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乡了，因为乡愁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陌生的念头，无论是小时候是十来岁的时候搬到城里的时候，还是坐着火车到千里以外读大学的时候，乡愁这个念头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我昨天坐上了回故乡的火车，是为了三哥的葬礼，三哥不是我亲戚，我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他是孩子王，我是他的小跟班。三哥去年打架，捅了对面人一刀，这刀也比较巧，直接杀到了大动脉，人死了，三哥也进了号子，死刑，没缓期。

   前些年我见过三哥一面，那时我刚刚找到工作，就听我妈说三哥现在搞了一货车在跑车，也常常在省城往返，我托人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约他喝酒。晚上我站在约好的烧烤那里等他，那天挺冷的，还飘着小雪，三哥裹着一件破旧的羽绒服走到我面前，乐呵呵的给我打招呼，我一下没能人出他来，他比我打两岁，可已经像近40岁的人的模样，没变的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亲切热情。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他已经结婚了，孩子都一岁了。我妈之前给我说三哥现在过的挺艰难的，我本以为他会给我述说生活的艰辛，可他却只字不提，我问他什么，他只是乐呵呵的挥挥手说：“没事，还好。”

    我小时候出生在一个古镇，那时候我故乡还没成旅游景区，生活很安逸也很宁静，我们镇上只有两条街，靠河边那条叫新街，镇里那条叫老街，小时候都喜欢拉帮结派，小势力许多，不过大势力就两派，老街里”占领“游戏厅的老街帮，新街里”独霸“网吧的新势力。三哥就是老街帮的帮主，那时候都爱划阶级分成分，像我这种住在交接处的人，一般都是老街帮瞧不起，新势力也不愿意接纳我，从小我都是被孤立的。直到三哥当上老街帮新帮主后，老街帮才愿意接纳我。三哥搬家前，住在我家对面，三哥爸是军人，他妈平常很忙，三哥那时就经常到我家蹭饭吃，我奶奶一直很关心他，所以在帮里他也对我视同己出。对我来说这个接纳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去游戏厅玩游戏，而不用看老街帮的脸色了。

   三哥个儿不高，骨骼很大，精瘦能干，为人很够义气，所以人缘很好。那时候镇上有个录像厅，晚上放小黄片，白天就会放一些港台的电影，这些港台的电影也就是赌侠，赌神，古惑仔之类的，小马哥，山鸡这些形象从小便刻在了我们这些小孩的心上。三哥是这录像厅忠实的粉丝，每周放古惑仔的时候，三哥都会到，场场不落，他常常对我和弟兄们说：”我们混什么，混的就是黑道，是江湖。“突然想起前几天看的一个电影《艋胛》，虽然三哥已经没机会看了，不过有机会去给他扫墓的时候我一定会把里面的一句台词烧给他：”你以为你混的是黑道，其实你混的也是友情，是义气。”三哥很讲义气，他做事对事不对人，在他当上老街帮的帮主的时候，就宣布了规矩，不许抢人钱，不许仗势欺人，不许打女的。为此还受到了许多人的质疑，那些被黑道电影洗了脑的人，叫嚣着不干这些我还算黑社会，当然说这话的人当然免不了皮肉之苦。有一次，在游戏厅有一个黄毛抢了一个在游戏厅玩的小孩的币，那小孩跑去告诉他哥，他哥又是三哥的小弟，三哥知道后叫上我们要去收拾那个黄毛，三哥那时刚初一，那黄毛是县高中的，假期回来玩的。三哥带着我们风风火火的杀到游戏厅，黄毛看见我们这一拨小孩，他自然是仗着长我们几岁，依旧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三哥瞪着他眼睛：“把抢的币还给他。”那黄毛不识相的走过来摸了摸三哥的头说：“小屁孩，回家喝奶去。”三哥依旧如以前一样雷厉风行，一脚就踹在了黄毛的肚子上，厮打在了一起，我们想去帮忙三哥确不许我们去因为他一直觉得几个打一个是没道义的表现，当然在年龄优势下，三哥渐渐落了下风被黄毛压在身下，被打的鼻血横流。我看不下去了，提起边上可乐的玻璃瓶直接打在了黄毛的头上，三哥赶紧抓住机会将黄毛反压住，从他包里掏出了剩下的几个币还给了那小孩，转身扯着我的衣服把我拉了出去，对我咆哮到：“谁叫你动手的。”以前三哥一直都很让着我，这次吼我让我不禁有点不知所措，我无奈的对着手指头说：“我看不下去，那个黄毛打你。”三哥摸出一支烟，点上大吸了一口，被呛住了，不停的咳嗽了起来，我赶紧去帮他拍背，他缓了会笑着说：“烟好呛，你给我记住，你好好读书，你可以跟着我玩，但你不许跟着我打架。”我点了点头，三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今天你记住，你没有动手，都是我打的，记住没有。”我没办法，也只能继续傻乎乎的点头，三哥挥了挥手，让我回去了。后来听说我那一下把黄毛的头打破了，黄毛家里人跑来找三哥家闹，如果三哥当时把我供出来他当然可以息事宁人，不过三哥没有。第二天看见三哥鼻青脸肿的来到游戏厅，我赶紧跑到三哥面前给他道谢，不过迎接我的只是一拳头，三哥一把揪住我的领口恶狠狠的说：“我昨天给你说的你都忘了吗，这事是我干的和你没有关系。”我看着鼻青脸肿的三哥，心里很不是滋味。  

     火车到站了，我慢吞吞的收拾好东西下了车。没有人来为我接风，唯一迎接我的还是这个破旧的火车站，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熟悉的风景，如果不是几个来古镇观光的顾客闯入我的视线，我一定会觉得故乡没有变，还如以往一样宁静祥和。故乡变了，古镇还是那个古镇，不过故人早已不是那些故人。老街变成了热闹的市集，游戏厅早已荡然无存，我家以前住的十字路口也成了一个表演民俗节目的广场。不过对我而言，这并没有什么感触。

      小学毕业那年我老爹做生意赚了些钱，也考虑到我要上初中了，想给我一个好的教育环境，便决定搬到省城去。原本反对的爷爷奶奶也在老爹摆事实讲道理的劝说下同意了，奶奶跟我们一起去城里照顾我，爷爷则固执的坚持要留在这里。事情确定后，我如同往常一样去游戏厅找三哥玩，刚刚进游戏厅三哥的几个弟兄过来说：“小学毕业了，可以抽烟了。”嬉皮笑脸的给我发烟，盛情之下我只得接住。谁知刚刚接着，一直冷眼旁观的三哥过来一把抢走了我手里的烟教训道：“这玩意不是好东西，学什么学。”我也有点委屈：“你还不是在抽。” “你还小，不能和我比。“可能是觉得那么多人看着面子挂不住便顶嘴道：”说的你好大一样，不就大我两岁嘛。“话音刚落，三哥一巴掌就招呼了过来：”老子也不给你讲道理了，如果我知道你在抽烟，我揍死你。“ 下午我拿出奶奶给的毕业奖金请三哥去吃了顿麻辣烫顺带告诉了他我要去省城读书的事儿，三哥听完后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倒了杯酒，一口喝干，擦了擦嘴：”老弟啊，到了省城有人欺负你，可不要怂，太软蛋肯定会被欺负的，这边有人欺负你，三哥罩着，那边就得靠自己了。“ 我一下子哭了出来：”三哥，我假期一定回来看你。“ 天不遂人愿，毕业的假期爷爷突然脑血栓离开了，因为各种原因，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再次见到三哥已经是毕业的时候了。

    我按着地址找到了三哥家的新地址，一个小小的灵堂摆在三哥家的楼下，毕竟死的不光彩，也没脸面大操大办，只有零散的几个亲戚坐在里面吹牛打牌。“阿姨。”我叫了一声，她回过头来从她的眼神里面我看出了疑惑，似乎他没有认出我，“阿姨，你不认得我啦，我是阿发啊。”她回过神来，她赶紧招呼我过来坐，对我嘘寒问暖：“阿发啊，你都有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吧。”我点了点头：“我这次回来，也是想送三哥最后一程。”抬头看了看三哥的遗像，还是年轻时候的照片。“呵呵，你三哥不喜欢照相，找来找去也只有这张了，这张好看。”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的拿起纸钱给三哥烧了起来。三哥妈要留我吃饭，我也推脱了，偷偷留下了信封，离开了。这也是我能为三哥做的最后的事了。

   坐上返程的火车，我一直望着这座破旧的车站，起码它是对我而言唯一没变的。三哥走了，我对故乡最后的牵挂也没了，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成了一个一直漂泊他乡的异乡人。

     老街已经不是那条老街，少年也早已不是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