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五周年的聚会，阿飞坚决要带他的小女朋友给我们瞧瞧。我说，阿飞你行啊，撩妹很有一套嘛，不过咱哥几个聚带家属是几个意思啊，寒碜我们啊，您还是把您那小女朋友留在家里好好享用吧，别弄得咱眼馋！

话虽这么说，我其实还是很有兴趣见见阿飞的小女友，听说还是个漂亮的高中生呢！只不过，我知道阿飞带女朋友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我见的。

我，阿飞还有小木，大学里的铁三角。汉语言文学班，就我和阿飞两个男的，加上小木，那个丫头除了头发是个女的，身上就没一个地方像女的，包括胸。

小木是单亲家庭，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家庭条件并不好，班上的女生，头发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蝴蝶结的颜色都换了好几种，小木还是一根黑色的橡皮筋，一条马尾。

我和阿飞一个宿舍，阿飞条件也不好，听说是因为家里那两年做生意赔了钱，看上去像是个富家子弟，实际经常要我这个中产阶级接济。

他在校门口打两份工，一份是送外卖，一份是给作文培训班的小朋友上课。他性子要强，知道家里困难，从不找家里要钱。

我比较闲，不爱打游戏对书本也没什么兴趣，看到阿飞在外面送外卖我也跟着送，不图钱，就图好玩。

送外卖是个苦活，下雨被淋，天晴怕晒，一日三餐吃饭也没个准点。我愿意送，除了能和阿飞一起，还能在女生宿舍门口看穿着睡衣出来拿外卖的妹子。

嘿，真是个好活。

知道小木也送外卖，是偶然一次凑巧的碰见。

她穿着一件花格子长袖衬衣，带一双白手套，头上罩着个大妈款反光遮阳帽，连脸都没有。

牟小冉，我叫她。

牟小冉！我又喊了一句。

牟小冉把盖在脸上遮阳的遮阳帽摘了，回过头冲我喊。你妈的叫个屁啊！然后，我们三个就混熟了。

后来牟小冉跟我说，本来是特意躲我来着，结果我跟在后面喊了一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送外卖一样。

呵，又一个要强的家伙。

熟了以后我们三就经常一块吃饭。小木她和班上所有女生玩的都不好，她脾气直，眼里容不得沙子，经常哪个女生矫情过了，她就直接撂担子走人，然后阿飞就跟在屁股后面出去了，然后我也走了。经常班上的集体活动，都变成我们三个人的“独立日”。

小木说，最见不得她们作。阿飞点头，嗯。我不是很懂，只能随声附和，哦。

大学那会经常闲的蛋疼，我们仨在不送外卖的日子里经常徒步走到市区再走回来。我们学校在山区，坐公交出市区需要四十分钟，天知道我们走出去要多长的时间。幸好，那时候什么都没有的我们，就是时间多，跟学校后山上疯长的草似的，没完没了。

走着走着，小木说她以后要嫁个有钱人，然后让她妈过上好日子。我笑她，就你？要不我给你众筹点钱去趟韩国，哦，你应该先去泰国，隆个胸。

小木恨不得杀了我，在我手上咬了个大牙印。我真觉得我手上的肉都给她咬下来了，妈的，这疯女人。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阿飞开始做第三份兼职。学校的课基本再也没上过，天天送完外卖就去发传单，我记得一张传单六分钱，他一发一整个下午，把我们学校每个宿舍都塞上一张。有时候我笑他，就没见过穿着耐克发传单的，他问我，难道你见过穿着耐克送外卖的吗？

阿飞开始发传单之后，我们三个一起聚的时间就很少了。小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太爱和我说话了。我以为是女生犯生理期毛病了，没敢多问，怕她又咬我。后来觉得，不对啊，女生生理期一来一整个学期吗？

后来，那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和阿飞去宿舍楼顶喝酒，十块钱的凉拌，十二瓶啤酒。

那个晚上，阿飞喝哭了，还很基情地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我他妈不就没钱吗！

我好像知道了点什么，又不知道我应不应该知道。

只记得那天晚上星星很亮很亮，很多很多。

大三下学期开始，我准备考公务员，小木准备考研究生，我们把送外卖的工作都辞了，就阿飞还天天在外面飞，忙得脚都不落地。平时我偶尔和小木在图书馆碰见，还能聊上两句，阿飞只能在考试的时候见了。

最尴尬就是考试的时候，小木坐我右边，阿飞坐我左边，我抄小木的，阿飞抄我的。三个人却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抄过来抄过去。

不过，托小木的福，大学四年都没挂过科。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和班上另一个女生好上了，按规矩，我请小木和阿飞吃拍拖饭。小木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说没什么感觉啊，能有什么感觉？阿飞，你有感觉吗？

话说完，我TM就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小木默默地看着自己杯子里的酒，阿飞看了看我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她说你的头发长就长，短就短。

然后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又满上，有点懊丧似的摸摸自己的寸头。

我仿佛记起，第一次见阿飞的时候，他后脑勺上利落的小辫，活像个搞艺术的。

那天要散了的时候，我们又举杯，我说，咱们说点祝酒词吧，别干喝。

小木说，好！那你们祝我吧！祝我……嫁入豪门！走一个，来！

毕业之后，我回深圳当我的小公务员，小木去了广州读研究生，阿飞在深圳，不知道在干什么，偶尔听同学说起，好像发了财。

我从来都不问，怕打扰到他生活。小木偶尔有联系，研究生毕业后，她就低调结婚了，是不是豪门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怎么好问呢。

我们的五年之约是阿飞突然提起的，说要聚一聚，大学同学又是那么好的朋友嘛。

我问小木，你来不来。

小木说，来。

阿飞真的很有钱，借着他爸以前在地产界的关系，现在混得如鱼得水。小他八岁的小女朋友就像个洋娃娃，一直粘着他。

我和小木说，你要是不舒服先走吧，阿飞我来陪。

小木说，没关系，我走了他就没了观众。他恨我。

我无言。

后来阿飞喝得酩酊大醉，他的小女朋友吃力地馋着走路一步三晃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先送他回去。

阿飞走到门口，还不忘回过头来冲小木说，小木啊，这么晚了，要不我让我司机开车送你回吧！我车多，送你一部都没所谓。

小木笑笑，没有说话，她整晚都没有说话。以前那个盛气凌人的牟小冉全没了踪影。

我和小木站在餐厅门口目送阿飞离开。

我问小木，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接受阿飞？

小木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想都没想——因为你啊！

小木笑了，笑得很好看，有种女人是老了才看得出漂不漂亮的，小木就是那种。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掉在了哪里似的，顿时就没了主意。嘴巴干开口也说不出话来。

小木笑得更欢了。她抓起我的手，又咬了一口，我疼得叫出声来。小木冲我笑，骗你的，哈哈！

一辆宝马在我们跟前停下，车上的男人拿着披风把小木裹进自己怀里，还不忘低头和我说你好。

小木说，我老公。

我说你好。

小木又说，我怕阿飞看见我老公来接我，他心里不好受，就一直让我老公在路口等着，结果没想到他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现在也不早了，我赶紧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你太太该急了。

小木说完就走了。

我太太？我不禁摇摇头苦笑。转身离开，我抬头看看天，天上的飞机比星星多啊。

小木那句“因为你啊”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抬手看看手上深深浅浅的牙印，和七年前的简直一模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