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的气候，早春也是凛冽。虽比不得塞北那股豪泼刀锋的劲，却也是软针的绵寒。
下了飞机，已是深夜，郑州机场人流如水，外面冷雨嘀嗒。
我裹紧大衣，还是冷。
夫君的飞机晚到一个时辰，等他等到地老天荒。
我大概久不出门了，至少八年，竟忘了河南不是南方，春天不比北方暖。
衣服穿少了，心里的准备也退折了。
我们一行六人，在夜色苍茫的高速上飞驰赶往沁阳，透过车窗捕捉忽闪的远方的灯火阑珊，心头涌上热浪。
晚饭点的还算可以，我胡乱吃了两口，对付着。
总监在一旁娴熟的笑谈，今晚仓促，凑乎一顿，明天品尝河南烩面。
我却恨不得找个暖壶抱着，我冷得牙关咬紧。
三天的培训课讲下来，我感觉精神恍惚，状态明显不好，我想大概是第一次外出讲课，世面窄了，一切就跟着窄了。
有天换夫君去讲，我独自在酒店休息，突然饿的掏空了一样，泡了酒店的面，热气蒸腾起，我恶心的趴在马桶上吐。
吐完了，面倒了，下前台悄悄付钱，总不能让总监误为好菜好面的招待，还泡面，忒不地道。
培训结束，人家公司请我们神农山一游。
那天，有风，缆车停行。
步行一级一级蹬山。
中途，两个返程，我们四人继续，其实，我也累。也不是没见过山，但是，婚后，独自与夫君这样的机会几乎没有，我心底里想，不管怎样都要登顶。
话说，最难的就是那最后的几百级拾级，笔直陡峭，仿若抬头便是云端，我闭着眼拉着夫君的手，一口气上去。
山顶，云蒸霞蔚，百年白松巍然，俯首而视，人间已远。
崖间，庙宇颓势，香火冷渐。
下山的时候，夫君背了一程又一程，他说我重的像头猪。鸟翠猿啼间，群山耸云，哈哈，这就是我要的，八千拾级来回，我心下快活的像个孩子。
隔天的飞机，晕晕乎乎回家。
在近家火锅店烫菜，我辣油要多了，晕的天地螺旋。
我跟我的夫君说，我大概得绝症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冷啊冷啊晕啊晕啊！！！
去医院。
炸爆了，我二娃已在腹中，两月有余。
细想，怪不得这次出去好冷又提不起精神，原来在这里。
那时，婚龄正直七年，不痛不痒。
却为这事，深夜紧紧相拥，纠结苦痛，难以抉择。
若留，弊在母体为罕见的熊猫血，二胎溶血，胎儿存活率成败各半。成，可为黄疸，败，母体性命攸关。再有国家政策，头胎男孩绝不许再有二胎，重重重压。
我心下胆颤，试问谁不惧死？何况！？我大娃还未成年，万一，他不能无母。
夫君，恐有枝节，为我考虑，狠心决断弃掉二娃。
人流的单子开了退，退了开，大夫的眼神里乜斜着无奈烦恨。
在一次次潮水般退却与激进的思想拷量间，二娃被我们弃掉了。
从手术间出来，我心底里一片空白，竟无喜无忧，人总要选择。
更何况，我们没钱。
交不起计划生育的罚款，也付不起溶血症的后果。
数月后，国家开放二胎。
滚滚的热潮碾压着适育的人儿，他们在朝夕之间竟相争论，该不该要二胎？
不要的泰然自若。
要的，昼夜奔劳。猛忽间，人间大地都是圆鼓鼓的肚子，继而粉嫩的生命填满人间大地。各处都是二宝的繁华景象。
自此，我的心才生出了怨忿。
不是嫉妒人家的二宝，是对政策的怨忿。
三十多年前，计划生育。
头胎男孩，绝育。
头胎女孩，可再领一贴指标。
老百姓为了这个，亲手把自己的骨肉屠杀抛弃送人。
坊间陋巷奇闻百出。
不久前看了一段故事。讲鄙陋的农村，一户人家头胎女儿，领了指标，不想二胎又是女儿。无奈，当时以为偏远，就悄悄又生了一个，比较如愿，是个儿子。谁承想，还是让上面知道三个孩子，计划办的人来了，撂下话，三胎，必须交罚款。穷人没钱，思量左右，父母偷偷商量用开水烫死了大女儿。后来，父母获刑，留下的两个成了孤儿。
当时读后，心里一片火海，烧的五脏焦灼难忍。
想起我身下的妹妹，也是迫于政策的重压，令母亲几十年不能释怀。
亲戚有的为了要二胎背井离乡，辗转艰辛。有的一个一个的生，女儿都送了人，儿子还是生不出来。也有为了二胎倾家荡产，丢了工作，还有假离婚的。各种奇闻皆为二胎，生男孩尤为重要，可最终天还是不能遂人愿。
我的弟弟，马都能牵了，户口不给上，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台缝纫机被抵作罚款。
前天，听群里讲，当年有人为要二胎，活活把自己的骨肉放在墙头上冻死，为的就是留下那一贴二胎可生儿子的指标。
如今。
又要鼓励生二胎。
似乎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政策，既然政策开放了二胎，不生似乎又吃了亏，所以要生。
就像超市打折赠礼品一样，我们购物不是因为需要，而是为了那打折赠品的活动，不管买了是否需要，但是不买就吃了亏，所以一定要买，而真正的本意早已忘却。
生孩子也一样，鲁迅先生说：“中国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们的人，不负教他的责任。虽然“人口众多”这一句话，很可以闭了眼睛自负，然而这许多人口，便只在尘土中辗转，小的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 ”
我再想想，我绝不后悔，如果我的二娃赶在二胎开放，我也许也没有勇气生下来。
我想着，带他来这个世间！？
有什么可以提供给他？合格的父母吗？优质的教育吗？可靠的老师吗？放心的食品吗？新鲜的空气吗？
似乎都是那么的缥缈。
多数人说，孩子要有伴，只有亲人最可靠，是的，我明了。
可你，何曾想过？
穷家，兄弟无能顾彼此，富贵，最是无情帝王家。
恰到好处的爱和资源恐怕不好把握，也不好奋斗。
休怪我消极，你生你的二胎，无妨。
不是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
好在，那八千拾级，本以为二人执手相持，谁曾想？漫雾缭绕的山间，点点桃红，湿苔泛绿，回转绕道的壁峭。原来，有你相伴。
但今生，这世道，不念不忘。
愿来生，恰逢世，不离不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