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河街的“八角大门”

      北河街是老街。路面坑坑洼洼,时有一角砖头翘起。街边的房子要不墙面剥落斑驳,露出干红泥墙;要不就是木房子,老旧歪斜。街两边的房子大多当了店铺,店铺名目繁多。有打铁的,店里墙壁熏黑得有如铁筑,打铁人也黑乎乎的,有如铁人,只有那火炉,红的鲜艳耀眼。有订称卖锅的,店里便堆挂满大秤小秤,大锅小锅蒸锅饭盒等等,店主埋在一堆东西里面见不着,你要找一样不太常见的东西,他得埋头扒拉着找半天。有弹棉花的,店里倒清爽的,只一床棉花铺一张大门板上,弹棉花的戴了口罩“嘭嘭嘭”地弹,但那屋里永远像下了雪,人的身上,头上都是棉絮,屋里的板壁、屋顶,电灯,电线上都是棉花。有剃头店,座椅破旧,地面瓷砖磨得没了花纹或露出一角黑的泥土,地上堆着剪落的头发,墙壁勉强刷了层白漆,却是抹不平凹凸的墙面。也有街边居住着人家,透过窄小的门板,昏暗的光线下一张小方桌,上面摆放一些物什,边上一两张竹椅,有时有弯腰老头老太在屋里无声地极为缓慢地游走。街两边不时有小巷,小巷边经常会有一面小黄旗或一面小牌子,上面写着某某命馆,某某算命等等。

        沿着坑洼的路面,我们找到北河街叫八角大门的那条小巷。小巷仅能容两人经过,大条石的路面,即使天晴日也感觉湿漉漉的。走过一段逼仄的小巷,看到一个小门,门边有“郭仁天算命”的小牌子。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透过窄小的门,看到黑乎乎的屋子里,正对着门的供桌上供着一尊小菩萨,菩萨前面的香炉燃着香,香炉边点着火苗袅袅的几根红烛。

        进得小门,屋子黑暗一片,香炉边,屋顶上挂着红红黄黄的巾缦纸缦。巾缦纸缦被烟熏得黑红黑黄的,上面还蒙了一层黑灰。板壁,屋顶被烟熏得黑黝黝的,像是要沁出油来。房间右手边有一张黑油的小方桌,桌边坐着一个瘦弱的老者,灰白长须,大夏天的,他短袖外面还罩了长袖衬衫,衬衫领子歪斜着,衬衫领子黑油油的,阔腿长裤,脚上一双布鞋。他闭着眼睛微垂着头坐着,似乎睡着。

        我有点怯,不知该如何称呼。叫郭大师、郭神仙似乎不对,老人家、老大伯也好像不太对。心想,妈妈在就好了,妈妈信佛拜佛,她熟知该如何称呼如何说。同事应该也没经历过这场面,又是外地人。更不能指望她开口了。“大伯,想让您帮这个姑娘择个日子。”我终于开口。老先生咳咳几声,似乎睡着醒来,眼睛却是只睁出一点眼白来,实在不知他是全瞎还是半瞎。我又说,“我同事要搬新房子,要择个日子。”老先生又哦哦几声,问我们,想在什么时候搬呀。声音缓慢但很有点中气。我们说了大概日子,他就翻着眼白掐着手指开始算,最后择了两个日子让我们挑一个,挑好后,他又说了入门时辰。为了让同事记牢,我用普通话再讲一遍给她听,让她一一记心里。

        同事是温州人,年龄老大了还没嫁人,一直住学校宿舍。有一天,她终于住厌了学校破旧的宿舍,买了一套小房子。房子装修好后,她说就搬过去住就好了。我说那哪成,搬家是人生一件大事,非得择个日子时辰的。我们就找到八角大门来了。

        经常听到有人提八角大门。你运气不好了,有人会提议去八角大门算算。你婚姻不如意了,也说去八角大门问问。甚至有一次,我一大堆证书没了,其实是从抽屉后面直接掉到底下去了,有人就提议去八角大门问问。我觉得建议的人一定是搞笑的。但其实正如他所说,农村里丢了牛羊,寻找未果,真有通过算命告知方向而找到的。

      虽然算命等一直不太相信,也不去算。但搬家结婚,我是认定要择日子时辰的。

        我自己搬过家,搬家也择过日子,但这个事情是爸妈做的的,至于搬家要拿什么、怎么做,都是家里爸妈操持的。又加上时间过去也久了,很难一一记得搬家哪里择的日子,搬家要拿什么,有什么禁忌等。只记得搬家那天在凌晨,天还没亮,妈妈点了一把大火从宿舍楼到新房来,火把实在太旺,妈妈拿了火把还要在新房里转几圈。新房墙壁屋顶都是雪白的,看妈妈的火把在屋里转,我心里直心疼。

        我就又问老先生,搬家要拿什么,做什么。老先生一一作了交代。要煮了饭拿到新房,要燃了碳火拿到新房,要帮忙搬家的人,人人手上得有东西拿进新房。

        都问完记住了,忽然很想问一下同事的婚姻大事。我说,“大伯,这姑娘还没嫁人,你帮忙算一下,她婚姻什么时候开?”老先生没说话,但笑眯眯地闭了眼睛,好一会后,笑眯眯地开口到,这个嘛,不急的,搬了家再说啊。我只好作罢。便问要收多少钱。老先生笑眯眯地说,随便给。同事赶忙把事先备好的红包放到桌边上。老先生摸索着赶紧拿了红包,似乎很满意的又笑眯眯起来。我和同事便告辞出来。

        同事小许按老先生择的日子搬了家。我和几个同事去帮忙。大家各拿东西按时辰进新房,放鞭炮。小许自己拿着燃烧的碳火。那碳火放在新房地面上特别旺,差点烧坏了地面的瓷砖。后来,暑假过去,开学忙碌,再到小许新房已经是三四个月后了,小许已经怀孕两三个月了。小许说,搬新房后一个来月,就碰到这个男朋友了。她说,也真是奇了,搬新房后,给她介绍男朋友的特别多。

        听着小许喜悦的述说,我忽然想到八角大门那间黑乎乎的屋子,那个翻着眼白的老先生,他笑眯眯地说,不急嘛,先搬了家再说嘛。而小许搬家那天,那碳火烧得特别红特别旺,差点把小许家的新瓷砖给烧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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