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1)

逃离

我这一生,一直都在逃离的路上,有些是情感方面的问题,有些则是沉甸甸的责任。

——

这已不知是多久前的事情了,零散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构成一段段奇妙的旅途,在那条弯曲的人生轨道里,我挣扎着奔跑,有时候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有时候也会刚触到一点现实的黑暗就连忙逃跑。风呼呼的在歌唱着,一抹黄色的色彩不知从何处走来,这是一片枯烂的树叶在即将腐朽之时妄图再看一眼阳光,它缓缓地落在了一扇老旧的玻璃窗上,被风吹得紧紧贴着玻璃。像手提灯在黑夜里照明一样,一缕光线透过树叶腐烂了的洞口照到屋里的一张老树枝干般干枯的手上,那手上一条条的皱纹如同田野里的山沟一样深陷在血肉里,和骨头以及血管相互碰撞着,再往上看,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躺在软绵绵的气垫上,试图从阳光中寻找到曾经遗忘的过去。

他用力抬起眼皮,瞪大了双眼盯着阳光里浮现的第一幅画面,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何种场景,便先听到了“呼”的一道风声入耳,紧接着看到的,是一副黄昏时分的画卷……

“呼——”

泛黄的土路上,淡黄色的风沙被黄昏时分的微风卷起,湖面上的芦苇一如既往的挺拔着躯干,火烧一样的云朵随意的悬挂在遥远的天边,傍晚的夕阳为院落里晾晒的衣服带来最后一抹阳光。

这是个如荒野一般宁静的村落,它有自己独特的气息,还有个独特的名字——麦田村。

麦田村是山脚下的一处小村落,村子占地面积很大,但却只零零散散的坐落着几十口人家,这里的大部分土地都被麦田所占据了。在村子的正西方是那座高的几乎钻进云层里的大山,每当太阳落下的时候,总是麦田村最像世外桃源的时刻。

麦田村之所以叫麦田村,是因为这里的村民世世代代都靠着种麦为生,麦田是这里人心中最重要的东西,要说一个人一生只活两个字的话,那首选或许会是“麦田”。麦田在麦田村里很廉价,就像路边的野花一样到处都是,站在大山的半山腰往下看,会看到金灿灿的一大片,像极了大地穿上了一件会发光的黄袍子。

至于我,我自然也是麦田村的一员,但我这一生最开始要逃离的地方就是这里,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这个想法,长大后便更加坚定了。

金黄色的麦田,在相互交错的田间小路一旁随着风微微的摇曳着,傍晚的余晖肆意的挥洒在上面,让这片金黄色的海洋产生一种独特的美。路的拐角处总会有一颗粗壮的老树,阳光被一层又一层的绿叶遮挡着,仅有片缕的余晖能穿透紧密的屏障,落在我露在草帽外的鼻尖上。

我并没有真正睡着,把玩着狗尾巴草的手指足以说明这一点。

我的背后是一道没有水的地沟,里面长满了杂草,地沟的另一边是两女一男正在弓着腰劳作,男的皮肤黝黑,看起来已经有40岁的样子,两个女的中,年长的约摸着也该有三十岁朝上的年龄,她穿着一身类似工厂里工人穿的制服,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腰间挎着的则是一大壶水。这水在水壶里晃来晃去的,就像是我的心想从这片田地里逃出去一样,拼了命的在撞。

至于最年轻的那个女性,她我是不甚熟悉的,只知道她名叫麦芽,是我父亲从城里捡回来的一个流浪女。她脑子似乎有些问题,话也不多,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个哑巴,直到有一次我捉弄她惹得她实在受不了了,她才哇哇得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麦田,麦田……”。我也不懂麦田这两个字于她是有着怎样的意义,但绝不是指这一片片金黄色的死物就是了。

麦芽的名字是她自己告诉父亲的,她在城里流浪之前是有自己的亲人的,并非是从一开始就被抛弃的可怜人。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里就只留下了这样的一个她,17岁的女孩,正是最美最烂漫的年龄,却因为不知原因的变故而显得呆呆傻傻的,让人以为她天生就是个傻子。

呵,可不是,麦芽傻得可真行。那片麦田说实在的,说是我的噩梦也不为过。作为一代代靠着种地活下来的家庭,我的家里是难以供起一个男人从一年级读到初中毕业的,所谓的九年义务教育在山区就像是小说里的一段话一样,只是让人闲暇时分偶尔幻想一下罢了。我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告诉我,等他干不动这些活时,这十几亩麦田就都是我的了,那时候我就是家里的一把手,手里掌管着世代传承下来的土地,说的话比皇帝都管用。我知道,父亲说这话是想忽悠我对接管“家产”有着足够的期待,但我更加明确的是,我死也不会死在这座只有麦田的村庄里!

在我心里,这一亩亩麦田,就是一个个填不满的窟窿,不论多少代人对这个窟窿填补土壤、碎石,这个窟窿还是窟窿,永远不会变成平地。我想要从这座大山的东边走到西边,就不能耗费太多的时间和力气去做这样的蠢事。所以,我现在才会在一家人都在劳作的时候靠在一颗比我还年长的树上,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思索着以后光芒万丈的人生。

至于说麦芽傻,就在于她居然能任劳任怨的活在那片麦田中,田地里的泥土把她的脚丫子套上一层厚厚的泥土盔甲,正午的烈日也会把她的脖颈晒得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白嫩,但她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似是感觉不到累,甚至都不知道歇一歇。

要说外貌,麦芽其实长得很漂亮,她要不是被父亲早早的捡了回来,在城里那种地方一个人流浪在街头,多半是要吃亏的。呵,麦田村里的男人,那一个个的可真是没见过世面,麦芽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个糙汉子两只眼睛瞪得像灯笼那般大,我活在这个村子十几年都未曾见过这么多人一起大喘气的狼狈样。更夸张的,是隔壁院子里的胖婶,她在麦芽刚走进我家院子的时候就带着她那一身晃来晃去的肥肉和刚刚成年的胖儿子跨过我们家的门槛,指着麦芽就说要提亲。天啊,先不说麦芽和她那胖儿子的年龄,单单她那儿子的一身横肉我就敢打包票,即便麦芽真傻,也绝对会抗拒这样的肥肉。

毫无疑问,我父亲拒绝了胖婶的自作多情。他那时只说了一句话,但在我心中却仿佛一首歌一样悦耳。

“麦芽的事要让麦芽以后自己做主。”

我发誓,在这之前我绝不知道父亲还有这样先进的一面,我一直以为一个整天只知道种地的男人是不会懂得与时俱进的。我要逃离这个村子的原因就在于,这里的人已经被这片麦田拖累得没有力气去接受新鲜事物,他们认为是这成片的麦田养活了他们,我却说是这成吨的麦子压垮了他们的心。人啊,一旦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便没有多少心思去思考更多的事了,麦田村就是一个善于贩卖身份证的机器,它给这里的每一个人发放证件,让他们活得简单,活的单调,有的人甚至从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以后死掉的地方。

啪!啪!

有几只虫子不知何时爬到了我的手背,我眼也没睁就精准得把它们弹飞出去,又拍了拍衣服上的树叶,把草帽从脸上拿开,皱了皱眉头,把眼睛对准了劳作三人组,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太阳落得越来越深了,眼看着金黄色的麦田开始泛起红色的微光,回家的小路也隐约间变成了蛇一般的模样。我站了起来,捏了捏嗓子,咳嗽两下之后,才开始大声喊了一句——

“我饿了!”

我的声音洪亮极了,震得头顶的老树都扭了扭枝干,落下几片树叶来讨好我的大嗓门。按理说饿的人该是没这么大的音量的,但我靠着老树睡了几乎一个下午,一身的力气没地方宣泄,尽在这一声叫喊中用了出来。我有时候在想,城里人像我这么大声说话的时候,还是城里人吗?据说他们都是温声细语地对话,口音是清一色的普通话口音,有的人戴着眼镜文绉绉的,有的则是时不时转动着手腕上的手表掌控着时间。也许城里人吵架都是不说脏话的吧,我有时也这样想过。

麦田里的父亲穿着已经被汗水浸湿透了的旧背心,满是茧子的双手握着锄头一上一下有节律地挥舞着,他原本正要继续用力把锄头从地里拔出来,但一听到我的喊叫声,便定在原地停下了三秒,然后才用手背擦去了额头上豆子般大小的汗水,将两只手搭在锄头上,扭过头看着地沟对面的我。

我那时也不小了,十九岁的年龄在别人家都要成为麦田里的主力干将了,但一直不愿踏足这片水泥构成的牢笼里的我,至今仍保留着一双没有多少茧子的手,甚至连肤色都白得出奇。

“好年,辉子饿了,要不就回去做饭吧?”

母亲是真的疼我,她一听到我说饿了就急了,也顾不得自己累得快要走不动路的身子,用力一提,把脚从泥土里拔出来,边走边说道:

“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回家要看不到路了。”

她倒是忘了,以往她和父亲两个人可是常常摸着黑回到院子里。

黄昏的风呼呼得又吹了两下,母亲往前走了几步,见父亲还是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只好用力给麦芽使眼色,好在麦芽人虽然有点傻,但眼神相当好使,对家里的一些“暗号”也都门路很熟,当即就领悟了母亲的深意。麦芽熟练的把手里的镰刀放进后背的筐里,步伐轻盈地飘到父亲的身边,她个子不是很高,要微微昂着头才能看到父亲,她的眼睛也是真的好看,眼睛下方的泪痣仿佛是上天对她的馈赠,在夕阳的点缀下散发着高人一等的气息。

“咕噜,咕噜。”

麦芽指着自己的肚子,嘴里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一起一落的,听在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耳中,像极了婴儿一出生时酣睡时的声音。

父亲笑了,他把对我从未露出过的笑脸毫不保留得送给了麦芽,还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确定没有泥土了以后才把手放在麦芽的头上,轻轻用力地揉着她乌黑茂密的秀发,罢了还不满足,还要用手去捏两下麦芽尚还白嫩的脸颊,笑呵呵得说了句。

“走,回家给麦芽做饭吃。”

父亲的力气很大,很轻松得就把锄头从地里拔了出来,随意往肩膀上一放,拉着麦芽的小手步伐缓慢得走了起来。

我在老树下面看着这一幕幕,心头刚刚冒出来一丝苦味,就连忙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在心中恶狠狠的骂自己不争气,像个娘们一样在意这在意那的。父亲疼麦芽,那便让他疼好了,反正这个家我迟早要离开的,不止是这个家,这座大山我以后也不要再看它一眼。早晚有一天,我会走到一个连这片山头都看不到的好地方,那时候无论是麦田还是麦田村,都会变成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而我也不会和别人讲述这个困了我十九年的村子。

母亲说的没错,太阳果然在我们离家还有小半里路的时候彻底落山了,好在月亮没有迟来,山区里的星星也比城里的要多很多,再合算上周围已经打开了灯泡的村民们,回家的路倒也能看得挺清楚。母亲和父亲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况的,我虽然不甚习惯在这样的光线下走路,但好在体力充沛,一路上走来也算是轻轻松松,就是苦了麦芽了,她才刚到麦田村没多久,对这里石子铺就的道路本就不习惯,又干了一下午的农活,又累又饿的,随着天越来越黑,她的脚底板也越来越疼。但她从不叫苦,还是父亲见她走得越发的慢了,才停下来问了下麦芽,起初她还不承认自己脚疼,后来父亲把她的布鞋脱了下来,才发现脚底都已经磨出水泡来了。父亲本就疼爱麦芽,这下亲眼看到这孩子忍着疼也不说,更是两眼泪汪汪的,说啥也不让麦芽走路了。人一难过,就喜欢挑毛病。父亲扭过头气冲冲地看着步伐轻盈的我,走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把锄头递到我手上,看也没看我的表情就转过身往麦芽走去,蹲下身子让麦芽躺在他背上,他是要背着麦芽走完剩下的路了。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母亲,但这时候母亲也站在了父亲那一边,她和父亲一样眼里都只有麦芽了,看都没往我这边看。我内心自然是有点悲凉的,便是坚信日后定然会离开这个家庭,也不妨碍十九岁的我渴望成为被关爱的那一个。这个夜晚刚刚走来的时刻,我站在一家人的最前面,夜里的风带起星星点点的碎土迷到我的眼睛,我感到视线不再清晰,但这不妨事,因为我的手已经和我的心一样紧绷着,它先是握紧然后又松开,这样反复了三四下,我才叹了口气,昂起头去看那座高得离谱的大山,心里的念头更坚定了几分。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突发奇想的哼了句。

麦田村的路是杂乱无章的,有的地方直得像一条钢筋,有的地方则弯弯曲曲得,就像一条蛇盘曲在荒漠里。好在从这里到回家的路上是一条钢筋模样的小路,走起来会稍微轻松一点,所以很快我们就到了自家的院子里。

“累死我了!”

刚一进院子我就大声嚷嚷着,随即就撒腿跑了起来,那速度快得像田径运动员一样,耳边的风呼呼的在响,里屋的床就是我的终点,随着扑通一声,我顺势扑倒在床上,也不管肚子到底还饿不饿就呼哧呼哧的睡了起来。

“这孩子……”

母亲看着我闪电一样的身影,不由得摇头苦笑道。

“还不是你惯的!”

父亲则是没好气地低吼了一声,但也没真的生气,他更担心的是后背的麦芽,大迈步得把麦芽放在床上之后,才坐在床边弓着腰歇了会。屋里悬挂在房梁上的灯泡是用了许多年的旧灯泡,发出来的是昏暗的黄光,照在父亲已不再稚嫩的脸颊上,那一道道时间刻下的皱纹顿时变得清晰可见了。父亲的年龄也不再年轻,才背着麦芽走了这不到一里路,额头就布满了藏不住的汗水,那些汗水本就掺杂着父亲脸上的灰尘,在灯光下稍一考量,便显得浑浊无比,与之相比,父亲本来粗糙的脸颊倒显得白净了不少。

要说人老了,不服老真不行。这个才坐在床边歇了没一会的老男人还没等额头的汗干下去,就摇晃着身子想站起来,但当他真正站起来了才意识到自己真真正正已经四十多岁了,两个腿灌了铅似得扎在地上,根本迈不出去。

“再陪我一会,好吗?”

这时候麦芽开口说话了。

父亲听了浑身一颤,两只眼睛顿时又开始泪眼汪汪的,他哪里不知道麦芽的心思,这丫头从不会因为自己耽搁别人,她定是看自己太累了,想让自己多歇一会。

“好孩子。”

父亲坐了下来,他用满手的温柔去抚摸着麦芽的额头,之后又把被子散开,整整齐齐得给麦芽盖在身上。

“睡会吧,睡醒了饭也做好了。”

父亲并没有真的留下来陪麦芽,他说完这句话就挺拔着脊梁站了起来,步子往前一迈,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就像电视里军人踏正步一样响亮。那声音起起伏伏的,听在这个男人的耳中如同高昂的战歌,在他的后背隐隐约约像背着一杆标枪,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脚轻轻一提,就迈过了门槛,往厨房走去。

“靠!我的鸡腿……”

父亲的脚步声实在是太过响亮,我睡觉的屋子就在隔壁,那一阵阵的“正步声”传进我的耳朵里就像是一只虫子趴在耳膜上叽叽喳喳的乱叫一样,没两下就把我从美梦中捞了出来。

我自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的,当即便是一个鲤鱼打挺似的乖张动作直接从床上弹起来,两只脚往床下一放,踩着压根没脱掉的布鞋环抱着胳膊往厨房大步走去。那时我十九岁,正是最张扬的年龄,一头推了一个月还没有去剪的乱发像鸟窝一样坐落在我的头顶,随着我的走动晃来晃去,额头前面还有一撮不知沾了多少唾沫的卷发在眼前乱飘,任谁也想不到这个乞丐一样的发型竟是我日日夜夜在镜子前修饰的成果。

如果父亲的脚步声是高昂的战歌的话,那我的脚步声一定就是冷兵器相互碰撞的惨叫声,地砖上的灰尘被我急促的步伐吓得连连跳起,房梁上用电线悬挂着的灯泡也摇头晃脑得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一路走到厨房,两侧的腮帮子鼓得像气球一样,里面塞满了我要说的话。

嘭!

我开门用的不是手,而且骨盆下面那条充满力量的右腿,它抬起时充满着年轻人的迅猛,踢出去时又宣泄着少年的愤怒,厨房的木门被猛地踢开,撕裂着周围的空气发出低沉的风呼啸的声音,那是空气都在惧怕我的怒火。

嘭!

可我的心却在木门撞在墙上的那一刻摔倒在胃里,发出和木门制造出的等同的音量。我从不是个孝顺的儿子,也极少去关心父亲母亲,无论是父亲平日里的严苛,还是母亲过分的宠溺,在我看来都是我应该面对和享受的事物。我暗地里以无情无义标榜自己,期待着自己离家出走时被村里人唾骂的场景,甚至还在父亲打骂我的时候在心底暗暗发誓,走的那一天绝不会回头多看这个男人一眼。可无论我此时用再多的言语去否认我的情感,都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我的左眼和右眼竟不争气地开始发颤,它们注视着一对中年夫妇的背影,焦点停留在那相互交错的白色头丝上面。一根根银色的长龙盘曲在黑色的河流里,厨房里的烟从添柴火的洞口徐徐飘出,比堂屋里更昏暗的灯光因木门撞在墙上的原因而不停的在闪烁。我望着已经许久未曾留意过的父亲的背影,嘴干涸得仿佛荒漠一样发不出声音,岁月在我的身体里孕育着的是强健的体魄,但在这个男人身上却只留下了一道道老去的象征。至于母亲,她太温柔了,以至于我都忘了她是这个家里最劳累的那一个,她永远是带着一张笑脸和我说话,我正对着她时从不觉得她正在老去,唯有此时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的时候,才能确切的捕捉到时间在她的身后藏下的刀痕。

我承认,那一刻我竟不再觉得这个困了我十九年之长的土地是那么的不堪,或者说这个地方仍旧没变,只是有些人让我产生了动摇。

“你又要做什么!”

父亲头也没回就知道是我来了,他一边添着柴火,一边冲着我叫骂着。

我愣了一下,我那时不知道怎的就突然了解了这个男人,我知道了他不回头的原因,他定是因为太累了没有力气转过身子,他在忙着添柴火,但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另一种休息。想到这,我发了疯似得想要将这个腰都快累弯了的男人推开,代替他坐在那个硬邦邦的小木凳子上,让他能趁这个时间去休息一会。但我终究还是我,我习惯逃离的不止是一个地方,一个环境,还有一些情感。

“没什么,饿了。”

我并没有把脑海里的想象实际的做出来,只是努力睁大了眼睛,让视线尽量显得清楚些。

“已经开始做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母亲倒是转过身对我笑着说了句,只是这笑容在此时的我看来已没有了过去的轻松与和祥,反而透露着一股疲惫的勉强。

“好。”

我低下头应了一声,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样走回屋去。厨房里的黑烟跟着我溜出这个又闷又热的屋子,一圈一圈的往空中飞去。

“这孩子好像有些不对劲。”

母亲发现了我的异常。

“他什么时候正常过。”

父亲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又抓了一大把柴火放进洞口,以后强忍着疲惫转过身子,将视线停留在木门晃动的那块区域。

“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小屋里,之后便随着烟囱里的烟一同往云层飘去。

回到里屋的我心情乱得像一团打了死结的绳子,什么都不想做,但又不想什么都不做。不知是潜意识的行为,还是心底的声音在指引着我,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麦芽的屋里,小心翼翼得坐在床边,看着她的侧脸,那颗泪痣在几根碎发下面依旧显得那么高贵。

“你说,父亲的白头发为什么要长在脑袋后面呢?”

我看着已经“睡了”的麦芽,小声问了句。自然,也只是在问自己。

麦芽自然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从熟睡中醒来,我轻轻地把她眼前的碎发拂去,借着灯光又离近了看了会那颗高贵的泪痣,等到视线变得模糊了才站起来,放轻了脚步从床边离去。

“因为岁月总爱藏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在走到门口的那一瞬间,突然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回过头去看,麦芽依旧睡得很香,蚊子在她的鼻尖上方来回徘徊,她抽了抽鼻子,侧过身子继续睡。

“藏在背影里吗?”

我看着麦芽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浮现父亲和母亲的面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没有注意过他们的背影了,他们走的越来越慢,而我走的越来越快,渐渐地,我走在了他们的前面,他们在身后紧紧地跟着我。时间不知不觉间颠倒了我们的顺序,让本应留在后面的人走在了最前方。这样的情况下,若不特意的停下脚步去等一等愈发年迈的两人,我是没有什么机会去看到他们的背影的。

我学着麦芽抽了抽鼻子,蹑手蹑脚得往门外走去。

时间,确实很会找地方隐藏自己。

我脑海里突然这样想。

“计划,要再次推迟吗?”

望着那座仿佛和星河接轨的大山,我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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