凳子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我拍拍她,她忽然哭了,眼泪掉在手上,她从桌上抽纸巾去擦,低着头一点一点擦干净。

擦完,她转过身跑出去把自己的包抱进来,将包倒过来,一堆化妆品,笔记本,钥匙,钱包,还有一个黑的、旧的、又窄又长的电视遥控器,按键的缝隙里有很多擦不到的灰尘。她趴在我肩上,手指不自觉地按着那个旧遥控器,仿佛现在我们正处于一盘可以重复倒退的录影带里,她拼命地按,却找不到倒带键在哪里。
  

她没有忘记带走他送的“礼物”。她只是越来越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纯粹的爱情还是无法触及的死角。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哪一年的夏天过得像今年这么快。在忙碌的工作日支护,和没完没了的周末约会中,我几乎没有留意到季节的变化,一直到某个看完电影回家的夜感觉到冷,才意识到我们已经一起过完了整个夏天和小半个秋天。刚刚开始恋爱,但这些日子过得快乐并且没有忐忑,我常常在猜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遇到了这辈子最适合的人。我们对对方的了解微小而琐碎,散步时不需要交谈就知道往左转或者右转,吃饭时一抬起手对方就知道要拿什么,过马路时手一握就知道该走还是该停,甚至走近电影院或餐厅一眼就能帮对方选出想做的位置……好像一件礼服终于遇见了穿上最合身的人,腰部线条完美,肩线契合,贴合得没有一点褶皱。


十月末的一天,已经连上12天班没有假期,满满当当,Ada说,最近公司在接一个大项目,大家必须一举拿下这个项目的话,年终可能会有分红。于是,大家都卯足了劲加班加点,为着能够在年末的时候,有一份能够光鲜回家的荷包。他忙着见客户,忙着做策划,常常也只能在周末才能见到他完整的时间。我们在公司,做着最熟悉的陌生人,没有人会意识到,角落里安静的市场部助理,已经成为公司市场部总监的女朋友,我常常为自己的演技自得,不公开,是答应他开始步入正轨的约会计划的条件,他说,你喜欢就好。

从上午十点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忙着为最后的策划案做修改。

手机在包里振动了无数次,我浑身酸软地抱着一大叠材料往家走,左手是那一叠文件,右手分出来拿手机,给他打电话。
“怎么一直都不接我电话?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我今天一直都在忙,你知道的,哦,你不是在上海吗?昨天刚去,今天就回来了?”我抬起头四处看看,没有看到他,“我也快走到了,没有看到你。”
“我看到你了,你往右看。”他挂断了电话。
  

我转过身总算看到了他,好像剪过头发,站在路灯的一侧,笔直的影子被拉长,一直延伸到我脚尖边。
“怎么这个时候忽然来了?”
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整,他拉着我就往外走:“我们去看场电影吧?刚才好不容易买到的票,十点二十五有一场。”
“这么晚了来找我就是去看电影?我刚刚下班,这还有一堆文件要看,明天就要提案了……”

他迅速打断我:“能不能留到明天?”
“为什么?这不是你的公司吗?我这么认真勤勉的员工,你不褒奖我,还拉着我不干活儿”我笑着问他。
“因为我要去荷兰一个星期!后天一早就走了,明天肯定不可能来见你。”
“你只是去一个星期,很快就回来了……何况你最近一直在出差,我都已经习惯了。”我嘟嚷着嘴。
“可是,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不是现在的2天或者3提案,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是差不多八千公里!你都不觉得我们有必要见面吗?”他提高声音,脸有一点微微的红,在路灯下显得更为急迫。

那一瞬间我有点怀疑,究竟是我对这段感情的态度太平淡还是他太紧张?对我来说,如果两个让你真的在一起,一个星期根本不是衡量时间的单位,一个月、一季、一年都不需要变,如果运气好的话,一次就可以决定跟谁过完一辈子。而他很重视每一天甚至每一分每一秒的感觉,分开一个星期就紧张得好像世界末日。

我无法不喜欢他这种紧张,觉得不安又期待。就好像一列偏离轨道的列车,二十多年来每天按照预设好的线路在前行,忽然有人将我带上一条没有铁轨的高速公路,飞快地向前冲过去。

我感觉到他手指的热度透过我的皮肤钻进来,整个人的情绪也跟着在升温:“你等等我,我上楼把东西放下,换了衣服跟你一起去。”
“不要换衣服了,这样就很好,放下东西我们赶紧走吧!”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接着补充:“要不换一双鞋吧,高跟鞋走路很辛苦。”说着,已经将我带到了楼梯口。

“一双平底鞋,放下东西就下来。”

我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他:“我穿成这样,要换鞋还是换件衣服吧!”现在已经是十月末,我穿着一条雪纺连衣裙,外面是针织开衫。
“好吧,尽快。要不要我陪你上去?”他握握我的手,表情郑重得好像在期待一件很重大的事情生。
“不用,我自己很快。”

我听见自己高跟鞋撞击台阶的声响,漆黑的楼道里灯一层一层依次亮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这样跑上过楼梯,以前每次都很小心地只用前脚掌着地,避免发出声音,今天的心情已经欢呼雀跃,希望整个楼层的灯都同我一起。进门踢掉高跟鞋,拉开衣柜,手忙脚乱地换衣服穿鞋冲出门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匆忙会让人激动,只知道当我奔出楼道,他拉着我就往前跑,整个世界的节奏都像按了快进键,秒针只不过爬过一格,我们已经跑出了很远。
  

跟他在一起,曾经很小很小的事忽然变得很大很大,曾经很大很大的世界忽然变得很小很小。跳上出租车,他紧紧抓着我的手,问:“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像不像在私奔?”他的脸依然有一点红,呼吸和语速都比平时快。我们只是一起跑出来赶时间看电影而已,兴奋得就像私奔。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啊,我忘了关衣柜门……”
“那你房门锁了没有?”
“锁了。”我点头。
“要确定锁了才行,因为今天你不一定回去哦!带没带我家钥匙?”
我知道他在暗示,故意反问他:“你自己家的钥匙还用我带吗?”我脸红着却又想扳回点尴尬的气氛。
“你真是越来越像我了!”他咧开嘴笑,那么畅快淋漓。
“我是越来越了解你了才对,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对了,你为什么忽然要去荷兰?”
“我也没想到今年可以去荷兰设计周,以前每年都只是文案去,我接到通知还有点意外。”他做的是家居杂志,国外的家居设计展都会关注。
“啊,机会这么难得,恭喜你。”
“不用这么客气,要不要带你一起去?你以前没去过埃因霍芬吧?”
“我完全没有去过荷兰。不过,说得你好像去过一样……”
“没道理啊,你在美国上的学,没去过?”他好像听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大概所有人都觉得,在国外上学就必然要逛遍整个欧洲才算正常。
  

我摇摇头:“说起来我大学几年真的没怎么旅行过,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比利时。那还是跟大一帮同学一起去的,先到法兰克福,然后飞布鲁塞尔,接着坐火车去科特莱克,完了之后原路返回。”
“真可惜,你们应该顺路去荷兰,荷兰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
“你说的是人与人之间关系自由?那应该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国家。”
“玩了玩还行,我肯定适应不了在外国长住,怎么说都还是家里好,”他正说着,忽然弯下腰掰过我的手臂来看,

“你胳膊怎么回事?”
车里很暗,我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下去。他让司机师傅开灯,我这才看到自己右边胳膊有一条两三厘米长的划痕。划痕的边缘时深红色,用手摸上去有点刺刺的感觉,看样子是划破过,伤口很小马上凝固。
  

他把我的手拿开:“别随便摸,手上很多细菌!”
“这么小的伤口没关系的。”
“什么时候弄的?你自己都没发现吗?”他皱起眉头盯着伤口。
此时此刻只好变成我反过来安慰他:“可能是刚才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挂了哪里吧,没觉得疼,没什么关系。”
“这么大的人还这么粗心,如果是金属划伤的就糟了,回得破伤风的。”他总是这么紧张细微的事情,仿佛跟我在一起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值得投入全部精力去关心。
他让出租车在路边的7-11停下,进去买了水、小袋装的酒精棉和创口贴。一进电影院他拉着我直奔洗手间,帮我拿过包,把酒精棉和创口贴放到我手上,示意我进去处理小伤口。几分钟后,我们坐在电影院大厅的沙发里。他替我拧开一瓶水递过来,问我要不要买爆米花。
“不要了。为什么看电影一定要吃爆米花?不能吃其他的没有气味的声音又不响的食物了?何况爆米花热量好高的呀。“
“你想说的是,一种规则的建立通常是习惯的力量,其实并没有必然的理由?”
“对啊,今天看电影我们吃点有创意的吧?”
“啊?!”我看了看显示屏上的电子钟,还有十分钟左右就可以进场了。


他却拉起我往外跑:“走,我们去买泡面!”

“泡面?马上要进场!味道很大诶~会不会被赶出来?”我竟然想到这个念头,有一点隐隐的兴奋。

“楼下7-11就有,很快的,走吧!”他拉着我跳上了下行的扶梯,一直到站稳了,才回过头问我,

“你不会已经吃过饭了吧?”

“没有,一直在加班,没吃晚饭。”

“下周我去跟你们主管说一下,怎么老加班,加班也得让人去吃饭啊。这样不行,一个好的公司不应该老是炫耀加班时长的。”

“你真是个好老板。那是不是上班时间也会提前啊?那我宁愿加班。”

“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讨论吧。走,去买泡面”

“没有水,怎么泡?”
  

电梯下落得很快,他拉起我冲进7-11,从货架上拿下两个杯面放到我手里,自己跑到前面抱来一大瓶和一个微波炉专用杯。结完帐后,把我拉到收银台末端的临时用餐区:“你拆面我来倒水,开工!”

他拧开那一大瓶水倒进微波炉专用杯,盖好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我开始拆杯面的包装,手忙脚乱地撕开调料包往里面挤,又轻又碎的脱水蔬菜跳进碗里,发出一阵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他看他我,我看看他,水在微波炉里慢慢旋转,一圈又一圈,终于“叮”的一声停下来。他着急去揭杯盖,却被胶圈上附着的蒸汽水珠烫着手,又不好意思叫出声,只把嘴张成“O”形,我忍住笑,替他揭开面杯上的纸盖。热水倒进来,整个面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垫在手上,然后把面放上来,示意我照做:“你也试试烫不烫手。”我忍着笑看他示意了遍,好像真的不烫手。

“走吧!”我把微波炉杯塞进购物袋,端起面往外走,“这样端进去行不行啊?泡面不太方便藏……”
他对我眨眨眼:“不要紧,一会儿去洗手间把汤倒掉,然后藏在袋子里,怎么样?”

“不是吧?端面进洗手间?!”

“嘘,别那么大声,我说的是只洗手的洗手间,没让你去厕所倒,你看!”他用眼神一指旁边商场的玻璃橱窗—离我们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时KFC,餐厅有两层,洗手间在楼上,楼下有个专用的洗手台。见我面露难色,他鼓励道:“去吧,动作迅速!”

“如果有人跑来拦着我不让自带食物怎么办?”

“记好门的位置,一会儿别冲错方向,我给你开门!”


我头上顿时出现斜线三条:“你不是想让我一个人去吧?”


他侧过身体推开玻璃门,对我一偏头,意思是“快去”,接着将他那杯泡面也塞到了我手上。


我已经顺手接下了才反应过来,嘴里表示抗议:“喂,你干吗?”


“快去!我给你开着门,60秒钟之内回来!快去啊,再不去电影要开场了!”他一手推着门,另一只手握着我的手臂往前推,好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细微又充满震撼力。我端着面走向洗手池,一路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背后,背变得好热好热。等站在上行的扶梯上,拿出手机看时间——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在六分钟之内。


检票入场的时候我紧张的拽进了手里的塑料袋,不敢看检票员的眼睛,直往里冲。他提着塑料袋的手故意小幅度地晃了晃,悠闲自得的往里面走,还真没有人发现。不一会儿,他追上我的脚步,另一只手从我身后绕过来搭在肩上,捏捏我,脸上带着蒙混过关的得意表情。


大屏幕上播着一段一段的广告片,夸张的画面和音效不时逗得身边爆发出笑声。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广告的内容,攥着对方的手等待场内完全熄灯,就好像获得提名的人等待奖项揭晓那么紧张。天花板四周的暖色灯光渐渐黑了下去。他眼睛看着前面,却弯起手肘悄悄捅了捅我,我把折叠着的一次性叉子轻轻掰直递给他。
“真开心,我长这么大从没在电影院里偷偷吃过面!”他小声在我耳边说。
我故作担心地问他:“我们泡面的水好像没有沸腾,会不会吃得拉肚子?”
“对啊,好像是不太安全。不然我帮你吃掉?”
“还是不要了吧,有难同当,要拉就一起拉吧。”


因为在吃面,他低头也只能勉强看清面杯的位置,小叉子太软,面半生不熟,吃起来费力又不敢出声,完全不知道自己吃进去的是什么,我们却觉得很快乐。吃完后我拿出纸巾,他接过纸巾包却不抽纸出来,反而抢过我擦完的那一张翻过来擦自己的嘴。
我正在收拾两个空杯,见状要去抢回他手上的纸:“你这个大邋遢!”
“干吗,我这样做是环保!”他一本正经地躲过我,把纸扔进空杯里,然后放一只手指在嘴边,“嘘,动作小点,别影响大家!”
偷偷吃完面的我们正襟危坐看完了整场电影,一直到散场都还能闻到空气中有泡面的香味。
他走在我身后,双手扶着我的肩,低下头小声说:“闻到没有,到处都是你的海鲜面的味道!”
“谁说的,全是你的红烧牛肉面味道!”
“你记得我吃的是红烧牛肉面?”他大吃一惊。
“怎么了?”
“哦,我没注意到我我刚才吃的什么面,一直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带我家钥匙……”

灯光下,他肩部细小的褶皱安静又温和,第一颗扣子解开,领带的痕迹轻轻的。不管他之前有过多少次恋爱,不管他跟我做过多少件曾经跟别人曾经跟别人做过的事情,去过多少个曾经跟别人去过的地方,这次是他第一次在电影院里偷吃泡面,而跟他一起完成这件事情的人,是我。就因为这件心血来潮的小事,我内心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独占的快乐。
  

那天晚上,他把我带回来家。虽然早已知道了今晚会去他家,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与兴奋。二十多年的记忆阀门,那些遗憾,仿佛就像一场雨下过,在未来,就要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我期待着,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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