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追了几集新版《射雕英雄传》，拍得还挺像回事，看90后小鲜肉们驰骋江湖，再看自己 “髀肉复生”，不得不感慨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
以上是玩笑话，言归正传。
话说第18集：杨康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立誓要杀完颜洪烈，可当他真拿刀抵着完颜洪烈胸口时却又下不了手，毕竟是十八年的父子情，那个纠结矛盾啊！当时就觉得杨康这个角色终于被演活了。
02
杨康是真可怜，怎么个可怜法呢？
别人家都是小孩子坑父母，他却是被父母坑了。出生在大金王府，他母亲又只字不提他的身世，所以他打记事起就认为自己是大金的小王爷，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都是以此为基础建立的。待到成年准备出去泡泡妞、耍耍酷了，忽然跳出来一群人告诉他“你不是金人，你是宋人，你要帮着我们砍你爹！”而这群人为首的就是郭靖。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完颜洪烈再不地道，毕竟把杨康从小拉扯大，十八年，养条哈士奇都得有感情了吧？何况完颜鸿烈待杨康真是没得说，比亲生儿子还亲生儿子，但凡有点良心的人，谁下得了手？
反正杨康下不了手，一边是杀父之仇、一边是养育之恩，这才是真的二难命题。结果他不肯跟大家一起砍他爹，江湖上的仁人志士就不答应了，一口一个“贪慕虚荣”，一口一个“认贼作父”，全都针对他、排挤他，终于把杨康逼到了完颜洪烈身边。
03
有时候我就在想：要不是郭靖，杨康估计还不会走上极端。他俩都是十八岁的青年才俊，初出江湖、鹰隼试翼，郭靖可比杨康好命多了：一顿饭就结识了“智囊”黄蓉，学了降龙十八掌，又学了九阴真经，武功进步之快跟打了兴奋剂似的。
再看杨康呢？跟丘处机学了几年皮毛功夫，然后牛鼻子不认他了，好不容易跟梅超风学点厉害的，梅超风又要把他两只手打断，你说可怜不可怜？别人也就算了，非得是天资平庸的郭靖处处比他强，年轻人都争强好胜，杨康的自尊心往哪里搁？
郭靖对杨康的态度其实很简单：“你爹是坏人，你得跟我们一起砍他！我师傅是洪七公，我岳父是黄老邪，我义兄是周伯通，我武功又比你好，所以你得听我的！”
杨康当然不答应啊！凭什么我的人生就得由你们来画框框？结果他就站在了全世界的对立面，只有完颜洪烈坚定地站在他身后。一边是江湖群雄的道德捆绑，一边是大金王爷的赤诚之心，你要是杨康，你怎么选择？
你，怎么选择？
04
在金庸先生笔下还有一个人物跟杨康的经历比较类似，那就是我前文说过的乔峰（文章链接：《“北乔峰南慕容”齐名江湖的悲情人物》），也是命途多舛：
杨康被金人养大，才知道自己是宋人，乔峰被宋人养大，才知道自己是辽人；
两个人都成为了江湖群雄的眼中钉、肉中刺；
两个人最后下场都不好，死于非命。
可是为什么同样的命运、同样的结局，乔峰成为了大英雄，杨康却成了江湖败类呢？
这一点，还得从金庸先生的历史观说起：
1955年，金庸先生完成了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主人公陈家洛志在反清复明，带领汉人抗击满人的统治，最后却是化为泡影。
1959年，金庸先生完成《射雕英雄传》，主人公郭靖帮助成吉思汗灭了大金，又转过头帮大宋抗击蒙古。
两部小说中，主人公都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心中有坚定不移的是非观，但却在茫茫江湖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及至1961年，金庸先生陆续完成《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主题依然是抗击外族侵略，但杨过和张无忌却选择功成身退、隐居江湖，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出金庸先生心态的变化。
这是金庸先生写作历程的第一阶段，主旨是民族大义，但是也表达出了他对“侠文化”的质疑和迷茫。
1966年，《天龙八部》问世，出现了金庸小说史里最重要的人物——乔峰。乔峰经历了身世浮沉，见证了雁门关外的厮杀，他站在上帝视角，审视了战争的真实意义——那便是无意义。
正如《天龙八部》里乔峰所说：“宋人是人，辽人也是人，大家都是人，杀来杀去有什么意义?”
估计金庸先生内心也是这么说的。
这是金庸先生写作历程的第二阶段，主旨已经跳脱了民族主义的囚笼，“人性”成为了这一阶段的第一主题：没有人是错误的，错误的只有这场战争，失去的是生命，泯灭的是人性。
直到1972年，金庸先生完成了职业生涯最后一部武侠小说《鹿鼎记》，以韦小宝这个“大种马”为人设完成了对 “侠文化”和普遍是非观的推翻嘲讽。
这是金庸先生写作的第三阶段，也是最终阶段，那就是讽刺了侠、讽刺了传统文化、讽刺了所有的价值观。
05
《射雕英雄传》就是金庸先生的历史观还处在第一阶段时完成的，主人公郭靖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并不是真正的民族主义，宋金多年征战说白了也是民族内部战争，这和中国抗日战争从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郭靖是典型的“屁股决定脑袋”。他是宋人，只道宋人为明、金人为暗，可假如他是金人呢？他还会这么想吗？
郭靖对杨康说：“你干爹杀了你亲爹，你要杀了你干爹。”杨康不听，被郭靖一掌劈死了。
郭靖对杨过说：“我杀了你亲爹，但我是为了民族大义，我做的没错。”杨过听了他的话，归隐山林了。
都是杀了亲爹，标准却不一样。这种事情顺了道义，却逆了人性啊！
郭靖、黄蓉、丘处机这些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以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来衡量杨康，他们压根就没给杨康选择的机会：要么杀了养你十八年的完颜洪烈，要么你自己去死。
我们看小说受思维定式的影响，认定杨康就是江湖败类，他死了大家都拍手称快。可是我们有没有考虑过，杨康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八年，也是心智成型的十八年，是在大金王府里度过的，他虽然是宋人的血统，可骨子里却是个金人。所有人都提防他、揣测他，还要逼他杀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完颜洪烈，这是不是有点太残忍？
战争年代，金人也好，宋人也罢，本就没有善恶是非之分，就像战场上用兵，诸葛亮用兵叫足智多谋，曹操用兵就叫阴险狡诈，这是不成道理的。
于杨康而言，宋人对他无恩，金人对他有恩，宋人待他不好，金人待他如亲人，他凭什么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06
乔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聚贤庄里他拽拽地说：“别误会，我只是想打死各位，或者被各位打死！”结果大家一拥而上都变成了经验值；
杨康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可惜他自带反派光环，面对的是江湖中最傻和最聪明的情侣组合，武功又没乔峰好，只能变成人家两口子的经验值了。
同样是自己做出的选择，结果却是天壤之别，只怪金庸先生描写两个人物之时相差了11年，心态和想法已大有不同，不禁让人感慨：假如易地而处，杨康或许也能成为乔峰这般人物呢？
唉！杨康，金庸先生欠你一个说法。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