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早，其实已经快上午9点了。
永浩打着哈欠从阁楼上下来，一手扶着略陡的楼梯，一手在脑壳后面抚弄着一头浓密的头发。
昨晚给最后一位客人理完发，已经夜里11点多了，地铁赶不上，累了一天的永浩就直接睡在了发廊的阁楼上。
陪孟薇手术和化疗的这段时间，有好几个熟客打电话问永浩什么时候回来。
永浩只说自己回老家办点儿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孟薇病了。
看着手脚麻利收拾着工作台，做着开门迎客准备的两个年轻助理，永浩心想，当年自己孤身一人来上海的时候也就二十一二岁，比他们俩还小呢，一晃今年都快40了。
边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永浩边扭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下巴上一晚冒出来好多青胡茬，把永浩一团和气的脸，衬托得有些沧桑，也添了几分阳刚。
永浩的眼神从下巴上往下游移，在最近明显凹下去的肚子上顿了顿。孟薇的一场大病，把永浩刚打算粉末登场的中年油腻硬生生怼了回去。
手机上闪动的时间数字提醒永浩，孟薇应该早起来了，他要打个电话，劝她出去转转，总在家里这么闷着，憋憋屈屈的不是个长久事儿。
恍惚着，永浩拉开了卫生间的门，闷闷的坐在了马桶上。
稀里糊涂就40了？
在这条街上开发廊几年了？八年？九年？还是七年？
永浩最近突然感觉自己老了，老爱想过去时候的事儿。
从孟薇查出乳腺癌到现在，有俩月了吧？永浩从一开始脑子经常发懵，到现在经常胡思乱想，这种状况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永浩听孟薇说过她母亲去世很多年了，只是最近才知道是因为乳腺癌转移。
当医生建议孟薇两个咪咪全切的时候，孟薇还想保乳，说还没生孩子，想以后母乳喂养。
永浩劝孟薇，听医生的，保命要紧。
手术做完，看着上半身裹满纱布，挂着引流袋的孟薇，永浩偷偷哭了一场。
孟薇比永浩小7岁，性格好，嘴巴甜，染发、烫发、剪发的技术也好，是永浩自己开店后招来的第一个助理。
孟薇尤其会做头发，给发廊招来不少年轻的女孩。
永浩虽然也很会来事儿，但是话少，孟薇正好补了永浩的短板。两个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永浩的发廊也变成了夫妻老婆店。
只是这“夫妻老婆店”是别人眼中的，永浩想等买了自己的房子再去和孟薇扯证。
至于在上海买房，别说现在限购，就是不限购，他们赚钱的速度也跟不上上海房价上涨的节奏。
手术前一天，孟薇扑在永浩怀里大哭一场，以后再没哭过，最近连话也不怎么讲了，除了去医院，基本不出门。
这周开始第二次化疗，永浩感觉孟薇的状态不如第一次。永浩歇了三天，陪着孟薇，煲了甲鱼汤、牛尾汤，分份冻在冰箱里。
永浩今天想早点儿收工，早点儿回家，暂时只能时常把店交给助理打理，长久之计得等撑过这一阵子再说。
坐在马桶上的永浩正胡思乱想，洗手台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那天中午，永浩被孟薇突然诊断出乳腺癌的电话吓到了，所以现在听到电话响，永浩还会时不时的心慌一下。
顾不得提上裤子，永浩欠起身，伸长胳膊，把电话抓到手里。
还好，是认识好多年的一个顾客。
“秦哥早。”
在外闯荡这么多年，永浩早已养成瞬间进入状态的习惯，声音柔缓又温和。
“早。永浩，你中午在店里吧？”
“在的在的。”
“那我中午过去。”
“好嘞，我等您。”
打电话的老秦也是东北人，和孟薇是老乡，在上海开了家米店，除了常年卖东北大米外，还卖东北的土特产。
老秦是永浩从打工发廊引流过来的几个老主顾之一。孟薇来店里以后，老秦的媳妇和女儿也成了店里的固定客人。
老秦的女儿叫佳怡，很漂亮，留过学，在外企做成本会计，有个一岁多的男宝宝。
佳怡三年前结婚时的发型，就是孟薇给设计的。
当孟薇把淡淡紫粉的蝴蝶兰，搭配上雅致的满天星，插在佳怡蓬松的卷发上时，衬托得佳怡即华贵光彩，又大气温婉。
虽然孟薇没跟永浩说过，可是永浩心里明白，孟薇心里一直渴望着一场隆重又体面的婚礼……
快速的刷完牙洗完脸，永浩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昨天早上，孟薇枕头上那一绺一绺的头发。
因为不知所措，所以永浩当时没言声。
从卫生间出来，永浩看见老秦的太太正围着围布坐在理发椅上。助理大伟站在她身后，眼神里满是为难。
永浩赶紧上前打招呼。
“嫂子早。您是对前两天剪的头发不满意吧？”
“不是，我想剃个光头。”
永浩极力掩饰自己的惊讶，还是有点儿张口结舌。
“您、您这是……”
“中午你秦哥也来剃光头。”
“嫂子。”
永浩顿了顿：“您可别开玩笑。”
秦太太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永浩，鼻子一酸，眼圈儿红了，头也垂了下去。
大伟赶紧把纸巾递过来。
“佳怡化疗，头发快掉光了，我和你秦哥看着心疼。”
“佳怡怎么了？”
“乳腺癌。”
秦太太哽咽了。
永浩想起孟薇前几天网购了丝巾，还照着镜子，让永浩帮她把头发像维族女人一样裹起来。
“孟薇也化疗呢。”
秦太太猛然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永浩，声音坚定的说：“剃光吧，还能长出来。”
……
永浩端详着镜子里自己锃光瓦亮的光头，咧开嘴笑了笑，又抬手摸了摸，然后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孟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