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

刘武走出宿舍外边,明天就开始新的工作了,春天的夜里散发着迷人的气息,清凉的风擦过他的脸,但他仍然感到异常烦躁,不得已从口袋中抽出烟盒,点了一根烟,脑袋仿佛清晰了点,他凝视着吐出来的烟幕,嘴角泛起苦涩的微笑,他想起了失恋的那个时候。

那时刘武刚失恋,每晚都没法睡得着,一闭目,那张脸便开始浮现,他不知道从前是否有过这样的感觉,但那时却让思念和渴望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想法令他几乎痛不欲生,刘武想,还是她甩了他的,自己真是贱,她都没伤心,为何你如此不能抑制自己的痛苦,他循环着这种心痛又诅咒自己的感受过了好几天,连自己也可怜自己起来,一连上好几天,白天工作睡岗睡的厉害,一次工厂的领导来个突击检查,分明见到刘武在工作链上呼呼大睡,这连组长的哥们也没法保住了,领导逐个盘问员工,才知道刘武好几天都是这样子,这成什么规律,当则刘武便被解雇,连带组长的工作也降了职,工作丢了,工厂限定两天内让他滚出工厂,刘武在宿舍里收拾着行李的时候,才发现,恋爱了三年,工作了三年,要带走的东西,却少的可怜,少的连可以抱怨一下的语气都没有,他到底得到了什么,难道只有悲伤的回忆吗。

哥们几个心把心地饯别他,唯独那位组长的没有过来,橙黄色的灯光下摆满了啤酒瓶,大排档的老板等着最后这桌人走人便打烊,叼着烟,看着巴掌大的手机,翻着那些看起来无聊透顶又特别好笑的段子。

刘武想,三年来还算有这班哥们,然后便笑了笑,,他看着啤酒桌上的啤酒,像是浸着自己的样子,那个样子既可笑又清晰,他想,那个三年的自己就是这样子么,像在啤酒里的人,追逐了三年,他知道自己没少这把哥们一个人情,他们好歹好歹帮他把人追到手了,如今却这么简单的,就被击败了,那他算什么,替代品么,她怎么可以就一句话就完全否定了自己的价值,就因为他没法给她更好的生活,那她三年来给过他的只是那一晃而过的感觉吗,廉价的像渗了水的酒,为什么如今还要想起她呢。

刘武看着那瓶啤酒,站起来一下子抄了起来,撬开盖子,便一股脑倒入嘴里,啤酒顺势进入了他的喉咙,他像把所有恨意都归结到这瓶啤酒似得,酒顺着喉咙咕噜咕噜往下跑,进入他的身体,他感到一阵快意,心里快活,至少这瓶啤酒与他成为了一体,至少这样可以让自己觉得醉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没醉,如果醉了,为什么自己还会想到她呢。

哥们拥挤着说着话,哄闹着,大喊人生各种不快,一个劲往自己被子里倒酒,刘武像摆在嘴边的饭粒,在嘴边,不舒服,得时不时用嘴巴舔舔,用抹布擦擦,刘武心里也想骂,到底你们是安慰的,还是助兴的。

第二天,刘武还是很清醒地醒了过来,他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身上几乎闻不到酒味,他苦笑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可怜,他把结余的钱留一半给了降职的组长,然后便抄起自己为数不多行李,去办公室办程序,然后出厂,刘武没有等那群哥们送他,说真的,他厌恶他们的嘴脸,只是一起工作而已,谁也没真正关心谁,那堆啤酒瓶只是倾诉着生活中的不堪的水分,没有多少友情的浓度,就算他失恋了,他们都一个劲说女人的不好,是不好,怎的听的像那么嘲讽似得,像是说你的确配不上人家,安慰他也就一个劲地喝酒,喝得像他们自己失恋似得,敲天震地说,像要全世界都知道才好,他没有醉,所以他觉得恶心。

搭着公交车,刘武真正感到,结束了,怎么疼痛都好,他再也没法见到那张脸,他听着歌,眼前的风景好像一块镜子,既真实又带点虚幻,他觉得自己困在里面,却无从脱逃。

远去郊外的工厂区,进入镇里,人声渐进,烦碌的人们和行走的步伐,车的汽鸣声,商场播放的歌曲,吵杂的美食街,一下子像吃了辣椒的瞬间,刺激着他混沌的脑袋,他想他走在街上,肯定很猥琐狼狈,头发好几天没打理,胡须也没刮,衣服也没好好整理过,大概很不干净吧,一种自己也讨厌自己的感觉,是啊,自找的,连自己都没打理好自己,别人怎么会记得你,刘武抬头看下天空,在他的眼里,这片天空也阴沉的像是要嘲笑他似得,他拉着行李箱,走进巷子里。

问了好几家,终于找到了一间比较便宜的房子,房子小的可怜,一个卫生间,一张床,床前放一张台子,几乎占了房子的大部分空间,而且房子弥漫着一种令人讨厌的味道,夹杂湿霉的气味,让人觉得这房子像是死过人似得,窗子的玻璃破了一块,正好看见外墙边上的青苔,湿润的青苔看起来像是油烟狠狠地粘住在墙上一般,不由让人觉得恶心,对面是另一间公寓宿舍的阳台,挂着别人家的衣服,刘武觉得没洗干的衣服有一种很令人作呕的感觉,因为他幻想着自己穿上这些东西,身子也像是会发霉一般,他横望一样对面宿舍的阳台,看起来比这边好多了,一些阳台上挂着帆布,大概都是工厂的女孩租着,他回过头来,房主便大力把钥匙往他手上一拍,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肥胖的身子,黝黑的皮肤,矮个子,尖脸型,大嘴巴,粗眼睛,这种人一看便知道是尖酸刻薄,果然没错,她操一副鄙夷的口气说,便宜的房子没那么好住,别一脸嫌弃的样子,这里又不是住过死人。刘武还没说一句话,她便径自走了,拖鞋踩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有点令刘武感到毛骨悚然。

刘武感到饿极了,住的的地方暂且解决了,肚子便不争气地叫起来,他走下宿舍,转过两个肮脏的拐角,便出来到街面,想不到不过百米,外边竟是那样繁华的街道,这种落差让刘武感到有点羞愧,迎面扑来是美食街的各种混杂的香气,这时大概七八点左右,晚餐那骄傲的嘴巴折磨着他,他知道自己钱包实在不太充裕,事实上少的让他心里发慌,他有点后悔把辞职的一半工资给了组长,然后又觉得合情合理,因为人家的确为你降职了,他匆忙地吃了一碗酸辣粉,便逃离似得赶回宿舍去,免得再闻见那些烦人又诱人的味道,让自己的肚子感到委屈。

他还是没法入睡,那张脸仍旧像梦魇一般折磨着他,还有房子那份压抑的沉重感,感到脑袋疲倦却又无法进入梦乡,他生怕连梦也会遇见前女友的脸,即使这张脸也不再是从前自己关心,爱护和幻想过一生的脸,他想,三年来,他不过喜欢一种幻想罢了吧,幻想自己爱她,幻想以为爱她就可以天长地久,幻想爱可以拯救一切,幻想爱可以感动一个人,感动她留在自己身边。这一切都是破碎的,这层幻想不过一块玻璃,它容易打碎,这些透明的碎片还不是都扎进自己心里。

日子变得疲惫,在那个宿舍里,他也像发霉一样的味道,每晚没法入睡,早上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恨自己无法割舍一份感情,像个弱者无法受得住那怕现实的一拳,但他绝没想过要去挽回,他不想连最后的尊严也也要被践踏,他知道自己不该那般伤心,也知道世间的童话大多是谎言,他体现到当局者迷的那种感受,难受的要死,在那段时候心里最痛苦的时候,他想到了死亡,其实和真正临死前人肉体上承受的苦痛无疑是同等的。

第四天早上,他明白,晚上的他再也无法入睡,他穿戴好衣服,刮了胡须,去理发店把这烂胶般的头发剪了一把,才敢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模样,现在的自己,难怪没人喜欢,他苦笑了一下,笑自己怎么会这么潦倒,何必委屈得像条狗一样,她连可怜也绝对不会可怜你一下。

刘武打算找一份晚上的工作,但离开了工厂区,像他这种人找工作不太容易,一是他没多少实用的技能,学历也就到高中为止,毫无疑问,他想过去那三年,白白牺牲了,刘武可笑地想道,牺牲这个词用的真够细腻,比白活用的好,比浪费生命还要来的有质感,他找寻了附近大部分的店铺和小厂,基本都没什么着落,要不都招上白班,要不就是些夜晚场所,偷偷干的都是些不正当行业。

找了好几天,只有一个夜间保安的职位有了着落,原来工作的那位大叔有事回了老家,便重新开始招聘保安,招聘人员看着刘武的脸,略带笑容说,这工作一般年轻人都不干,你打算做吗,刘武说可以。招聘人员是本地人,看着他,便随手用笔潦草地写些什么东西,刘武看着招聘人员的样子,分明看出他在心底里嘲笑自己这个没有志气的外地人,刘武也不说话,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丢人现眼。

工作安排妥当,这是一个比较大的仓库,大概是郊外的工厂区夜晚比较黑而且不太安全,把这里作为一个长期仓库中转站,刘武便当晚开始上班,他上班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七点,八个小时,不多,比他在工厂里工作的时间要少了几个小时,不过工资不理想,想想也是对的,这种活大概是那些中年或无所事事的活的腻的混小子才会做的事,好端端一个青壮年人做这个干甚。

每晚而来的思绪如噩梦般涌进他的脑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心绞痛的感觉,甚至觉得这种感觉带着对自身的一种嘲讽,谁叫自己没能留得住她呢,不是说已经交往了三年,结果没多大费劲就结束的干干净净,一开始的那几个晚上他觉得有点想吐,他不明白这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恨,但唯一能明的是这实在不值得,夜深人静,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他一个人,悄悄地舔犊受伤的伤口,而不争气地是当那份沉痛的质感稍微减轻,他又觉得自己少了一份坚决,他明知道她不会再回来,却心中留有一种真实又飘渺的念想——她或者也会挂念自己从前的温柔,会有一天回心转意。

日子悄悄过了一个月,夜晚的工作让人活的浑浑噩噩,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着什么事,多少人生,多少人死,在他那一方小天地里,他已经把生活遗忘。

时间过了总有些效力,头脑的不清醒使郑武活的更容易,他下班后穿过街市,往走每天的清晨,早上给人一种清新和凉意,新的一天的开始,对郑武来说,整个人间的声音开始传来,车流在路上慢慢变多,小贩推着车子渐渐往每个熟悉的位置走去,以便叫卖,以便让散着热气的食物传得越来越远,每天如此,街市开始繁华,肚子便开始喊叫起来,缓慢而来让郑武开始认清这个清醒着又厌恶的世界,肚子的饥饿感则使他开始超越思考,超越想念,超越脑中闪动着关于过去的生活,郑武感到实实在在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且很清楚明白,她的女友已经抛弃了他。

郑武最幸福的一刻莫过于在吃过早餐后,回到令人压抑的房子里,洗一个长的不能再长的澡,对他来讲,这意味着什么呢,他愿意在狭窄的冲凉房里呆上几乎半个小时,任水冲洗他的全身,水的声音,水的流动,还有它也似乎对郑武说着些话,像是鼓励,像是冲洗着他的记忆,水让郑武觉得一身都变得轻松,他觉得,他洗澡的时候体重是会下降的,这没有任何缘由,就是他自己的感觉,感觉这个世界重新接纳了他。

然后他沉重地睡了过去,不吃午饭,直到下午四五点才起来,他起来之后,照了照镜子,才发现,自己活过来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郑武感到她的远去,慢慢地在他的生活中一点点脱离,他开始有那么一点点记不清她的脸,还有关于自己的疼痛也开始缓解,不知道是该憎恨还是庆幸,忘记一个人,原来也不需太多太多时间,只是有足够的伤痛与绝望,还有足够地讨厌自己,那就足够了。

郑武开始关注身边的事物,从沉浸于过去中开始向活在当下靠拢,那些忽略的事物开始呈现,好比他开始锻炼,开始意识到他不能这样下去,开始计划以后得事情,当他重新思考这些的时候,他觉得这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他此刻复活了,像一个人那样活着,真好。

他特别注意到每天早晨都很多人晨跑,这种运动使人很精神,那些来回在街道上跑动的声音,是早晨的一道风景,他觉得这种运动不再是徒劳无益的,是一种向上的,而且令人羡慕的运动,那些人摆脱了懒惰和闹钟,像期盼阳光的心情一样,是健康而且很温暖,而不仅仅只是想要摆脱肥胖。

郑武每天下班后多了一项任务,晨跑,跑过一两圈之后,他的脑袋不再昏昏沉沉,他觉得整个人都轻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再次有了些光芒,而且,直到阳光开始从蔚蓝的天空跑下来的时候,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告诉阳光,他很好。

郑武认识她是在他常常晨跑后到的一家早餐店,直到他看见她的时候,两人都相知地露起了微笑,郑武知道她,她也是迎接早晨的常客,她独自一个人晨跑,像他一样,但却没有让人感到一丝孤独的样子。

“这个笑容令人心旷神怡。”

大概就是如此,他们没有交谈,没有任何一丝语言告知,或许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她默默吃完她的早餐,不急也不慢,郑武也没一丝顾虑,好像双方是陌生人,却又多了一份亲切,往后几次,郑武见到她在的时候,就不显陌生地坐过去,她也一样,只是双方在坐下的那个瞬间,一个浅浅的笑容便告知了一切,好像在说。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另一个笑容在说。

“不,我很欢迎。”

这种默契感让他们都感到很舒服,好像他们都在渐渐认识着对方,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这种方式最简单和直接,不用言语,而是回归到最原始的方式——相互理解。

他们不经觉间已经熟络了,在晨跑的时候,郑武搜索着人群的每一个身影,而她的身影渐渐被记住,快捷而迅速,她最常穿的运动服是天蓝色,散乱的头发整齐地盘在头上,脚步不徐不慢,不东张西望,很自然地,郑武也跟随着她的脚步,两人一起晨跑。

当这种关系渐渐被接受,他们之间仿佛无所不谈了,语言在他们之间显得尴尬,谁也不知道该说出口第一句话该是什么样子,他们好像是那么熟悉,一个笑容就问候了所有言语可以表达的东西,郑武寻找着这个突破口,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她并排而跑的时候,都想着怎么说话。

郑武的心跳加速,他慢跑到她的旁边,她对他的来已然成了习惯,他眉头轻皱,她在他的左边,郑武伸出右手,并保持一个想要握手的姿势,于是,他便说了第一句话。

“你好,我叫郑武。”

她边跑着,头往右看了一下,便露出甜美的笑容。

“你好,我叫,孙红。”说着便伸出左手,握起了郑武的右手。

神经传达到脑袋,郑武搜索着语言中最能表达高兴的词语,好让对方觉得自己很高兴认识她。

“很高兴认识你。”他就这么说出口。

孙红刚收回来的笑容再次展露,并轻生嗔笑了一下。

“我想,我们认识够久了。”

郑武一阵释然,存在最后的陌生感便消失了,他们已经是朋友。

这段以后,他们便开始交谈,语言发挥了它本来的作用,更好地拉进距离,晨跑的这一段时间不长,却让他们完全了解对方,而且比平常更快的速度让他们了解地更多,他们的时间不在乎长短,在乎效力和质量。

他们相互知道对方,但聊天见面的时间仅限于此,双方都没有要求更多的时间,没有相互问取对方的联系方式,似乎他们都知道,这几分钟的朋友,比很多熟悉的友情来的更为珍贵和美丽,他们不过多占有对方的时间和生活,空间便在两人之间变得更宽阔,这种理智令人羡慕,而且很克制,因为如此,两人交汇的瞬间,比一切都美丽。

太过熟悉的人才会讨论爱情,这个话题只会在恰当的时候不太恰当地被讨论起,因为这个话题往往蕴藏着悲伤和过往,并且会让人失望,当他们终于谈起这个话题时,阳光正烈,他们流了很多汗

“爱情也不过这样,拥有它的人只有片刻的快乐,失去它的人却只有长久的痛楚。”

孙红一边说着一边喘息,速度便慢了下来,她把头低下,望着地下。

郑武开始想起那段悲痛的岁月,随则明白了孙红所说的话。

“我们对它的期盼,或者只是一种幻想。”郑武轻声道,像是要告诉别人,又像是告诉自己。

“嗯,爱情不过也只是一种幻想,爱上的人不过是自己幻想的那个人,而现实是实在的,他会发脾气,会吵架,会突然不理你,会有一天,突然不爱你,然后,不幸与幸福一样,会突然来临。”孙红一口气说完,眼里便流过一丝清凉的水滴。

她抹了抹,说。

“我们称这个为泪水,人只在太悲伤的时候才会流泪是吗?”

孙红不跑了,停了下来,她双手抵在膝盖上,轻微地喘着气,郑武感受到她情绪的跃动,他明白了这种悲伤,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让她觉得舒畅些。

“但泪水,不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么?”郑武轻声细语,很柔和地让她听到。

孙红没有作声,心情平复后,抬起头遇见他的目光,她感到很久没遇过的一种温暖,还有一丝害怕。

“谢谢。”

“学会坚强需要一个过程。”郑武对她说。

孙红收起眼光,她似乎知道,郑武也与她一样,在故事的结束,都是被动的那个。

渐渐地,他们之间从晨跑变成漫步,以便争取更多的时间,孙红的脸常常露出笑容,他们讨论的话题逐渐越来越多,得到的回应都感到如此一致,这种感情缓慢而小心地酝酿着,直到他们都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似乎无法阻挡。

“我从失恋之后便开始晨跑,藉此想要忘掉那个可恶的男人。”

“每个人开始一件事,都有一个特别的理由吧。”

“人与人的相遇很奇妙,我只想独自一个人,可没想遇见你。”

“你只是刚好遇见我。”

“你呢,莫非你也是……”孙红低头含眉,细声地说。

“嗯,和你想的一样。”

郑武苦笑着,他想或者这正应了所谓的同病相连,所以他们之间总有一致的答案。

“那你,忘记她了没?”孙红很谨慎地问,她清楚知道这个问题却是不该问的。

“忘掉不忘掉,同样没有意义,人都走了,但只有疼痛依旧。”

郑武凝皱着眉头,把眼光向前眺望着,接着说。

“这种疼痛,会让我继续前行。”

“哈哈,说的真好。”孙红微笑道。

郑武认真地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好像他们相互认识了彼此,他不知道她的过往,不知道她遭受的痛苦,但此刻他很明白她,而且让他震惊,原来他们是如此相像。

“怎么,一直看着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你很漂亮,只怪那个人太不懂得珍惜。”

“那我如今很幸运他不懂得珍惜我。”

“哈哈,没错,说的太好了。”郑武笑道。

孙红也大笑。

过了不久,郑武第一次约她出去,于是他们有了晨跑之外约会的时间。

郑武带她走遍城市里的角落,从前她一个人游荡的地方,如今变成两个人,他们不再说彼此,而把时间交给快乐,他们拥有快乐,幸福,美好和笑容。

他们问候了一个熟悉的城市,却感到一切还是新奇的,他们问候了对方,把对方拥入怀里。

“你好,郑武,很高兴在二十一世纪认识你”孙红义正言辞地说。

“你好,孙红,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郑武做了个绅士的鞠躬。

“哈哈,你这个鞠躬是否属于18世纪?”孙红调侃道。

“否,它属于二十一世纪,只是我认识的人属于十八世纪。”

“哦,那你就是说我很老罗?”

“不,很迷人。”

散播的快乐让他们暂时忘却原来的样子,这是否已经超越友情或更多的界限,郑武没有想的更深,他不知道孙红是否与他一样,刚从巨大的痛苦之中缓和过来的他,无力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快乐终究是短暂的,当孙红意识到他们几乎要超越友情这个界限时,她感到这种甜蜜,感到彷徨,感到恐惧,瞬间又变为痛苦,她用手紧紧攥捏胸口,紧皱着眼睛,红润的脸蛋有了两道沉默的泪痕。

孙红穿上了一罗红裙,酒红色,半抹胸,裙底如蜻蜓点水般刚沾地。

“这裙子适合我吗?”孙红挠起她的裙子。

“天衣无缝。”郑武竖起拇指,爽朗地说。

“最后见他一面时,我就穿这裙子。”孙红说。

停顿了一会。

“我想你不会说这是我们最后一面吧。”郑武小心细语地问道。

“我想我们都会明白,这是不真实的,我们只是……”

郑武心知肚明,他示意孙红不要说下去。

“今天就当……”孙红显得有点慌忙,并默默地牵起了郑武的手

郑武握住孙红的手散步了一天,分手的时候,他们俩都没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他们正常晨跑,但两人都特意开始拉开距离,他们自己明白,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短暂梦幻般的相遇,他们只是在互相舔愈伤口……

“你觉得有真爱吗?”孙红低头凝望着地,像说给自己听。

“有,但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得到。”

“我以前觉得很简单。”孙红抬起头说。

“我也是,至少过去那三年,我觉得它就在眼前。”郑武凄笑道。

“可现实总会如此轻易把你打败。”孙红苦笑地说,喉咙咽了一下。

“嗯,它给予人一种最简单的幸福,同时也是毁灭的,它无法给你一个简单易懂的答案。”

“或者我们不该再犯同一个错误。”

郑武凝视着孙红的双眸,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又感到那种令他窒息疼痛的感觉,心里不争气地诘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无法,得到幸福。

蓄势待发的情感一次次被克制,他们回归到最初的起点,语言使他们懂得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告别,它并不是世界最懂得表达人情感的渠道,但却是最普遍而且最适用,好比食物让人温饱,却不能让人愉悦。

久而久之,久而久之,一切都回于平淡,像风吹起的尘土,又再平静地散落在地上。

“郑武。”

“嗯。”

“我换工作了。”

“嗯。”

“明天要走了。”

“嗯……”

“……”

“孙红,你要坚强点,然后重新开始一段生活。”

“谢谢你,郑武,这段日子……”

“我也是谢谢你,我也是,原来可以忘记从前。”

“我告诉你电话号码吧,有空可以联络。”

郑武停下脚步,孙红转身,郑武笑着说。

“不用,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联系你,起码这样,我们会更记得对方,留个念想。”

“留个念想……”孙红默默说了两句,胸口涌起一阵热流。

郑武跑开了,孙红看着他的影子,心变得很柔软,很柔软……

孙红果真没有在这里晨跑了,郑武感觉心里失落了一大块,他觉得自己思念一个人很简单,也很痛苦,他的痛苦与快乐,都很简单。

但忘记一个人,却没有那么简单。

不久之后,郑武不做这份工作了,他回到那个发着霉气的宿舍,来了个大扫除,捣弄了房子的每个角落,清了窗墙的青苔,把声音搞得很大,那个令人生厌的老板娘过来骂街,郑武把枕头啪的一声扔在她脸上,然后郑武大笑不止,吼大声音地说,恶嘴脸,臭八婆,整天王八念经,哈哈哈哈。

郑武被赶了出来,他拖着行李,上了班车,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看着人来人往,车子掠过一排排树,驶向更远的郊外,郑武想起前女友,眼中不争气地凝起泪。

“原来忘记一个人,还是那么艰难啊。”郑武想到。

“大概她,也是如此吧……”

“我们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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