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忆318:远眺爱情海

07月22日,上午到达世界高城----理塘县。

理塘,“理”意为“铜”,“塘”为“坝子”,即广阔坝子有如铜镜。这是一座位于四川西部的县城,海拔4014米。

从红龙乡出发,延续在高海拔地段骑行,直到到达理塘。

中午时分,在理塘城外第二次与“菜哥”相遇。那日没有问他的真名姓,只知道“菜哥”从河北的省会城市石家庄出发,沿途走过107国道,后面上了川藏线。碰到他时,近五十天的骑行已经把他的脸晒得黝黑,一块简单的面巾挂在脖子上,一身破旧的冲锋衣已经掉了色,他没有手套,更没有头盔,只有一辆破旧的单车陪伴。

我们没有问他的年纪,也不知道他走川藏线的动机,很多的疑问都埋在我们的心底,而无从解答,看到他只是心生敬佩,从他的眉宇间似乎看到了一些朴实和纯粹。也许他不是为了疯狂不羁的青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天高梦想,只是踏踏实实地想在路上,就是这样一个人,川藏线上平凡的骑行者。

在后面的行程中有过和“菜哥”擦肩而过的机会。每次早上出发,都会在半山腰碰到他推着他的破车走在上坡的路上,他的破车和他一样充满精神和活力。待晚上已经住下时,会看到“菜哥”推着他的破车在夜色中下了山,从我们的窗前走过,我们每天保持着一样的行程,他用他的毅力和坚持弥补了自行车的缺陷,他在川藏线上看到了同样的风景,与我们相比,可能演绎了更加精彩的故事。

川藏大军之中有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经历、不同的阅历、不同的动机和不同的抱负,在这里不分民族、种族、性别、职业、家庭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等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我们只是想走出来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

在理塘县城度过半日,趁着下午悠闲,和队友一同走入了这里的大街小巷,理塘中学、银行、邮局、还有著名的仁康古街。自从离开成都之后,我们更多的是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行进,如今进了县城,心中多了几分久违的熟悉感。看惯了大山、草原、森林,会觉得银行、邮局、学校是一个个稀罕的玩意儿。

在理塘半日,我们如鱼得水。在一个条件较好的客栈里吃饱喝足,等待着迎接第二天的180公里的行程。


07月23日,从理塘到巴塘,我们在四川甘孜州境内的最后一天骑行。

早上六点半,天还未亮,我们从理塘出发了。当时考虑到两个因素,首先从理塘到巴塘180公里的行程,途中还要爬海子山,所以任务艰巨;其次海子山隧道群中是抢劫重灾区,很多骑行者在那里都被抢得赤赤条条,所以需要大部队结伴通过。

早点出发是为了应对这些潜在的状况。

那天小黄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他是四川人,我至今仍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年纪比我们都小,但却是我们队中除老郑外唯一工作的人。同样地,他在北京辞职来走川藏线。起初,老宋因为他的头发管他叫“黄毛”,后面队里渐渐统一口径喊他小黄。至此,我们队中八人已经集结完毕,后面到了拉萨大家才各自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走过的路也是最为漂亮风景。318国道在高海拔的草原延伸,绿色的草原一望无际,两侧是巍峨的高山,时而山顶会有点点积雪。一条河流与我们相伴,河水的流淌发出叮咚的声响,浅浅的河道,清澈见底的河流,两岸分布着不知名的野花,看起来甚是漂亮。

平坦开阔的路面延伸至远方,偶尔有车辆横穿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散布的藏式小屋置身于花圃之中,牛羊在河边漫步,不时会有自驾游和骑行者前来打扰它们的生活,但它们似乎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失去了警惕的头脑。他们的生活节奏与远方的高山、白云、蓝天保持着一致,在我们这些过客的眼中,它们和远处的蓝天白云一样,都是上苍对藏区最好的恩赐与福佑。


每走一段我们便会被路边的风景所吸引,不自觉地停车下来。在这明媚的阳光中,在雪山的胜景里,我们想在这样美好的地方多留些回忆的片段,看着这些二十年来从未曾有幸得见的风景,我尽力摒弃内心的所有想法与执念,我想在那一刻化作一阵风,尽情地拂过蓝天和白云,拂过牛羊和草地,与眼前的草原融为一体,与大自然的柔和融为一体。

那一刻,我多想把自己的心留在这个圣洁的地方,留在这个鲜花盛开的地方,留在这个诸神祈愿的地方。

整个上午的我们都徜徉于这一片神奇的花海。临近下午,我们将开始攀爬海子拉山。海子拉山相对高度较低,但那天的逆风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大家排成一字,尽可能的减少风的阻力。附近的高山都变得阴暗,云雾浓重起来,大风肆虐着五色经幡发出不和谐的声响,大家在山顶一同汇集。

那天在海子拉山的垭口,我碰到了前几天在邛崃饭馆遇到的贵州小哥。两个人一见如故,连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相遇,他把之前的帐篷和锅勺寄回了家中,轻装上阵。红色的安全帽依然戴在他的头上,几日来他水嫩的皮肤已不再光滑,脸颊两侧靠近眼角的地方被高海拔的烈日晒出了深红的褶子,但朴实热情的面容一往如初。

骑行者陆续上了山之后,我们开始有次序地下山前往目的地,在四川境内的最后一站----巴塘。

刚刚绕过一个山头,再下去一个长坡,两个蓝绿色的小湖泊出现在我的眼前,当地人把小湖泊又称为“海子”。远远望去,两个海子挨在一起,它们依偎在远处群山之间,山上缭绕着雾气和天空中的白云已分不清界限,山间残留的冰雪格外显眼。两个海子静静地躺在318国道旁,想来它们是由附近山上的冰雪融水汇集而成。当地人为它们取了一个浪漫的名字----爱情海。

现在想来,它们只是路边两个普通的海子罢了,但那时刚一看到的眼前一亮和新奇依旧在脑海中回放。藏区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神秘的地方,这里的山、这里的水都有着不同的韵味。

那天下山随即下起了小雨,太阳遮蔽,云雾茫茫影响了对爱情海的观赏,阳光下的爱情海应该属于另一番景象吧。

八十公里的下山之路开始了,大家排好次序有条不紊地下山,天气让原本就冷的山顶更加散发寒意,自己心中一直在想象着八十公里的下山之路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下坡时的我排在最后,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显得小心翼翼,大家依次靠右骑行,自行车后的橙黄色防雨罩在路上摆出一条优雅的曲线。前行的路牌开始标示“前方陡坡,谨慎驾驶”的字样,每一个下坡都让我的内心充满了烦躁。

突然自己的车速变得越来越快,使劲捏着前后刹车已经无法减速,轮胎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快速转动,自行车速度越来越快。那时的我已经无法保持队形,被迫开始超越,和一旁的骑行者并排行驶不久便将其甩在后面,很快我便发现自己的前后刹车均已完全失灵,第一次保持如此快的下山速度,它已经超出了我的驾驭范围。一旁上山的车辆从我身旁驶过,好几次都差点相撞,队友惊奇地看着我,以为在和他们飚速,直至我一下子跑到了最前方。

自行车已经不受控制,我已无法停下。那一刻我的心里慌了神,照这样下去肯定会车毁人亡,那一刻我想到了死。在那样一个生命已经无法由自己掌控的情况下,内心已经有了淡淡的绝望,那一刻我渴望完完整整的活着,那一刻的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我的生命,在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平时一些重要的人以及共同历经的美好回忆……

眼前突然一亮,不远处的路旁有一处上山方向的岔路。车行至那里时,一个大转弯之后,整个车停在了那个坡上,自己惊魂未定,把自行车甩在了一边,在那里傻站着,脸上面无表情……直到一个个队友在我的身旁停下来。

这一切像是在做梦,最终我完完整整的活下来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对下坡有了恐惧,由队友简单调试车子之后还得继续下山。一个人在后面小心翼翼,每一个标有陡坡提示的牌子都让我的内心多出一份惶恐。

那天我们穿过了隧道群,三公里、五公里不等的隧道在我的面前摆放着。

“长长的隧道,黑暗幽长,那个时候拼命地朝着有光的地方踩着踏板,原来是迎面而来的汽车的光线进入了自己的眼球。汽车走后又是无尽的黑暗,燃起的希望破灭了。在黑暗的隧道中才体会到原来自己一刻也离不开光明…”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里写道。

幽暗的隧道里是绝望,更是恐惧;刚刚走出隧道看到刺眼阳光的那一刻,又觉得一切幻想的美梦被无情地打破……任由两个极端的急速转换,没有留出一点适应的余地。

以前坐在汽车中走在隧道里感觉是一种另类风景的欣赏,并不会产生恐惧。但当你踩着单车走在几公里长的隧道中时,漆黑看不到光明,到处弥漫着阴魂气息的隧道会让你窒息、崩溃。

那一天经历了这两件惊魂未定的事情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对生命的那种渴望,光明对于我们生存的意义,以至于回来后对很多事情都能够释然放下,我知道自己最在乎和最需要的是什么,我明白了每一天的生活都值得去好好珍惜,不容浪费。我们总是说活着很难,或者人生不如意太多种种,但现在想来,活着本身我们便应该快乐不是吗?活着对我们来说不论胜负,至少已经拥有了进入人生舞台的入场券,一切的悲欢离合,我们有权参与,有权旁观。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当你在一些未够预知的突发遭遇面前,你的内心中所浮现的种种便是属于你自己的真实。平日来,你可能对自己的一些方面存在误解,经历那样的遭遇也算是对自己一次深入认识的机会。在危险面前,你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你知道你的所需所求,但愿不违背自己的初衷,不忘记埋在心中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07月23日晚,四川境内的最后一站,巴塘。

那天进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车店把自行车的刹车修好。店里的老板说道,你刹车中的来令片磨光了,我惊出一阵冷汗。我问道怎么用得这么快?“一般普通来令片的寿命便是3000公里的行程”他扭过头来缓缓地说道。不知不觉自己一路从上海到这里的行程已经超过了3000公里,更何况在险峻的路况中对来令片的磨损更加严重。

那天晚上和“菜哥”同住一家店里,自己还未从白天经历的事情中完全走出,对接下来的进藏行程,内心既充满期待又害怕有更多的意外发生。现在想来那次在海子山的经历是318国道骑行以来最大的一次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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