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裴家铭和吕冰心
一直坐在车里静观情势的裴家铭，眼看一个苗条的身影裹挟着冰霜从咖啡店冲出来。钻进前面停着的红色甲壳虫，车头一歪急速窜入马路。心道不好。急忙在微信上给店里呆立着的杨政留言：“原地等我。”随后紧紧跟上红色车影汇入车流。
吕冰心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杨政是怎么会有她电话号码的。这就是裴家铭周六同时守候在咖啡店外的由头。裴家铭虽然给了杨政吕冰心的电话，心里却一直忐忑。想着这两个礼拜吕冰心一直拒接他电话。就是因为他告诉君心，杨政和吕冰心在修车店那次古古怪怪的见面。裴家铭心里直呼冤枉，明明是好心出于关心，却被吕冰心怪罪还要断交。一想到此处，他就忍不住去找近处任何能反射的镜面物体，看看是否额头上已被刻上了“大嘴巴”或“八婆”的字样。作为一个面目俊朗的帅哥，裴家铭想不通怎么就被吕冰心厌恶至此。想必她还是记恨着小时候那件极不愉快的往事吧。
那年裴家铭还是一个刚读小学一年级圆滚滚的小黑皮。吕冰心是同校五年级小女生。
那天傍晚，有着裴家铭印象里见过的最火红美丽的晚霞.......
杂乱的建筑工地，11岁的吕冰心趴在深坑边上，两只手艰难地紧紧抓着裴家铭的小手：“小黑皮，不要怕。”
裴家铭小腿浸没在乌黑的脏水里，坑壁四边没有可攀登搭脚的地方。小胖子又怕又饿止不住哭。
“不要怕，我一定会拉你上来的，小黑皮。”吕冰心难得语气温和，“你放心，我不会松手的。”
两双孩子的小手紧紧相握着，吕冰心手指因为用力抓捏已然发白。她费力往上拖拉着下坠的小胖子。
手拉着手， 7岁裴家铭仰头和11岁吕冰心的眼睛对望着。清晰地看见吕冰心因为紧张而放大的瞳孔，还有投影在她晶亮黑眸里自己惊恐的胖面孔，和天边火烧似的晚霞。红火的夕阳在那一瞬间好像落进并熔化在童年吕冰心的眼里，那么灼热凝视着半吊在坑里童年裴家铭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不，要，怕，裴家铭，不要怕，想办法用力。我，永，远也不会松手的。”
吕冰心当时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听在裴家铭耳朵里象炸开了一个响雷“不，要，怕。我不会松手的。”不知为何，小小的裴家铭当时一下子不害怕了，停止了哭泣。他的小脚在坑壁上用力踢踹出一个小坑，脚有了支点，再借助吕冰心的向上拖力，猛地一蹬翻出坑口。湿漉漉的和满身泥土的吕冰心滚作一团。
“你没事吧？”吕冰心先抱住小黑胖子裴家铭问。
小黑皮经历意外惊吓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愣愣地答：“没事。”
话音还未落，猛然真的一声炸雷平地而起，是11岁的吕冰心恶声恶气怒吼：“小黑皮，放学干嘛不在教室乖乖等我接你回家，偷偷溜到工地上来玩。你想找死啊！你这个小坏蛋。看我今天不揍你。”
吕冰心真的是发急开打了，小姑娘顾不得手还酸疼着，劈劈啪啪巴掌甩在7岁的裴家铭头上身上。小胖子“哇”地大哭，还起手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的小小身影在落日余晖里，边吵边对打着，一路往家的方向奔走。
道理上，10岁的小姑娘当年是救了7岁小男孩。可是事实上此事被归罪于吕冰心疏于照顾。当年吕妈妈责骂声震半个弄堂，吕冰心分辩时还挨了重重的几巴掌。裴家铭记得很清楚，小姑娘紧咬着嘴唇满脸泪水纵横，就是强忍着不哭出声。他看着，幼小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惶恐。那一刻是裴家铭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心是会疼的。
回想起11岁小姑娘那满脸倔强无声的哭泣，重叠在成年的吕冰心站在街头默不做声泪水纵横的脸，何其相似。裴家铭的心不自觉又一次隐隐作痛起来。虽然，这一次吕冰心流泪不是因为他。但是裴家铭心好象更疼了。
因此当杨政老实回答想去约见吕冰心，却又不肯细说约见目的。裴家铭想来想去觉得不放心，一定要同天取车后和杨政一道去咖啡店。杨政拒绝无效，无奈说定家铭只能在店外车内静候。
到底不放心什么呢？裴家铭自己也说不清。他和吕君心先电话沟通了。吕君心听闻也强烈要求他跟随杨政同去。照吕君心的原话：“别看吕冰心一幅刀枪不入钢铁侠的样子，其实我老姐又天真又脆弱。她根本敌不过杨政的。杨政随便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让吕冰心死或活。”裴家铭暗暗吃惊于一幅小白兔外表吕君心的老辣世故。吕家姐妹真是截然相反两面，妹妹外表傻白甜内在精明通达。姐姐外在独立成熟内心单纯憨直。吕冰心应该就是世人嘴里“不会做人”的那类傻子，所以从小吃亏到大。
于是周六裴家铭推了女友的约会，像个私家侦探，阴天里戴着墨镜端坐在宝马车里。透过玻璃窗观察着店里的那对男女。吕冰心看起来有点和平日里不同，难得穿了件鲜艳的玫红色连衣裙，衬着绛红色的唇膏，异常亮眼。
裴家铭细想起来，自从弄堂整体拆迁后，他和吕冰心没遇见过几次。吕冰心大学三年级作为交换生去的英国。等冰心本科毕业回国工作时，裴家铭刚上大一。后来没几年吕冰心又突然再度赴英攻读硕士。同时期裴家铭正忙着校园里的初恋二恋三恋。吕冰心的种种基本都是从父母和君心嘴里零星听说的。反正本来裴家父母也不怎么喜欢冰心，对吕冰心的事也不上心。只是近来口头上多了对吕冰心“剩女”的称呼。还有对吕君心没能如愿成为裴家儿媳妇的强烈惋惜。
吕冰心的车开得很疯。裴家铭全神贯注，死死盯着前方的红色车影。吕冰心肆意变道穿插，险象环生。裴家铭高悬着一颗心无计可施，只能紧跟在她车后，不停闪大光灯按喇叭，提醒前方车辆早些警觉避让。
提心吊胆一路跟护着吕冰心，终于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公寓大门里。裴家铭的心才慢慢平稳下来。可是紧压着的一肚子火气却越发熊熊燃烧。
等返回咖啡店，裴家铭对杨政彻底爆发了：“杨政，你他妈的到底对吕冰心做了什么？”
杨政还是一脸木然：“我啥也没做，因为我没有资格。我们相遇在最不恰当的时间。”
裴家铭用尽全力的一记直勾拳，好象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正在此时手机铃响了。
“喂，家铭，我老姐怎样？”吕君心的声音有些焦急。
裴家铭克制低声道：“不是太好，不过应该没事。我护送她回家了。”
“怎么了？”吕君心声音一下子尖锐了，“杨政对吕冰心怎么了？”
“我在和杨政谈，过后打给你。”裴家铭冷静地挂了电话。
许久，两个高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咖啡店，坐进裴家铭的车，再度汇入滚滚的车流中，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下雨了。
昏暗一团的屋子里，吕冰心站立在高层玻璃窗前看着都市里的灯一片一片次第亮起来，在濛濛细雨里隐约闪烁。还有车流人海川流不息，来来去去.......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何去何从，没有答案。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