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农户，父亲去得早，母亲一人含辛茹苦养育我和姐姐二人。八岁那年，咸阳大旱，农田颗粒无收，我们交不起赋税，母亲又操劳病逝，十二岁的姐姐为了给弟弟挣一口粮，自愿卖身去了青楼，但她用清白身子换来的粮食，甚至不够我熬一个冬天。在大雪封天的季节里，我饥寒交迫，在街上讨食几乎冻死。幸而我命不该绝，遇见了方家的小公子，他可怜我身世，不仅救济我，替姐姐赎了身，更是没有半分嫌弃的收留我姐弟二人在方府做事。我们自是感激涕零，发誓伺候公子一辈子，此生做牛做马难还这份恩德。”
“那时候的方家，真可谓风光无限，方大人在朝伴圣侧，夫人贤淑雅德传方圆十里，公子是家中独子，又自幼聪慧过人，二人对其一直寄寓厚望。公子长到舞象之年，翩翩风度温润如玉，咸阳半数以上的少女皆视他为情梦郎君，但夫人问到公子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公子只说‘若靖儿一生携手之人，不能心灵相通，情意相系，那不如孤独终老来得自在’，着实把夫人气得不轻。”
“某日，我随公子于城中闲逛，不知怎的听说了城外有一处桃花林，花期正盛，公子生了赏花之心，便带着我前去了。那日的桃花林确实是美丽非凡，比往常稀稀落落的花要开得艳丽很多，让人心醉神迷。那林子本是偏僻，一路走来都无甚人迹，不想到了深处，竟有一女子。那女子的容貌，我已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十分水灵清秀，若不是公子讲话，我几乎以为是碰到了桃花仙子。她自称是外地人氏，家中遭了灾，来咸阳寻亲却未寻到，公子心善，欲将其领回府，我恐夫人发怒，出声阻止，公子却斥责了我。”
“女子就这样入住了方府，起先夫人是不许的，公子好说歹说，夫人才略微应允了。之后的日子，公子与她常常一同研读诗词，踏青游玩。二人均是最清脆的年纪，在一起的时日长了，加之兴致又很相近，惺惺相惜之余渐渐生了情愫，只差说破罢了。”
“一个是红颜佳人，一个是气度无双，我看在眼里，确实为一对璧人。可是好景不长，不久公子就得了很重的病，夫人听信城中一道士所言，说是因那女子乃妖孽，公子得病全是被她吸干了阳气。夫人大怒，率众人欲烧死那名女子，公子以命相搏，方换得那女子生路。那女子走后，没几日府上就来了一位男子，声称他能医公子的病。夫人让他试试，他果真将公子治好了，走时，他递给公子一羽毛样式的宫绦。公子心知这男子定是受了那女子的嘱咐来的，也心知这是她亲手所作，于是将宫绦随身携带，很是珍视。”
“自那之后，公子派了很多人去寻她，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后来，公子上京赶考，被圣上钦点为状元，立时封了淮南节度使，老爷和夫人甚为欣慰。公子到了淮南，说媒的人几乎将门槛都踏破了，可公子均一一拒之。旁人不知缘由，我却晓得，公子心里是有了一个人的。就这样过了六七年，淮南本已被公子治理得很好，却突地下了一场经久不化的大雪，城中人口受冻、缺衣少食不说，还有住民频频失踪。此事被上奏朝廷，圣上震怒，命公子在三个月之内查明缘由，于是公子日夜不得归家，衣不解带在外奔波。可过了一个多月，此事也无甚进展，几近绝望时，那大雪却在一夜之间融化了，万物复苏，些许失踪的人竟也回了家，只是无了被绑走的记忆。人们感激公子所为，在府口拜了又拜，此事又传到朝廷，圣上龙颜大悦，大大奖赏了公子，还将镇南王的女儿琉璃郡主赐婚给公子。”
“于别人所言，这是天大的喜事，可于公子所言，这却是一桩难事。公子心有所属，又怎会愿娶旁的女子？但这是皇命，不可违，违则诛九族，唯有应之。”
“自那女子离开，已有八年之久，我私想着她大约是不会出现了，未曾料到，公子接下这桩婚事不久，她竟出现了。她与公子相谈期间，知晓了公子即将大婚的消息，似是不能接受，含泪离去。我问公子，为何不表明心意，将她留下？公子道‘她此生应有一个视她为唯一的人，而我已不能做到了。留下她，只会让她受委屈。’”
“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府上各处均尽心准备迎接新嫁娘到来，不想先迎来的却是一位很伶俐的小姑娘。她称自己是那位女子的妹妹，说她的姐姐为了公子数次以身犯险，一片真心却遭无情人负了，生无可恋已早早赴死。公子听了立时悲痛攻心，昏死过去。”
“公子转醒后，整个人显得很平静，在房内一人待了数个时辰，日暮时分他走出了房门，对下人吩咐不要跟随，只想独自散散心。”
“他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失踪了两日，第三日传来了护城河中打捞到他尸体的消息。”
“人们只道是公子遇见贼人，遭了害，尸首还被投掷于河流之中，年纪轻轻大有可为却落得惨剧收场，好生可怜。只有我知道，公子的可怜之处并非在于生死，而在于他的心。公子的心在听到那女子逝世的消息时，就已经死了。”
“公子遇害的噩耗传回了咸阳，老爷和夫人将一生心血都倾注在独子身上，此番变故着实让他们吃不消，没过多久便也随公子去了。方家就此陨落，同我们一样的家仆纷纷散去，我和姐姐本着报恩的心思，拿半生积蓄回咸阳买了这一庄小院，得空时便回方家老宅子清扫清扫，也算是对故去的公子略表心意吧。”
“故事讲完了，姑娘，若嘱你来此的人当真是老朽适才所讲之人，你可千万得告诉她，我家公子没有负她，公子这一生，情只给了她一人。公子曾说他做不到了，可最后，他还是做了那个一世视她为唯一的人。”
“姑娘，你怎的哭了？是啊，这故事甚为感人，好端端的有情人就这般错过了，公子和那女子都是好人，可这都是命啊，是命。”
“姑娘，细细看来，你竟与老朽记忆中之人，有几分相像呢……”
第一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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