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不是人间富贵花,终成人间惆怅客(二)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细思量。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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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铭心的爱,带来的是刻骨铭心的痛。卢氏去世以后,容若为她写了很多悼亡词来表达对爱妻的思念。卢氏的死,成为容若心里一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直到他离开这个烦扰的人世,与妻子在天上相会。

上天给予人们快乐,也许只是为了让人们在不幸来临之时更加痛苦。天才的悲剧是上天残忍地安排在天才生活中的艺术素材,欢乐之情越深,痛苦之情也就越重。悲情是上天为容若早已定好的宿命,所以,在纳兰最美好的时光,上天夺走了他最爱的人。

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道出了人生的真谛,蕴含着千言万语也诉说不尽的深情。很多时候,我们被感动并不是因为一篇华丽的辞藻修饰得天花乱坠煽情至极的文章,也许就只是那么一句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带给我们最深的感动。生活的种种珍贵,就蕴藏在平平淡淡之中。当时光吹散记忆的浮尘,才发现岁月在光阴里留下的刻骨的痕迹,往往就是日常生活中那平平淡淡的一点一滴。每一个平平凡凡的快乐都弥足珍贵,来之不易,在拥有时,你若当它只是寻常,在失去时,你就只能悔不珍惜。

幸福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是要享受和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一点一滴,不要等到失去时,才感慨“当时只道是寻常”。

卢氏死后,她的灵柩并未马上葬入祖坟,而是被容若停放在京城郊外的一座禅院之中。古人一直都有入土为安的思想观念,容若却将妻子的灵柩停在禅院之中一年之久,他这样做,只是希望能再和妻子多待一会儿,哪怕她再也不会睁眼,再也不会说话。

佛说,因果早在前世已注定。在佛眼中,纳兰是个痴儿,沉浸在情爱里,不能醒转。就是坐在禅房,睡在禅床,纳兰也会在幽梦中与爱妻魂神往来,那样地不可自拔,他忘不了过往绣榻缠绵的柔情,忘不了挑灯夜话的温暖浪漫。

纳兰虽不曾痴迷于佛学,可一直都对佛家思想那种空灵清宁的意境极为向往。无奈他落入尘网,被情爱所系,被功名缚身,一直不能静心参禅悟道。

一年多来,容若几乎都住在禅院里,一边陪伴妻子,一边诵读佛经。纳兰捧读《楞伽经》,被其间幽渺的意境、简古的文字所感染。佛经之中,容若最喜的就是这部《楞伽经》,后来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号——楞伽山人。后来,岭南诗人梁佩兰写有祭悼纳兰性德的哀诗:“佛说楞伽好,年来自署名。几曾忘夙慧,早已悟他生。”

佛教人学会放下,教人懂得取舍,教人平和自己的心态。佛法经书洗澈心头混乱的思想,让浮躁的心慢慢地趋于平静,不那么执著于生死,不那么拘泥于爱恨。纳兰就这样与佛结缘,在萍聚云散间,以捧读佛经获得那份从容宁静的心境去减轻妻亡带来的伤痛。

说起佛,倒是与容若颇为有缘。表妹进宫,容若假扮僧侣,得以入宫见表妹一面。爱妻去世,容若将其灵柩放于禅院之中,一边陪伴妻子,一边诵读佛经,与青灯古佛相伴。若以佛论词,容若的词如禅宗,他的词有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力量,将最真挚、最纯粹的情感以最平淡的语言表达出来,在第一眼相识处,便叫人倾心,将人打动,使人顿悟。

心事满到溢出,满到无处安放的时候,他只能调成水墨,写成词章。卢氏死后,纳兰写了数不清的悼亡词,他不停地写,不停地写,字字缠绵悱恻,句句凄婉动人,只希望自己的情意能传到亡妻那里,让她知道他有多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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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

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

薄福荐倾城。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纳兰心已成灰,或许他也曾跪在佛前,想要出家,剪断三千烦恼丝,卸下红尘沉重的枷锁。可只有佛才知道,他不能彻底放下,他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他的生命牵绊了太多。千丝万缕的纠缠,任何一种,都会将他束缚。身处豪门,双亲俱在,幼儿尚在襁褓,他又如何能够皈依佛门,了悟菩提?“情在不能醒”,纳兰虽有佛缘,亦有慧根,可他在红尘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抽离,已是万难。

          《沁园春·丁巳重阳前》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纳兰说“妇素未工诗”,但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诗句之一。卢氏临别赠言,多少情深,多少痴绝,都隐藏在这么一句话语里。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人生短暂,瞬息即逝,可就在这短暂中,那个人已与纳兰相隔天涯。满心期待能与伊人天长地久,可任由纳兰怎么挣扎都抵不过宿命的安排,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命运之神带着伊人远去。伊人远去,可她的音容身影,却永远停格在某一刻,在纳兰的脑海里萦绕回荡。这份情感,在纳兰的心中碾过太深的痕迹,任凭岁月铺卷而来,也无法掩去往昔的印记。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悲莫悲兮生离别,倘若是生离,或许还有相见的机会,可纳兰所面对的,是再也无法重逢的死别。卢氏温婉的容颜,犹在眼前,纳兰多么想再仔细地端详一眼,可是灵飙一转,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卢氏的身影就不见了。现实何其残酷,残酷得连梦都不能满足纳兰的要求。

                      点绛唇

一种娥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庚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一个人生存在世上,背负的不只是情感,还有责任,以及其他太多太多的牵绊。无论是生性敏感多愁的纳兰,还是平淡寻常的我们,面对生活,都无法始终轻松自如。当夜色来临,浮华褪尽,独坐的时候会发觉,原来我们也只不过是纷扰尘世里一只忙碌的虫蚁,一棵故作坚强的草木。

容若是明珠长子,是叶赫那拉家族的继承人,有着太多太多的责任与牵绊。卢氏亡故以后,父母一直催促他续弦,在推辞三年之后,容若再无借口推辞了。于是,康熙十六年,在父母操办下,容若续弦官氏,这一年,容若二十六岁。

官氏是图赖的孙女,是满清八大贵族之一的瓜尔佳氏的后人。又是一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一场门当户对的贵族联姻。官氏同卢氏一样,也是一个大家闺秀。她善良,顺从,也贤良淑德,全心全意的服侍自己的丈夫,她对纳兰,对卢氏的孩子都很好。

然而虽花相似,却是人不同。“娥眉”代指女子,在古代,人们以“续弦”来指代续娶。“一种娥眉,下弦不似初弦好”,纳兰这首词中的“下弦”和“初弦”意味深长···

容若与官氏之间并没有与卢氏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纳兰给予了卢氏太多的深情,因而他没办法再将同样的情感赋予后来者。这世间,有些事,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应,情爱就是如此。不爱你,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我爱的是别人而已。生命中,有些人,是无法替代的,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

容若与官氏,两人都出身显赫,却只是两个可怜人,封建婚姻的牺牲品。

除了卢氏、官氏,纳兰还有妾颜氏,颜氏是纳兰之妾,家世不详。她进门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给纳兰家传宗接代,扩大门楣。在古代,妾室的地位很低,所以很容易被人遗忘。颜氏和官氏都被湮没在纳兰与卢氏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爱情之下。

在封建社会,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尤其是像纳兰这样的贵族公子,婚姻有着更多的无可奈何,不是他自己可以自由决定的。卢氏死后,纳兰依旧娶妻纳妾,根据记载,纳兰有妻子卢氏,妾颜氏,后来卢氏病故,便续弦官氏,还有著名的江南才女沈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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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婉是一名江南艺妓,颇有才气,著有《选梦词》。

容若在于友人的通信中得知了江南才女的芳名,而沈婉也早已由天下传唱的纳兰词里懂得了这位公子哥的心。

错过了表妹,失去了爱妻,他觉得对于这样一名江南美艳多才的女子,不应与她失之交臂,纳兰再次敞开了那关闭已久的心扉,接纳了这位江南才女。在好友顾贞观的引荐下,秋风时节,天涯久慕的两人得以相见。

沈婉特有的江南女子的柔情灵秀与善解人意颇让纳兰欣慰,容若很是喜欢这位娇柔貌美、又不乏灵动气质的江南才女,两人相爱相恋,也应是不争的事实。然而,由于沈婉的身份尴尬,容若的工作特殊,加上满汉不通婚,社会地位悬殊等时代和流俗的制约,两人的结合,自然只能以非常规的手段“私下行之”。康熙二十三年的九月,顾贞观受容若之托,携沈婉进京;同年底,容若纳其为妾。然而,纳兰相府是容不得这样一位出身青楼的汉族女子的。沈婉不但不能进纳兰府,甚至连个妾的名份也得不到,容若也只好单独为她安排了一个相府之外的小院。

容若为了争取到这一点点爱情,或许作为让步、作为对家庭的回报,他不得不放下归隐林泉的打算,继续在朝廷里做着那些他自始至终都不喜欢的事。他尽一切力量为沈宛争取权利和幸福,可这一切尚未安排妥当,他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沈婉在纳兰死后,为纳兰生下遗腹之子后,便独自一人回到江南,从此常念纳兰所写诗词,为纳兰独自枯守一生。

那个叫富森的遗腹子,倒是名正言顺,归入纳兰家族的族谱,并得以善终。在他70岁的时候,还被嘉庆邀请参加了太上皇(即乾隆)所设的“千叟宴”。至于他的母亲,纳兰家族却绝口不提。 这位苦情的女子,返回江南后,基于对容若止不住的思念,写下了不少悼亡之作,其文采“丰神不减夫婿”。纵是在文坛上留得几许词名,纵是在史学上留下不少佳话,可这位弱女子后半生的安乐和幸福,谁曾关注?谁又在乎?在浮尘中奋力挣扎的她,心里很是明白;“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好在是,她和容若曾经认认真真地爱过,心底里还存留一份暖暖的回忆,可以让她在太过潮冷的夜晚,凭借梦的翅膀,回到从前,回到容若的身边。

一直都觉得人的一生有三段爱情就好,一段青涩懵懂,一段刻骨铭心,最后一段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从青梅竹马到结发妻子再到知己红颜,在容若短暂的一生中,他把纯洁美好的初恋给了身在皇宫中的表妹,把最真挚、最热烈、最刻骨铭心的爱给了生死相隔的亡妻卢氏,可社会地位悬殊,满汉不通婚等时代和流俗的制约却使沈婉没办法与纳兰相守一生,陪他终老。

纳兰容若——不是人间富贵花,终成人间惆怅客(一)

纳兰容若——不是人间富贵花,终成人间惆怅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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