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江南，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锦歌低垂着头，轻袖双手立于庭前。声音清淡的如天边流云般，“不知林小姐深夜唤锦歌前来所为何事?”

夜风拂眉，屏中女子轻笑了一下。声音说不出来的慵懒魅惑，“锦歌何须于音儿如此疏远？人都说黎家之女黎锦歌诗画双绝，容貌惊人。更弹得一手好琴，堪称咏絮之才。锦歌陪读音儿这半年，音儿自觉获益匪浅。三日后便是七夕，可今日音儿逛了大半个苏城也未找到适合音儿要用的面具。锦歌如此心灵手巧，做出的面具定要比市井上的好上数倍。不知锦歌可否能在三日内为音儿做出两幅相同的面具来？音儿于父亲定当不胜感激。”

寂月孤悬，冷风拂来。庭中女子孤立着，背影说不出来的落寞。

苏城民风淳朴，七夕那天，少男少女均佩戴面具，遇到自己心仪的对象时可以进行才艺展示，情投意合时可摘下面具相互交换，共定三生三世之约。

清冷皎洁的月光洒在诺大的知府府中。庭中迎风独立的身影如画中的美人般，说不出来的空灵动人。半晌，锦歌抬起头，容颜似雪，明艳动人。玉簪上的珠链微微晃动，倾尽冷月接天月，寂清如云意飘渺。

“好”。

屏中女子又轻笑了一声，声音仍是蛊惑之极。“那音儿就先谢锦歌了。三日后我会命人去取。夜深露重，音儿就不叨扰锦歌休息了。”

听闻锦歌深夜被召，黎家仍是灯火阑珊。望着白如雪，静如岩的女儿，黎父默然。“城中林知府，富甲一方，独女音儿小姐容貌秀美，但刁钻任性又极善妒。却深得其父宠爱。半年前，林知府慕你之名，择你为伴读丫头。父亲虽万分不愿，但我们这样的人家却也是无法啊！歌儿，你委屈了。”

锦歌闻言粲然一笑，“父亲多虑了，锦歌未曾受委屈。更深露重，劳双亲担忧是锦歌不是。还是早些歇息吧！”

次日一早，锦歌带着画好的图案前往城外寒寺。二日后，终取回两张面具。

七夕日，锦歌奉命来到林府。一身红衣的林音儿美得惊人，绯衣如瑕。衬得一头墨发更是灼灼其华。美人如玉，倾国倾城。

林音儿接过锦歌手中面具在手中随意把玩，“这面具上绘的可是海棠花？众人都以人物入画，终不能免俗。锦歌果是聪颖。”

锦歌不语，笑意淡淡。

林音儿将手中一个面具递给锦歌，笑颜妖娆，“锦歌今日陪我一同出去可好？你父亲也是答应了的。”

锦歌皱了下眉，还是将面具戴在了面上。

街上车水马龙，一身红衣的林音儿吸引了大多人的目光。一旁的锦歌直觉煎熬，也暗自庆幸自己带着面具。

到了一处茶坊时，林音儿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楼上一间雅间。锦歌抬头，看到那个被众人围着的衣冠如雪的男子。白衣霜华，梦里烟华，眼眸流转，却是看向锦歌二人。浅浅一下，一双涟漪凤目似凝着一池春水。一瞬间，锦歌的脑中如兵荒马乱般混乱不堪。她未曾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她第一次感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而林音儿却已率先进入茶坊。

林音儿斜倚在榻上，脸上面具已经拿掉，露出秀美容颜。她手中把玩着茶杯，脸上现出玩味的笑。似不经意间看向一旁的锦歌，“锦歌，音儿可还从未听过你弹琴呢？弹首曲子来听吧！”

锦歌颔首，手指拂过琴弦。这是把极名贵的琴。闭上眼，看到的却是那个男子如画的眉眼。素指轻拨，悦耳的琴声泻出，却是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清风止，铅华尽。未几，隔壁箫声起，琴声与箫音此起彼伏。未至几调，默契的融在一起，天涯遥望，共描一副江山如画。

一曲终了，锦歌抬起头，看到的仍是一脸玩味笑容的林音儿。“锦歌琴艺果不负盛名。改日还请多教教音儿才好。”

锦歌上前，“小姐谬赞了，锦歌才疏学浅，让小姐见笑了。”

林音儿含笑不语，突然道“今日出门仓促，将锦帕落于房中了。锦歌随阿碧去取来可好？”

锦歌心下随疑惑却也未多言。随阿碧出门时，听到隔壁众人在喧笑。

“楚兄好箫艺！只是不知刚才与楚兄合奏的是哪家姑娘？”

“那好像是知府家小姐。相传她容貌秀美，爱着红衣，才貌双全，更深受林大人喜爱”

“楚兄好福气，刚金榜题名又得遇佳人。得知府千金青睐，楚兄前途不可限量啊！”钦羡恭贺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各位兄台取笑了。风离不才，怎能得知府千金青睐。愿与众位一起去拜访。“清越的嗓音响起。锦歌却是急忙逃开。

锦歌归来时，看到一身红裳的林音儿正掩面娇笑。而她对面的那个白衣男子眉目如画。看向锦歌时，举起手中酒杯温和一笑，一饮而尽。

看到进来的锦歌，林音儿美目流离，娇嗔道”锦歌，你跑到哪儿去了？你刚才没有听到楚公子和我合奏的那首乐曲真是可惜！我已经把自己亲手做的面具送给了楚公子。锦歌，你可为我高兴？“

楚风离含笑不语，林音儿定定盯着锦歌眼眸深处，虽笑笑意却未及眼里。

锦歌将袖中面具死命握住。半晌，淡淡一笑，”林小姐才貌惊为天人，若有所属，锦歌自然高兴。“

帘外流水潺潺，轻云浅风，飘雪如画。锦歌望着满意而笑语笑嫣然的林音儿，从心底生出无限悲凉。

自七夕后，林音儿与楚风离熟稔起来。楚风离也成为林府常客，听闻林知府对这个新晋探花极为满意。只是锦歌心中说不出来的别扭。

是日，林府花楼溪畔，庭花吐蕊。花枝前下，林音儿红衣如火，水袖轻拂舞一段霓裳。锦歌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楚风离静静看着前方，嘴角轻扬，似是不经意间，"黎姑娘可是最爱海棠花？”

锦歌愕然，愣愣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楚风离笑意更甚，盯着无措的锦歌，“那黎姑娘可是会抚琴？”

锦歌惊得向后退了半步，再不敢抬头看那一双潋滟凤眼，眼角蔑见迎来的那一抹红，支吾道，“楚公子说笑了，锦歌，，，锦歌并不善抚琴。”便转身慌忙离去。

入夜，锦歌却了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响起的是楚风离白日里的话。莫非被他知晓了面具并不是小姐所为才前来询问？但观他神色又不像。越想越乱，锦歌干脆灭了烛火，取出古琴坐于窗前，十指紧扣琴弦拨动了起来。一曲终了，却听到上方促狭的笑声，“你今日不是说自己不会弹琴的吗？”

锦歌大惊，手一抖，琴弦割破了手指，梅红鲜血浸出。抬头看见楚凤离从屋脊上跃了下来，站在她面前。看到他的手指忙从怀中拿出手帕替她包裹。蹙眉道，“怎么那么不小心？”霸道而又温柔，无半点不自然。

锦歌红着脸挣出他的手，“你，你怎么会在我房里的？？”

楚凤离却眨了眨眼，似是不明白般，“不来这里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锦歌气结，“天色已晚，锦歌想要休息了，还请楚公子先行离开。”

楚凤离看了看窗外，“是挺晚了，锦歌，那我先走了，明日在来看你。”说罢，翻窗而出，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锦歌盯着他的身影，半晌暗恨不已。她实在想不出楚凤离还有这样无赖的时候。

自那夜后，楚风离经常于不经意间来到锦歌房中。锦歌多次出言恼他他都坦然笑之，被锦歌逼得急了就委屈道，“谁让你先骗我的，不亲自来怎知你还有没有骗我。”锦歌无法，且看他行为正派也就随他去了。在此期间，二人弹琴作画，诗词歌赋，倒也融洽。

金秋十月，楚风离上任在即。林音儿也越发缠着他。锦歌也几日未曾见到他。这夜，锦歌端坐在房中。烛火朦胧，映着她绝美的容颜。楚风离从屋脊轻跃下了站在她背后，将一物簪在了锦歌头上。锦歌仓皇回头，迎上了楚风离一双琥珀色凤目。

“锦歌，后日我就上京。你，可愿随我走？”

望着楚风离希翼的目光，锦歌喃喃道，“楚公子，我不是林小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凤离闻言清浅一笑，“我知道啊，一直都知道，你是锦歌，黎锦歌。那个七夕日做出海棠面具与我琴箫合奏的黎锦歌。”

望着锦歌迷离的目光，楚凤离将锦歌轻拥入怀中。“四年前七夕日，你随你父亲来到城外寒寺订做面具。众人均已人物为画，偏你画了一幅海棠花说你要做一株遗世海棠。那时我就在想，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后来你随父亲搬迁，我亦再未见过你。那副面具我却保留至今。学成归来时，我前往寒寺暂住至今，只盼能在见你一面。当日听说你去订做面具，我便跟随你打此。没想到你竟做了林府的陪读。林知府贪赃枉法，我与他周旋，一直为搜查证据到前些日子才送往京都。锦歌，你，可愿随我一起？”

锦歌看到楚凤离簪在自己头上的却是一束花开海棠，诧异道，“这是，海棠花？“

楚凤离沉沉一笑，”这几日送了奏折闲来无事，想来你可能喜欢，就下南方折了这海棠花来。"

锦歌一愣，随即弯唇一笑。只觉着整张脸明亮了起来，漂亮的惊人。发上海棠不及倾城颜色。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