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翻书·穆斯林的葬礼】记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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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应该感到惭愧,很久以来都是以一种“速食”的态度读一些值得慢下来细品的作品。《穆斯林的葬礼》抛开优美动人的语言,时空交错的双线结构设计,以及那能令人泪下的故事和人物之间至深至浓的情感,就单单从作者后记中的谈到的创作过程,个中反映的创作态度就已经值得让人认真对待。

与我交流读后感的绝大多数朋友们无不为楚雁潮那炽烈的爱情、良好的品格所倾倒,可是我却对此感觉很有限。他迷不倒我,恰恰是由于作者过于偏爱这位男主角,他虽然依旧是一个悲剧角色,可是这个形象塑造得依然过于完美。毕竟,要用那种几近浓得化不开的爱情,那种只属于文学理想境界中的爱情,那种我很难相信现实中可能会存在的爱情去打动我,太难。

或许是我自己很奇怪,总是被故事里那些着墨不多、却又个性鲜明的人物所打动,梁冰玉无疑就是一个。虽然我也很难接受她的污点——与自己的姐夫结合,虽然是在无情的战争促成之下,可这个瑕疵却使她更让我欲罢不能地迷恋。她一下子就让我联想起《雷雨》中的周蘩漪,她们都是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幸福,但命运偏偏给她们安排这种畸形的恋情。就像书中所说的“每个人都有权利去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从这个角度看,与其说她们是罪恶的,不如说她们是悲哀的。然而,梁冰玉毕竟比周繁漪要幸运,她所属的时代较周繁漪略晚些,女性也有更多的自由。而且最主要的是冰玉是一个独立的女知识分子,而非周繁漪那样依附男人而绽放的藤花,所以冰玉得以在这中畸恋的风暴和漩涡中得以幸存、得以自救,而非如同繁漪那样沉沦与毁灭。

细想梁冰玉比韩新月、楚雁潮更让我着迷的深层原因,我觉得是因为这个人物最具有力度。她出场极少却无形中带来了一股毁灭的力量,犹如一阵黑色风暴。相对而言,韩新月无疑就代表的白色和纯洁。可是,当我们说起白色时,比如说“苍白”、“洁白”,潜意识中就已经有这种色彩脆弱的暗示,因为“苍白”是无力的,“洁白”是最容易玷污和沾染的,她们的抵抗力那么弱,一击即溃。而黑色呢?黑色让我联系的是“沉沉的黑夜”、“厚实的黑土”,黑的厚重感和力量感恰恰是白色所缺乏的,而“黑洞”更是有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力量。再与人的情绪和习惯对应起来,人们总是更难以走出“阴影”(也是黑色的),更容易被负面的情绪所左右,更容易养成不好的习惯。我不禁想问如果正面的、积极地、阳光的(即白色的对应)那么完美、那么好,为什么人们不容易做到、总是要费力?难道完美不应该是自然的、省力(或者说无需刻意努力即可稳定维持)的吗?其实恰恰相反,完美本身就很脆弱。(而负面消极的东西天生就有吸引力,你不用力抵抗就不免“下滑”)月圆就要月缺、花开就有花落,任何事物都有阴阳两极包含其中,而反映在动态中则是物极必反。白色的阳面是美好、是希冀,那么她有脆弱无力的阴面也就无可避免;黑色的阴面是毁灭、是悲观,那么她有力量、坚不可摧的阳面我们也就需要直视。而梁冰玉身上的瑕疵就犹如一块黑色的磁铁,不自觉地吸引我的注意力,有着让人过目不忘的力量。

更为难得的梁冰玉的力量并非只是黑色的,那样她就纯粹是反面角色,缺乏希冀和美好,也不“可爱”了。她被爱情伤害过,错爱过一个出卖同学、出卖国家的伪君子;也在爱情中遗憾过,由于自己的伤痛经历而拒绝了真正爱自己的人,而那个人至死手里还拿着为她买的栗子和玫瑰。而这还不是全部的不幸,她真正恋慕和相处了十年的丈夫(也是姐夫)回到北平和妻儿团聚后又与海外十年间判若两人。她最不幸地碰上了一个在爱情上算不上真正男人的韩子奇。虽然韩子奇的懦弱可以理解,毕竟名誉、声望,妻儿团聚、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不但没有压力,而且十分诱人;而选择爱情则要付出代价,或身败名裂、或妻离子散,不论对谁而言,这样的代价都过于沉重。可是玉儿就不需要承担这么多吗?她不是已经姐妹反目了吗?但她依然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奋勇向前,敢于直面自己心中的渴望、直面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这需要怎样的坚定和勇气啊?对待爱情,她又成了一块冰玉,冰清玉洁,没有杂质、没有妥协,宁碎而不瓦全。

作为一个女人,梁冰玉是令人骄傲的,她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所以即使第三次爱情——这个长达十年的迷梦破灭之后,她还能屹立不倒,找寻自己的人生、找寻真正的自我。就像她对韩子奇说的那样“我是一个人,独立的人,既不是你的、更不是梁君壁的附属品,不是你们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女人也有尊严,女人也有人格,女人不是男人钱袋里的钞票,可以随意取,随意花;女人不是男人身上的衣裳,想穿就穿,想脱就脱,不用了还可以存在箱子里!人格,尊严,比你的财产、珍宝、名誉、地位更贵重,我不能为了让你在这个家庭、在这个社会像‘人’而不把我自己当人!你为了维护那个空洞虚弱的躯壳,把最不该丢掉的都丢掉了!十年了,我怎么没有认识你?了解一个人,爱一个人,是多么艰难?你说你不后悔和我的结合,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诚的,但是我现在后悔了,我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我还以为我得到的是爱呢,还以为你这个男子汉的肩膀能担起爱的责任呢,原来你也和她一样,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我错了,完全错了!……”而她的离开也如临行前对女儿新月所说的那样“ 妈妈走了,继续在陌生人当中孤独地旅行,不是去寻找谋生的路,也不是去寻找爱,而是去寻找自己。人可以失落一切,惟独不应该失落自己。妈妈过去的三十年已经付之东流,从今以后,将开始独立、自由的人生!”此刻给人正能量和希冀的梁冰玉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女人可以在爱情中失败,但绝不能没有自我。因而她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不带一丝留恋,因为她足够坚强和独立,她有能够依靠的自我。

这就是梁冰玉,一个带着黑色瑕疵却又冰清玉洁的女子,让人恨、让人爱还让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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