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堂笔谈之二:哪一个男人会拒绝女人的投怀送抱呢?

绮堂笔谈之二:藤花物语

吾名朝户绮堂,本一脱藩浪人,恰逢时局混乱,无以为家,四处漂泊。

后偶行南部,幸得旗本家八桥大人赏识,于地方下田守町任一小职。

此地东临海域,北倚群山,实为僻壤。然受天神庇佑,物产丰饶。又多奇闻异事,因而闲时常将怪案集于册,合名为《绮堂笔谈》。


第一幕:藤花

正是天色朦胧的时候,星星早已隐去,天边残留着小半儿月牙。风飒飒地从格子窗吹过去,庭院里的杉树随之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

在树影摇晃的檐廊上,坐着一个穿浅色花纹和服的女子。她的目光显得有些呆滞,静静地落在袖篱前一株葳蕤的紫藤花上,淡雅的紫色如瀑布一般泻出。

币束,你可还记得你手植的紫藤花吗?藤花的目光移到了檐廊的木地板上,影子看上去格外落寞。

今晚又失眠了啊,是从几天前开始失眠的呢?藤花有些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从她失眠的那个夜晚开始,同时也被姐妹们所孤立了。

屋里的纱幔轻轻飘拂着,隔扇那边隐约传来翻身的声音。

藤花的眼睛微微闭着,睫毛渐渐变得湿润起来。

五年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尽管父亲只是个御家人,但日子过得并不艰辛。可是,后来父亲因为不幸被卷入一场政治纷争,最后不得不切腹谢罪。父亲离世不久,母亲也相继病逝。举目无亲的藤花被迫卖身进了荻屋。现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啊!

天色逐渐变得亮堂起来了,一束晨光穿过树枝缝隙映在屋顶的梁柱间。屋内的男女也穿好了衣物,准备收拾着出去。

女子正对着铜镜整理着发髻,一旁的男人凑过去,在女子脸上亲了一下。

藤花站在格子窗外的地方,看到这一幕连忙别过脸去。她的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讨厌,”女子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容。

如果是别人的话,藤花或许不会这般在意。可是,那女子正是当时同她一起进荻屋的好姐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币束、玉葛,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的呢?藤花的身形微微一颤,原来我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啊。

“姐姐,你还好吗?”耳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藤花抬眼一看,是一个身穿草色和服的女孩,约十三岁的年纪。

“我叫雪割,是昨天才来荻屋的,”她笑着说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名字是藤花,雪割,你现在应该在学琴才对吧?松风师傅可是很严的。”藤花言罢,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此之后,藤花便经常和雪割见面,有时候还会一起坐在套廊上看庭院里的紫藤花,就这样偶尔搭上几句话。

雪割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绢布打开,露出几块颜色深邃的糕点。“藤花姐姐,尝尝这个吧。”

“这是什么?”

“前几日松风师傅的弟子从伊势回来带给她的赤福饼,她赏了几块给我,我便偷偷藏了些,想着带给藤花姐姐。”雪割回答道,好看的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藤花黯黯地接了过去,却只是捧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

“怎么了吗?”雪割偏着头问,一边倒了杯热茶给她。

“雪割,谢谢你。”良久,从藤花口中吐出这些话来,“自从被她们孤立后,我以为我就永远孤身一人。如果没有你,说不定我早就想不开了。”

藤花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手里的赤福饼,不经意间眼角滑过几滴泪水。

“没事,雪割会陪着藤花姐姐的。”

“真的吗?”

“嗯嗯。”雪割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有些话她说不出口。

渐渐地,天色便深了,庭院露重,杉树上蝉鸣不停。

“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天,亏得梅娘没有来找我麻烦,或许她也把我忘去了吧,毕竟在荻屋里我的容貌并不出色。”藤花絮絮说着,她口中的梅娘也就是荻屋的老鸨。

雪割没有立即回答,只有头微微点了点,可是眼皮都快要合拢了。

原来是困了啊。

“既然困了,就去歇息吧。”藤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引着她进了内屋。

为了迎接八桥大人的到来,这几日荻屋内外忙个不停。

“壶堇,出羽屋的清酒送来了吗?明晚八桥大人就来了,可要早些准备好。”梅娘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吩咐说。

眉眼狭长的姑娘点了点头,回答道,“今早就已经送来了。”

梅娘刚踏上台阶,又转身说了一句,“对了,顺道把藤之间收拾出来吧,让雪割住那里。”

“可是……藤花她……”壶堇秀眉微皱,看着梅娘欲言又止。

这时,正准备下楼的藤花恰好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为什么要动我的房间?”藤花粉面微怒,声音有些颤抖。

梅娘缓缓侧过身,脸上显得不大高兴地看着壶堇,“壶堇啊,以后就不要再在荻屋提起这个名字了。到时候招来仇恨,可怨不得谁。”

“梅娘,你别说壶堇,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藤花连忙从楼上下来,护在壶堇前面。

于是壶堇闭了口不再说话,梅娘瞪了她一眼便摇着扇子往楼上去了。从一旁经过的玉葛把壶堇拉到了她面前。

“藤花出了那种事情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就当过去了吧,你也别再梅娘面前提起了,免得她听了生气。”玉葛在她轻轻说道。

壶堇看着面前的玉葛,半张的嘴唇又合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

藤花站在原地睁大了双眼,她冲着她们唤了几声,可是她们似乎根本听不到她说话。

莫非……她们看不见我?

我一直以为我被孤立了,原来是因为她们根本看不见我了?

藤花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跑上了二楼。

“雪割,”藤花猛地拉开纸格门,只见雪割正在和松风师傅学琴。

松风师傅是荻屋唯一一个琴师,之前擅长三味线的优昙师傅因为某些原因而离开了。

“雪割,怎么了吗?”见她停了手中的拨子,松风师傅随即问道。

“我…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可以出去一下吗?”雪割说话的声音越变越小。不过松风师傅倒是好像挺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所以便轻易地应允了。

一出门,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向了藤之间的套廊,那里是她和藤花见面的地方。

刚才藤花姐姐那个样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雪割闭着眼睛,不敢想下去。

藤花正坐在面向庭院的套廊里,背影显得比平常更加渺小。

“你来了?快坐下吧。”

“藤花姐姐……”雪割轻轻地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你……你怎么了吗?”

“雪割,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们都看不见我,而只有你才看得到。”

“我……”雪割埋着头,不敢直视藤花的眼睛,她的手心里直冒冷汗。

藤花把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眼神坚定地说道,“嗯?你一定知道,对吧?雪割,你说我该怎样做才能解开这个诅咒?”

雪割闭着眼睛直摇头,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来。

“没有办法的,因为……因为藤花姐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藤花捏着她肩膀的双手渐渐松开,她的目光也逐渐涣散开去,嘴里小声呢喃着。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而惨淡的笑容。

“藤花姐姐,”雪割扑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藤花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一度以为自己被孤立了,其实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为什么会死呢?死了的人不是应该到另一个世界去吗?为什么我还留在这里?

藤花面前充满了疑问,她发现某部分的记忆消失了。

“存有执念的灵魂才会在世间漂泊。”雪割这么说道,“当初母亲也是这样,她说总有什么事在心里挂念着,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因为还没有缝制好我过节时穿的衣服。”

“雪割,”藤花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你的意思是,我也挂念着什么吗?”

我在挂念着什么?或者说,是在执着着什么呢?

夜色有些怆然,一轮明月悬挂在高高的树梢上面,倒映在纸格门上的影子却显得格外稀薄。

自从知道自己是已死之人后,藤花更加黯然,眼神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她常常在荻屋里面走来走去,看着昔日那些熟悉的脸庞。

或许,我在执着是,我是怎么死去的呢?

前面鹤之间里传出热闹的谈话声,紧接着出来一个玲珑的身影。是玉葛。

她端出已空的酒瓶,俯着头,说道,“朝户大人请稍等,玉葛速速就来。”

但是,她并没有去端酒,而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藤花尾随而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透过月光隐约能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玉葛一进去,那个影子便和她相拥在一起。

藤花记得他的身形,是币束,在她心底存有爱意的男子。而现在呢?

她倚着门,身体瘫软地坐在了地板上。

“你还在担心藤花的事吗?”是币束的声音。

玉葛整理了一下胸口的衣服,笑着说道,“我只担心你。”


第二幕:玉葛

夜色微淡,从纸格门的缝隙里射进来一道斜斜的影子。

玉葛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男子,披着一件薄浴衣便开了门。

茶壶里面空了,可是她又感到口渴难耐,只有起身去烧水。

刚走到藤之间的门外时,她依稀听到一阵说话声。

奇怪,藤花的房间不是已经没有人住了吗?难道……

玉葛想到这里,心开始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但还是受不了好奇心的唆使,于是轻轻的推了一道缝隙。

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套廊里,声音正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玉葛认得,那个小姑娘是新来荻屋的,叫做雪割。

这么晚了,她在这里做什么?

玉葛心里狂跳不已,急急拉上了纸格门。一定是看错了罢,再不然便是出现了幻觉。

风吹过庭中的杉树,从卷起的竹帘下望去,能够依稀看见袖篱边的一丛紫藤花。

“还真是好看的花呢。”身旁的大人不禁赞叹了一句,使得相貌玲珑的女子回了神。

八桥大人是今晚鹤之间的贵客,梅娘吩咐了要伺候好。而坐在身侧的这位,听说是朝户大人,才到本地几年,就已经小有声望。

玉葛小心翼翼地为他斟满酒,心里却惦记着自己的情郎。币束是米铺老板的儿子,每隔两夜便会来荻屋与她相会,今晚正是他要来的日子。

“听说,不久前荻屋有名女子饮了毒酒暴毙,可有此事?”朝户突然地问道,眉宇间却微微漾着笑意。

“确、确有此事。”

玉葛低着头,额间冒出了一层薄汗。她攥着香绢的手微微一抖,颤颤地将已空的酒瓶放进托盘里。

“朝户大人请稍等,玉葛速速就来。”她将头埋至席前,欠身退出了鹤之间。

沿着月色隐隐的走廊回到房间,玉葛总感觉身后有一道无形的影子尾随着自己。可是回头一看,除了亮堂堂的月光外,什么也没有。

刚推开纸格门,黑暗中等待已久的币束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拥入怀中,酒瓶随之滚落在榻榻米上。

耳边喷来股股热气,玉葛别过脸去,身体显得十分僵硬。

“你还在担心藤花的事吗?”币束的话落在了她的心里。

玉葛理了理衣服,有些勉强地笑着回答,“我只担心你。”

“胡说,你是担心她变成恶鬼回来吧?”币束捏着她瘦削的双肩,正对着那双黯淡的眸子。

“别担心,藤花的死本就与你无关。”

玉葛吸了吸鼻子,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刚才那个朝户大人问我藤花的事,简直把我吓坏了。束郎,我真害怕,我害怕他把我们分开。”

“不要怕,”币束轻轻咬着心爱之人的耳垂,“你说的那个人我父亲认识,这件事一定会查清楚的。”

两人温存了片刻,玉葛便急着端起托盘去厨房盛酒。

“酒温的不错。”绮堂将小酒杯递给侍奉在一旁的玉葛。

玉葛始终埋着头,不敢正视面前这个看似随性的男人。

“对了,现在好像已经不是紫藤花开的季节了吧?”

男人像是在自顾自地说着,没等玉葛回答,继续说道,“真是恰如六月飞霜,看来这紫藤花也在诉冤呢。”

玉葛也记不太清楚那晚的酒宴是怎么结束的,她只觉得,那个叫做朝户绮堂的男人像是什么都能够看穿一样。

没事,只要束郎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玉葛如此安慰自己。

“玉葛,你在这里做什么?”壶堇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怎么走到藤之间门口来了?玉葛急忙敛回神色,用香绢捂着嘴。

“问你件事,”壶堇忽然凑到她的面前,“你觉得朝户大人怎么样?”

玉葛看着她泛红的脸庞,略微读懂了壶堇话中的意思。两年前的一幕幕飞速重叠在眼前,那是玉葛、藤花与币束的第一次相遇。

“玉葛,他正看着我们呢。”藤花指着笼外的年轻公子,灯光流转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藤花用团扇遮住半边脸。

币束径直走到玉葛面前,扬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葛。”

“玉葛?”见对方出了神,壶堇用手帕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们只不过是个艺妓,壶堇,你还是趁早醒来吧。”

壶堇听了玉葛的话,微微沉着脸色,反问,“那你和币束公子呢?难道你对他没有情吗?”

我和束郎吗?我当然爱他,我比藤花比任何人都更爱他。

“壶堇,你可知情字是最难写的?”玉葛淡淡一笑,从她身旁缓缓走开。


第三幕:币束

“帮我把紫藤花种在袖篱旁,可以吗?”说话的是一个有着鹅蛋脸的少女,币束算是认识她,因为玉葛在他面前介绍过,说她是一起进荻屋的好姐妹,名字叫做藤花。

每次和玉葛躺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纸格门外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看。币束觉得那眼睛和藤花很像,当她看着自己时,好像一团安静燃烧着的火焰,有时又像是一眼温泉。

币束踩了踩表面松软的泥土,将洗过手的水浇给紫藤花。青色的藤蔓与叶子,看样子很快就要开花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藤花笑容满面,用干净的香帕给他擦掉汗水,并悄悄地吻上了他的唇。

币束感觉到有一个温润的物体轻轻叩开他的齿间,他想起了玉葛的面容,连忙将藤花推开。听梅娘说,枝子师傅最近养病在家,所以玉葛到她家里学舞去了,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我真的很喜欢你。”藤花重新靠在他的胸前,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币束害怕被其他人看见,努力想要挣脱开她的拥抱,可是却始终挣不开。

走廊上隐约传来了壶堇与梅娘的谈话声,如果壶堇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告诉玉葛的,想到这里,币束连忙拉扯着藤花进了套廊。可是不小心踩到了和服的一角,两个身体重重地摔倒在一起。

足袜已经被弄脏了,币束想要起身脱掉,却被藤花压在榻榻米上,她把脸贴在自己的怀里,滚滚热气喷洒在他颈间,挑逗着币束的情欲。

“你想要做什么?”币束问道。

藤花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朱唇微启,“今天,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真是一个无理的请求,可是哪一个男人会拒绝女人的投怀送抱呢?

币束翻过身,将藤花压在身下,低头看着她,“这件事你不能告诉玉葛。”

“嗯。”藤花微笑着点点头,闭上了双眼,任凭币束摆弄着自己的身体。

醒来时已经入夜了,套廊半开着,透着一股夜寒。币束感到一阵头疼,他看了一眼身旁雪白的胴体,这才想起和藤花的云雨。

币束急忙穿好衣物,趁着夜色翻出篱笆离开了荻屋。

本以为这次事情之后就再也不会和藤花有什么来往了,的确,为了逃避藤花,币束也是煞费苦心。直到有一天黄昏,藤花突然找上了他。

她比起之前消瘦了许多,尽管厚厚的妆容掩盖着她的憔悴,可是她的神情里依然流露着疲惫。

“我知道你不爱我,能够陪我喝一次酒吗?就当是为那晚的不告而别?”

币束有些动摇,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花树飘香的夜晚,半开的套廊,以及雪白的身体。

如果要在玉葛和藤花中选择一个夜伴的话,其实藤花应该更适合吧。温润的唇角,粉藕般的肌肤,轻而易举就能点燃的欲火。

可是,我爱的人是玉葛,我已经背叛了她一次,不能够再做背叛她的事。

“不必了,就这样吧。”币束刚一转身,就被身后的藤花紧紧抱住。

她绕到币束面前,仰头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就只是告别而已,难道你就对我没有一丝情义吗?”

屋角的灯光有些昏暗,只是隐约可见藤花的侧脸。她替币束满了一杯温酒,然后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其实我很高兴,”藤花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我把自己献给了你,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吧。”

“为什么你会爱上我呢?”

藤花只是微微一笑,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是,这种爱难道不痛苦吗?”币束看着她将酒一饮而尽,正准备捧起酒杯,突然被她撞到在榻榻米上。

等到币束反应过来时,藤花已经不省人事了,鲜血从她的嘴角渗出来。

“快醒醒,你怎么了?”币束颤巍巍地伸手一探,她已经鼻息全无,他顿时愣坐在原地。

良久,币束回过神来,他立马打开纸格门,跑了出去。

二楼的格子窗半撑着,能够依稀听到来自街头小巷的叫卖声。绮堂半眯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这个一大早就来问东问西的男人,币束看着不免有些恼怒。可是当说出了所有事情的经过后,他却感到轻松了很多。

“哎呀,睡着了,真是抱歉。”绮堂小小地伸了个懒腰,问道,“你的意思是藤花的死与你无关咯?”

币束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估计是想拉着我一起喝毒酒殉情吧,到了最后又不忍心,所以把我的酒洒了。”

“这么看来,藤花还真是个痴情的女子呢。”

“嗯,可惜……”币束说了半句又顿住了,“可惜爱上了一个本不该爱上的人,朝户大人,此事给玉葛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我希望你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不要去惊扰她。”

绮堂艰难地摇摇头,竟以手捂面地慨叹道,“真是用情至深啊。”

“大人是在说藤花吗?”

“当然了,你可知她死得多么凄惨啊,她死时还怀着你不到一个月的孩子哩。”

币束顿时一惊,他怔怔地看着绮堂,问道,“真的吗?”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你真的喜欢玉葛?”

面前这个男人这么一问,币束突然被问住了。我喜欢玉葛吗?我本就喜欢她啊。她的身上带着一种能够让我安神的气味,小时候我闻到的那股花香气味。在与藤花交欢的夜晚我也闻到过。

币束当即重重地点点头。

“我这里有一道随身佩戴的御神符,是以前十二月神社的神官赠给我的,我先借给你,下次去荻屋的时候记得戴上它。”

“嗯。”币束有些发愣地接过御神符,仿佛听到了耳边传来藤花的声音,虚无缥缈,若有若无。


第四幕:雪割

身着浴衣的男人走过身旁时,连带着一小股花香气味的风。雪割嗅了嗅,这气味像极了紫藤花的味道。

她看着那个男人进了玉葛的房间,自己也打开了藤之间的纸门。

“雪割?”藤花坐在套廊里,回过头冲她微微一笑,这几日她的影子仿佛变得更淡了,淡到雪割有些担心,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藤花姐姐了。

“我去向壶堇姐姐打听了。”

“是吗?我是怎么死的?”

看着藤花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样子,雪割的心里乱成一团。

“到底是怎么回事?雪割,你说吧,我不怕。”

雪割还记得壶堇谈到藤花时难过的神情,那两道好看的眉毛瞬间就蹙了起来,眼角仿佛浸着湿润的泪水。

“藤花是个很勇敢的人呢,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哪怕面对死亡,也是这么勇敢。”

当时壶堇就是这么说的。

“她说,藤花姐姐想要与币束公子一起殉情,结果却只是害死了自己。她们说是你勾引币束公子,这是报应。”雪割的声音越变越小,她猛地扑到藤花的怀里,“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藤花姐姐是个这样的人。”

藤花的身形微微一颤,她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一双瞳孔宛如空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割从泪水中苏醒时已经是傍晚过后了。她唤了声藤花姐姐,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这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雪割打开门,揉了揉眼睛,她想藤花姐姐应该是去看紫藤花了吧。沿着走廊前往荻屋的后院,那里有雪割新种的紫藤花。路过玉葛的房间时,她隐约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束郎,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玉葛紧紧地抓着币束的浴衣,“那天我学舞提前回来,什么都看见了。我当时好恨你,好恨藤花,好恨你们背叛了我。”

“后来我去找藤花对质,她求我饶过她,说已经怀有你的孩子。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生气,我差一点就把她掐死了。”

玉葛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束郎,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害死她,是她自己去寻死的。她知道自己和你不会有结果,所以才选择了那条路。只是,只是我却没有阻止她。我明明知道这一切,心里却想着她死了就永远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玉葛,你真傻,我们都欠她一条命。”

雪割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她猛然打开纸格门,房间里的两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

“雪割?”玉葛松了手,吃惊地看着她。

“你就是币束公子吧?拜托你,再去见藤花姐姐最后一面吧?”她说完,泪水从眼角不断地渗出来。

雪割上前拉起他,朝荻屋后院跑去。

“我在后院里种了好多好多的紫藤花,藤花姐姐,你喜欢吗?”

“我当然喜欢,雪割,谢谢你。”

“藤花姐姐,藤花姐姐。”雪割停在后院的走廊上,院子里除了紫藤花,根本没有藤花的身影。

雪割瘫软地坐在地上,哭出了声,“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藤花姐姐,你在哪里?雪割把你最想见的人带来了。”

“嘘,”币束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指着那片种有紫藤花的空地,“你的藤花姐姐就在那里,你听,她正在和你说话呢。”

雪割轻轻抬起头,泪眼朦胧,她努力地看着前面那片地方。

“雪割,不要哭。”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雪割用袖子擦了擦泪水,兴奋地站起来,仰着小脸问道,“你能够看见藤花姐姐吗?为什么我看不见了呢?”

币束把手放在胸口,那里放着绮堂借给他的御神符。

“或许是因为她太想要见到我,神明听到了她的愿望吧。”

“是吗?”雪割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走进那片紫藤花。

币束看见藤花淌着泪光的眼里含着笑,在傍晚的余晖中,夜色渐渐漫上她的身体

“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吗?”

币束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在她冰冷的嘴唇覆上了吻。在袭来的夜色中,他又仿佛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那个美丽的黄昏的傍晚,他弯腰在路边吻的一株紫藤花。

文=种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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