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前，阿南坐四个小时的汽车来找我。这个23岁的男孩，有一副还算不错的模样，学播音，业余做视频，有不错的成绩，女生缘好得让人艳羡。他要去上海。在此之前，他通过上海某卫视的面试，得到去那家不错的电视台工作的机会。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我愿意为了这未知，不顾一切奔赴而去。在汽车上，他给我发短信。我短信告诉他，出站后下地下通道，直行左边出口，前行不到五百米，可到我工作的单位。他发回来一个迷茫的表情，表示分不清楚。

我在东客站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脸迷惑地看着站前车流来往，一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的样子。我说，这个陌生小城就让你不知道如何下脚了，上海那么大，你确定不会走丢？他笑着说，不怕，丢多了不就不会丢了？

就是这个在贵阳小十字进了地下通道就找不到方向的人，一个23岁大学即将毕业的男孩，面对城市纵横贯通的道路和哗啦无情的车流时不知方向的路痴，对自己的未来却异常清醒。

我所了解的阿南，生长于贵州北部的某个小县城，父亲是当地政府职员，母亲是县城重点中学的老师。这样家庭背景，注定了阿南要背负多余常人的期望，上好的大学，做有头有脸的工作，是父母所给予的指令。

但阿南并没有满足父母的愿望。大学只是考了一个省内普通的院校，学的也不是父母希望的管理，而是播音。眼看大学要毕业了，父母提早做准备，要阿南考公务员，走他父亲的老路。同时找好关系，若是公务员考不上，就去县城某事业单位。工作轻松无压力，福利丰厚社会地位高，父母觉得，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阿南愣是熬住了父母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悄悄在自己心里打起来小九九。

父母还是想把他留在身边，无奈的时候，做出的让步是，只要他回来，可以不逼他考公务或者事业单位。说县城电视台也有熟人，打个招呼，不用考试，直接进去做播音。

为什么一定要往外走？两杯小酒下肚，我问阿南。

梦想吧？或者，就是不甘心，总觉得不能将就，想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阿南说，我也爱家乡的小城，环境越来越好，发展的速度也都可人，离父母近，没多少压力，可是和我的梦想比起来，它的魅力，还是小了很多。

你喜欢的播音，在老家县城也可以做，不是吗？

是，但那和我的梦想，区别好大啊。你想想，若是我回去，在那个四层楼的小楼里做播音，每天做的节目，都是县政府这样县政府那样，偶尔还要配些方言主持，那算什么？

我无言。只得倒上酒，敬他一杯。我们相识两年，第一次如此端坐，谈到梦想这个词。我们认识的时候，在一个人声嘈杂的活动上，我是嘉宾，他是主持，节目的间歇，主办方介绍，才知道我是师兄，他是师弟。往后这两年，我依旧写作，他依旧学习播音，偶尔在外接活。

夜深下来，酒已微醺，我们顺着麻园大道往前走。我送他去东客站旁边的7天酒店，按照他的计划，次日将回趟老家，看看父母，几日后回到学校，稍作告别，然后直飞上海。一切已被规划好，他现在做的，只是和沿途，做一次告别。

如果回到县城，我会有安稳的生活，稳定的工作，可能会遇到一个还不错的女孩，结婚生子，平凡度过一生。可是，我不想这样将就，我想在我还有冲劲的时候，去努力奋斗。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甚至不知道我能否通过在这家电视台的试用期，但是如果我不去，等于连门都没进，就失败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说起话来，声音比平常大了很多，像在和眼前这个庞大的世界宣战。

独自返回的途中，我心里对阿南心生羡慕，为着这一份不顾一切，为着他对梦想的执着与决绝。

一个多星期后，我在出差途中，于机场收到阿南的微信的讯息，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场所的照片。他说，非哥，今天正式开始工作，眼前这一切，都是我梦想中的模样，我感觉离自己的梦想，又更近了一步。我在机场的提示音中笑出声来，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阿南的情形。回他，去吧，少年！

登机坐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师妹王小美。

和阿南一样，王小美也是这一年毕业。她学美术。有一年，在我还是学校学生网站总编的时候，招新时她来应聘摄影记者，顺利留下来，但没待多久，抽身全身心投入了自己的学业中。印象中这个来自全省面积第一大县的姑娘，长得高挑，为人坦率，大大咧咧，招人欢喜。

我工作后一次去北京，手机QQ有老友提醒，提示她人也在。出差事务繁忙，我并没有联系她，但因此而关注了一下，原来她到北京学美术。那时候，她刚进入大四，怀着梦想，趁着大四没有课，只身奔赴京城。

在动态里，写着她在北京的心路历程，有过对这个城市的厌恶，终究慢慢变成了爱。没去北京之前，超级讨厌北京，去了之后慢慢发现北京比自己想象的好，天空蓝起来的时候很美，雾霾的时候，会有种魔幻的感觉。几个月后，也就是前些天，她在线上对我说到自己眼里的北京。

她在北京待了数月，因为毕业来临，答辩、离校等事宜，回到贵阳。

在我眼里，这是个优秀的姑娘，文化公司签约插画师，出版过自己的成套明信片。因着这些历程，在身边的人中，无形中就耀眼起来。毕业生作品展览上，她的作品独具特色，各种喜欢的话语，充斥着朋友圈。她的大学，该因此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六月要结束的时候，我问她毕业作何打算。她说，北京啊。

我说，就你目前的实力，在贵州，足够找一个不错的工作，也比较容易突出出来。

因为梦想啊。这是小美去北京的理由。那里氛围好，机遇多，她对我说。

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在象牙塔里心怀梦想的小姑娘，在经历了快节奏的京城生活后，面对未来，依旧选择毅然决然再度回到北京。这就是梦想的力量，它能让人忘记摔倒那一刻的疼，而记住站立起来的那一份勇敢和倔强。

在小美的计划里，可以在北京找份合适的工作，边工作边学习，自己养活自己。我想象她的生活，在北京，在庞大的城池里，边工作边学习，一定有异常的辛苦，但因着心中有梦想，有对未来对自己喜欢的事物的那一份爱，这些辛苦，又会显得毫无力量。

和阿南不同的是，小美的终极目标，却不是那个庞大的城池。

她说，我想在北京学习，因为那里有与贵州不一样的条件，那个环境利于我对自己的锤炼，积累更多的经验，开拓视野的同时，也增加自身的积累。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回到贵州来，回到父母身边，弄自己的工作室，接接活，画画，做一些手工，能养活自己就好了。

小美的家乡，在贵州西北部，与云南毗邻，那里有辽阔天地，深厚历史文化，足够引人的风景，和多彩的民族文化积淀。这一切都足以成为她创作的源泉。如同她在毕业展上的那些作品，摆在那里，因着散发的独特气息，在众多作品中，一下就凸显出来。

可我心有不解，难道，有了足够的经验和积累，不正是应该在大城市里拼搏一番的时候吗？

我问她，经验和积累，对你的创作大有裨益，而北京的艺术氛围，远远好于贵州，为何要在什么都没的时候毅然去北京，却又准备在积累和经验都有了的时候，回到老家？

北京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小美说出这句话，听着就让人温暖。也因着这句话，更能体现，她要固执远行所必须经受的那一份艰辛。她并非麻烦冰冷之人，有着对家庭对父母的小小依恋，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更不会想着终要返回旧地。

原来她的梦想，并不是在北京做出一番什么样的作为。她的梦想，仅仅是不满足于自己的眼界，不满足于在偏野之地狭隘的经验。她的梦想是，在一个更为宏大的世界里，积累经验，提升自我，这一切无关作为，无关前程，只是因为，心中有一个梦。

有人不解吗？

有，但不重要。她果断回复我。

事实上，我的身边，还有更多人，为着他们的梦想，奔走在路上。就连我，自认平庸的人，在他人看来，也是个不放弃的追梦人。

如今我生活在贵州西北部山区小城，在市级行政部门工作，日日处理繁琐的公务，足够平庸了吧？我也如此认为。直到一个深夜有人对我说，若非，我非常佩服你，虽然工作了，虽然干了一份枯燥无味的工作，可是从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一直坚持书写，这一点难能可贵。那一刻，我突然心生感动，差一点掉下热泪。

是的呀，我不曾说出，正是因为不想生活就只剩下日日类似的枯燥工作，不能让白日里的工作多姿多彩，至少我要努力，让笔下的世界，更多一份色彩。

有时候，我们义无反顾地去做一些事情，原因仅仅是，不想让生活就这样将就了。

“这样”，未必是不好的状态，甚至，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同阿南父母为他就业所做的准备，兴许在大多数人眼里，是难以企及的；如同小美可以再贵阳凭自己的实力选择的职业，相比并不会差；甚至于我，住单位房、吃单位食堂，生活在房价低、离家近、朋友多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好。可是，“这样”的好，在梦想面前，魅力顿失；“这样”的好，在一颗不安的心面前，也都会成了将就。

有人说，二十岁没有梦想，是堕落；三十岁还坚持梦想，也是堕落。好像过了一定的年岁，再谈梦想，为梦想不顾一切，就成了常人眼中的外星人。

可是若心中有梦，为何不去努力？

梦想不是奢侈的晚餐，追梦也不是火星人的特权。上路吧，少年！无论你在追梦路上变得多么疯狂，做出多么让人不解的抉择，我都理解你的心。因为我们都一样，不想这一生就这样，变成了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