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放纵人心里的疲惫(中)
捡很多个贝壳，
放在耳边，
听听看它们来自哪片海，
它们什么也没有说。
——《单身的奇思妙想》
人这一生会发生很多意外，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依然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如果你想去教室，你知道该走哪条路；如果你想吃鸡腿饭，只要饭卡里足够七块钱。若有什么是发生的瞬间，你会惊恐地发现原来你在命运面前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你什么都做不了——呕吐一定是其中之一。
如果在你快忍不住的时候，你的面前还有一个可爱的女生，你会甚至想要去死。
此时此刻，我已经感觉到了命运之剑的下落。我的脑海里甚至放映起来我的前半生。
多么辉煌的前半生啊，我一个人在路最边缘的格子上走着，一步只能迈三个格子长，那格子比我的脚还细，所以我得踮着脚尖，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我对自己说，碰到了外面的格子就要从头来，然后我碰到了，然后我从头来……就这样走了一个下午。
妈妈给我买了一颗足球，我高兴坏了。我跑到大大的空地上，大脚一踢，然后跟着球跑，直到到追上了，我再踢回来，我再追。我说，单身，传球！单身这边！好球！万岁，球进了!give me five!我也唉声叹气，怎么让它进了呢。我是前锋，是后卫也是守门员。直到球变形前，它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再后来，它就属于垃圾场。
春游的时候，我走丢了，自己吓坏了。我想完了，同学看我没了肯定会告诉老师，老师找不到了肯定告诉妈妈，妈妈知道了肯定会难过死了。我会被全校通报批评，我会给妈妈丢脸。我拼命地跑，终于跑到集合的地方的时候，大家都坐在一起自助露天烧烤，吃得津津有味，师生不断互动，情义浓浓。好像没有人知道我走丢了。我找来找去，没有找到适合我的位置，就又默默地躲了起来，等大家吃完了，再若无其事地站出来补到队尾。
画面切得好快，转眼我就上了大学。新生运动会，我手撑着脸坐在台阶上看，阿格二话不说突然就把我拉去报名"两人三足"。
袁老师办公室里，字迹清秀的一万字"biang"。
一个一头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对我说，请你吃；对我说，我想牵你的手好吧；对我说，你让开……
我真的忍不住了……
一股胃酸的辛辣从底部腐蚀到顶，再见了这个世界。
我义无反顾地把肚子所有的一切吐了出去。
我看到西安好看的白色衬衫上，牛仔裤上，帆布鞋上，全都是黏糊糊地一片……
我的脑海也成了黏糊糊的一片……
完了，全完了……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我迈不动，我的肚子乱七八糟地反应着，明明没多少东西了，我还是想吐。
我闻到一股腥臭味，而后一只圆圆的手扶住了我，一只暖暖地手轻轻抚摸拍打我的背。
"没事吧~"
"你是不是傻的呀，不会喝就不要喝啊。都说了不是你的错。"
"还想吐么？"
"我送你去卫生间？"
她又转头对服务生说，"对不起呀，弄脏了你们的地。"
我抬头看向她的脸，她的脸上又是气又是笑。哈哈，她没怪我。我们还可以是朋友。我要活下去，做牛做马报答她的不杀之恩。我……卧槽，又来！我低下头又是一阵干呕……
半小时后，我们换了个干净的位置重新坐下。西安的身上换上了老板娘的衣服。那种有碎花纹的丝一样的衣服，和穿什么都好看的西安。
烤的东西一样一样都放了上来。这一吐完，我也彻底饿坏了，可我低着头，不要说吃东西，我只想挖个地把自己埋起来。
西安递过来一串烤翅，"喏，你最喜欢的烤翅。"
"谢……谢谢。"我接过烤翅，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吃呀，吐得没胃口了么？"
"有有有！"我连忙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好啦，我又没怪你。毕竟刚刚我也有不对……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西安抓起一瓶啤酒，边喝边看我。
"你真的原谅我了？"
"噗嗤，你这问得很幼稚诶，跟小学生一样。"西安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头，"以后不行就别逞强，万一发酒疯了，跑出去咬人，还要妈妈去善后。"
"嗯。"
又沉默了一阵，西安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瓶绿茶递给了我，"喏，你喝这个吧。"
她举起了她的酒瓶:"cheers!"
"cheers."
接下来，大概是因为我依然心中有愧，整个人的智商都萎缩起来，西安逗了一阵见气氛再也没能挑起来，就自顾自地一口一口喝了起来。像灌酒一样，越灌越快。
我想叫她喝慢一点，可我又抓起了一串烤翅，狠狠地咬进肉里。我注意到先前她放在桌子上的iPhone6s,这是那一台么？她不是卖了么？西安好像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她把手机递过来道:"你的手机。"
"你没卖啊？"
"我这个善良可爱的女孩怎么会做这种事。只是拿来玩几天嘛。"
"既然送你了，就是你的了。"
"送个鬼啊，明明是被我骗来的。"
"你还送了我根鼓槌诶！难道不是朋友之间互换礼物么？"
"你是不是傻？"
"你咬我。"
她张嘴做了个咬的动作。"你不要我就扔了。"
我想了想，还是拿纸擦了擦手，接了过来。
骗子自己把骗来的东西还了回去，这得有多傻。还好意思说我……
我把手机收进口袋接着吃串，突然发现西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身后，眼神复杂难明。
我回头看，又是有关《中国好乐队》的报道，报道里西安的队伍进72强了，可西安却回来了。回来了，并且丝毫不见高兴。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
但我也长了教训，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该问的。甚至不应该安慰。可我转回头，发现西安喝得更凶了，脸都通红起来，莫名地感到心疼。
我想说别喝了，可我说不出口。或许喝了会好受点呢？
我看着她一瓶一瓶接一瓶。
"扇扇你看我干嘛？你也吃啊。快吃，快吃，不够再点。你看我们队都进72强了，高兴啊！来来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她又干了一瓶，放下瓶子的时候才发现，半箱的啤酒，竟然已经全空了。
"老板，再来半箱！"她说。
"老板结账！"我说。
"谁让你结了？我还能喝！"
我拉住她的手，看着她迷离的眼睛:"酒是打败不了难过的，它只能让人认输。"
我抓起桌子上的钱去结账，然后把她半拖着走了出去。她紧紧地抱着我，无声地屈服了。
"能再带我去未名湖坐坐么？"
我看了看我的手机，快三点了。
"走吧。"我说。
她的羽绒服里还套着老板娘的衣服，拉着我左晃一点右晃一点。
路过保安亭的时候，保安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一路上，我什么都没有说。
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