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雨生回到家，发现王明华带着孩子已经回来了，三个姐姐也都在，几个人都坐在炕上，仿佛就是在等他回来。

田雨生突然明白了，事情发展得如此神速，一点儿余地都没有，一定是王明华和姐姐们干的好事。怒从心生，他不敢对姐姐们怎么样，就把目光恶狠狠地盯向王明华。

三姐离他最近，见他向王明华发威，就顺势踹了他一脚，把他踹了个趔趄，差点儿坐在地上。

“你瞪明华干什么？我告诉你，这主意是我们姐仨出的，要瞪你瞪我们。”三姐骂道。

田雨生此时真是死的心都有，可是长姐如母，他永远记得姐姐们的恩情，他永远也不会跟姐姐们发威。只好稳住身子，颓然地坐在板凳上。

大姐没有开口骂他，反倒是柔声说道，“老弟啊，主意确实是我们出的，跟明华没关系。可是你想啊，毕竟你是我们亲弟弟，我们能害你吗？我相信，妈如果活着，肯定也会同意我们这么做的。你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现在明华肚子里又有一个了。这个个活蹦乱跳的俊孩子，可都是你的亲骨肉啊，都是我们的亲侄子，也都是妈的亲孙子啊。我们怎么可能让孩子缺爹少妈呢？离开卫生所，不是啥坏事儿，你不愿意干活，我们帮着明华干。你只要好好呆在家里就行。时间长了，那点儿破事儿就淡忘了。那个女人哪里好啊？除了年轻以外，她哪里比得上明华啊？快三十的人了，你可收收心吧。好好跟明华过日子吧。”

二姐也接着说道，“我们在你家呆着，就是怕你回来打骂明华。你小子以后可不许打骂明华，你敢欺负她，姐姐们可绝不轻饶你。再说，你的事儿多丢人啊，要是传扬出去，你就别想翻身了。在家眯着吧，你看你天天的也不着家，孩子们都跟你生分了。好好在家呆着，哄哄孩子。等这阵风儿过去，就当没这回事儿一样，好好跟明华过日子。明华也说了，不跟你计较，只要你好好在家呆着就成。”

姐三个劝了一个大上午。中午，王明华煮了过水的挂面，打了白菜鸡蛋卤招待了她们。田雨生知道大势已去，回天无力，心里虽然痛苦，但也无可奈何。又被三姐踢了几脚之后，不得不拿起饭碗，吃了一碗挂面条。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风声还是传出去了，人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着，议论着田雨生和于护士的丑事。听说于家人想要组织一个队伍过来暴揍一顿田雨生，被于护士死活拦住了。她还说自己没有怀孕，是为了让田雨生离婚才那样说的。但一个女子的名声一旦臭了，她就别想再在队里呆下去了，有谁愿意娶一个‘破鞋’呢？大约一个月以后，于护士就离开了榆树坡一队，投奔外县的亲戚去了。

时间可以淡化一切，生活再次回归平静。田雨生得知小于远走他乡的时候，偷偷地躲在柴禾堆哭了一场。他对不起她，没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她。可是，就算他站出来，又能怎么样呢？那个结果他改变不了一点点。除了能给她一点点心理安慰，他还能做什么呢？跟她走吗？他的良心能安吗？抛妻弃子，上天会不会打下一个霹雷来劈死他？

田雨生不敢面对任何人，就天天躲在家里，哄着几个孩子。王明华果然没有嫌弃他，也没有唠唠叨叨地揭他的伤疤，一天就是不停地干活，经营着这个差点儿破碎的家庭。她的肚子又大了起来，家里又要多一张嘴吃饭了，她得努力干活才行啊。

这一天，王明华下地回来，田雨生已经煮好了苞米碴子红豆粥，打了土豆酱，等她回来吃饭。一家人刚刚围坐一桌准备开饭，大门一响，吴亚凤居然来了。她不但给孩子们买了一大捆麻花，还给王明华拿来了十来条干净的化肥袋子和好大一束塑料绳坯子，她告诉王明华，用这个打生活用的绳子和纳鞋底的绳子，比麻绳结实一百倍。她现在工作的地方就是做化肥袋子，有的是这个东西，以后王明华需要绳子，她全包了。

两口子急忙招呼吴亚凤吃饭。吴亚凤也不客气，坐上桌就开始喝大碴子粥，声言好久没有吃过了，馋得很。田雨生打量着吴亚凤，见她已经完全是一副城里人的派头了。一身衣服干净合体，料子非常好，颜色也合适。头发已经剪了齐肩的样式并烫了小卷卷。跟王明华一比，两个人虽然相貌都一般，但那妆容气质已经远远超过刚从地里回来的灰头土脸的王明华了。

“亚凤，这次回来有事吗？”田雨生问道。

吴亚凤笑道，“是啊，一方面我是想给明华送这些绳子，最主要的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呀，转成正式工了，今天是来报喜的。”

“转成正式工了？”田雨生惊问。

吴亚凤跟赵良平回城的时候，是组织上为了补偿赵良平才给他媳妇安排了临时的工作，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两口子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里敢要求转正啊？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啊，她一个没啥文化的农村女人，怎么就转正了呢？王明华也很震惊，这时候也放下饭碗来听。

吴亚凤接着说道，“特别意外是不是？我都没想到啊。你们猜怎么着？我呀，遇到贵人了。那年我不是让一个过路的大肚子女人去我家生孩子吗？没想到，那个男人是个大领导啊。平反以后，他就当上了县上的领导。安定下来以后，特意去我家感谢我，结果得知我跟赵良平来到了县里，当上了化肥厂的临时工。他们一家子就请我们俩去吃了个饭，哎哟，那年在我家生的那个孩子都长得老高了，领导非得让那孩子给我磕个头，说我就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然后他说了，必须为我做一件事来感谢救命之恩，就这样，他帮我转了正式工。以后，我就吃红本了，将来老了也能领退休金了。”

田雨生两口子张大了嘴巴，仿佛在听一个神话故事。这个故事太不真实了却又那么真实，就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他们眼前。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吴亚凤当年的一念之慈就成就了她美好的今天，田雨生觉得不服这个女人是真不行了。

王明华知道田雨生心里肯定不大是滋味儿，她自己也不大是滋味儿。想想自己当年在县二中毕业，那可是真才实学，如今却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庄稼人；而吴亚凤哪里也不比自己突出，文化也差得远去了，竟然能转正成为真正的城里人，真是造化弄人啊。真是不甘心啊!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吴亚凤的肚子，开口说道，“恭喜你啊，亚凤，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你这肚子里还有没有动静啊？”

听了这话，吴亚凤高昂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苦笑道，“我跟赵良平是没有当爹妈的命了。中医西医看了多少个，药水子喝了不老少，根本都不管用。”

说着，她看了看王明华已经突起的肚子，满怀真诚地说道，“雨生，明华，你瞧你们命多好？这肚子里又有一个了。不管是男是女，生下来给我行吗？你们已经有三个了，男的女的都有，也不差这个了。再说，家里条件也挺困难的，孩子生下来，也是过苦日子。要是给了我，我肯定比你们照顾得还要好。大米白面管够它吃。将来，我供它考个大学生，最不济也能给它找个工作，稳稳当当的。我和赵良平都有劳保，将来也不用它操心，你们看呢？”

王明华根本不给田雨生机会，直接说道，“亚凤啊，谁家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活不起，怎么可能给出去呢？我们现在虽然日子没你们城里好，但我们还活得起，不需要把孩子送人。我也保证，将来一定让所有的孩子都上大学，不比你们城里孩子差。你要是实在想要孩子啊，就跟别人要一个吧。”

田雨生在这个事儿上哪里敢做王明华的主，讪笑道，“明华不愿意给，我也不好说别的。亚凤啊，实在想要孩子，跟你几个妹子要一个吧，沾亲带故的，也不生分。”

吴亚凤非常失落，知道王明华根本不给，只好叹口气，瞧着那几个正在啃麻花的孩子，苦笑道，“也不知咋的，就瞅你们家的孩子好。别人家的我还看不上呢。嗨！就别说这了，我还差点忘了，下个礼拜天，我跟赵良平想庆祝一下我转正这个喜事儿。当年我们宣传队的那些人，还有那些知青，我们能联系上多少就联系上多少，一起吃个饭，乐呵乐呵。雨生，你可一定要去啊，你是队长，没有你绝对不成。”

田雨生答应了吴亚凤，吴亚凤这才又高兴起来，继续喝她的大碴粥。王明华心里也妥贴了许多，啥啥都比不过人家，总算在生孩子的问题上扳回一局。你再怎么能，却生不出一个孩子，那还叫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