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通那一刻，那头传来成熟男人的嗓音，有些慈爱，有些深沉，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戾气。这让我内心深深筑起的壁垒轰然倒塌。略带撒娇的语气对他说：“爸，我的鞋子到了。放在家旁边的超市里，你帮我送过来一下。还有给我带两袋泡面来，把饭盒也拿来。一定要把泡面藏好，学校不让带的！”

做鞋子代理是十月份开始的。因为与父母之间的关系，我更多的是希望自己赚钱而不是问他们要钱。

近年特别流行微商，想起暑假一起兼职的肖雅姐也是做微商的，于是便心生念想便开始跟她一起在空间卖起了鞋子。

一开始拉了个学校里略有风云的人物合伙干，每周虽然只有周末两天不到的时间发图，联络买家，但还是能卖几双。卖出第一双鞋子时还沾沾自喜，因此更加卖力的卖鞋。每周一回到家便一直伏在电脑前发图、拉客等等一直忙到半夜。有时我一晚上赚的钱比爸妈一整天还要多，于是便心生傲气，与父母交流时总是嗤之以鼻。也许真如父亲所说，长大了，翅膀硬了。

没过多久合伙人就散了，我的微商之路变得艰难，每周撑死也只能卖出一双。忽才发现，我还是只能依靠他们。

有次帮同学代收鞋子。其中一双是男款的，飞旋彪马，专柜里2000多。而我这里只要380，毕竟是高仿。虽说已经便宜很多很多，但对于我们的家庭来说380的鞋子也是一个奢侈品。我一回到家就忙着拍图发买家秀以吸引更多的顾客。这时父亲看见鞋子便喜悦地说道：“这鞋子漂亮啊！”再一看码数：“嘿！刚好42码！”我眼看父亲想要拆开鞋膜亲身体验380的飞旋彪马，急忙喝道：“哎呀！你别拆，这是给同学带的！”父亲一听，像个委屈的小孩，缩了缩手将鞋子放回鞋盒中。我瞬间觉得我误解父亲了，心存一丝愧疚感。

刚要出寝室，父亲的电话来了“婷婷，我晚上给你送过来，你记得去门卫那儿取。”我有些惊讶：“晚上很冷的。”他说：“没事，我穿厚一点就行了。”

厚一点就行了。

秋冬里，寒风夹杂冷雨，使这夜冷得更加逼人。杨江公路还在修，下过雨后，全是黄凼凼的小水坑和着石子和着泥。干燥的日子更不好受，风沙漫天，一路下来是完全可以用“风尘仆仆”来形容的。况且父亲骑得是毫无遮拦的电瓶车。坐在四轮的密闭空间里是无法体验两轮上的寒风刺骨的。我能想象，他穿着那件陈旧的运动外衫，灰黑的牛仔裤和白色的球鞋。父亲的衣柜是和十年前一样的。那些衣服鞋子之类的寿命都挺长，有些甚至比我的年龄还大。但是每一件都整整齐齐毫无褶皱。他总是说：“要买那么多衣服干嘛，一两件够换就可以了。”治愈他的那些古董级别的鞋子，一遇到下雨天就成了海绵，全是水。上个月，父亲狠了狠心买了一双棕色的皮鞋，兴奋得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儿。一回到家便穿在脚上问我好不好看。说实话，以我们之间的代沟，我并不觉得那双鞋有多好看，相反我觉得有点土。但是看着父亲迫切得到肯定的眼神，我只一个劲儿地夸着“好看！好看！”得到肯定后的父亲满意地将鞋脱下，拿在手里轻轻摩挲，呢喃着：“这么好看的鞋，要留到回家过年的时候穿。”说完，他将鞋放入鞋盒，放到了隔板上。我看着他觉得有些难受。生活的压力让我们已经背井离乡十四年，弟弟还从未回过。

晚自修铃响的刹那我便冲出教室，直奔传达室。我很期待我新买的鞋子。传达室里，放着大大小小学生家长送来的包裹。我走向角落那个红色的布袋，上面贴着“高三（9）班张婷婷收”的纸条，红色的袋子上还附着一个小袋子，老坛的包装袋已外露，鼓鼓的，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

一般女生在拆包裹的时候总是会展现出凶残的一面。一回到寝室我总是手脚并用的拆包裹，心急易乱，袋子打上了死结。于是便用牙将袋子咬破，我也是蛮拼的。

打开饭盒，三颗早已冰凉的鸡蛋安静的躺着。上面印有“土鸡蛋”的字样，比一般鸡蛋还要迷你，精致可爱。它们曾经滚烫，受着和父亲一样的风霜呈现在我眼前。我小心翼翼的剥开蛋壳，一口咬下，咀嚼的是母亲的疼爱，父亲的关怀。旁边是五袋老坛酸菜牛肉面。我记得他问我要不要吃鸡蛋时，我说的是“不”，而且我只让他带两袋。

原来父母对你的爱永远比你想要的多一分，即使你对他们说了“No”。

再打开鞋盒，鞋子很漂亮。我瞬间热泪盈眶。就为了我的虚荣，让父亲饱受这一夜的寒风。他的手，他的脸一定已被风无情地吹得通红。

那个男人，无论我曾多么讨厌或是憎恶，我始终无法恨他。因为，他是我父亲。

而此刻，我亲爱的父亲，你是否已安然入眠？

                                                                                          2015年某个寒冷的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