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尽微风

*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青雀锦字


多年以后,她靠窗而坐,眺望这山城夜景,繁华如斯。偶尔有风,是温热的。

她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欣喜回望。他笑意盈盈立在灯下,不偏不倚。

恍如那年夏夜,她从堪培拉留学归来。


『楔子』

华灯初上,人潮攒动的街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初晨立在商场大门下,踱步等着温温,那将手机落在车上的粗心姑娘。

一旁少年抱一把吉他,浑厚的嗓音唱着周杰伦。面前立着牌匾,“你以故事,我以报酬”。鲜有路人为他驻足,或者当真去与他故事交易,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一遍一遍,像是要将那青春淋漓唱个遍。

初晨也跟着他哼。她的青春里,同样有周杰伦。

末了,少年歇息,笑眼弯弯问她,“小姐姐,你有信仰么?”

初晨错愕盯着他,她不是惊于陌生人,她只是惊于对话,以及画面。

信仰?曾几何时,她的信仰,是那个叫做宋尽之的人。

他也是,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浅浅,既清朗又很好看的一个人。


『壹』

童初晨第一次遇见宋尽之,比宋尽之以为的,要早一些。

山城的夏,似乎总比他处热上许多,且热得更久一些。记不得自哪年始,九月开学报道后,总要放上一星期的高温假。

初三的那个高温假,初晨去接发小温温放假。隔着马路,她向温温挥手。

那是一条笔直的长陡坡路。

抬步正要穿过马路,猛然一句男声,“小心小心!”

少年骑着自行车,自她面前疾驰而过。

初晨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远远瞪上一眼。恰好他转头,冲她和煦一笑。

她厚重的刘海被风吹乱,远远望着他。而他回过头,依旧飞驰顺坡而下,白色T恤被风吹得鼓起,道路两旁的黄葛树开过花,清香扑鼻。

他身上,恰好也有黄葛兰的香味。

再见到他,是在初升高的报道处。他作为军训负责人,帮着班主任核发学生证。

有幸,即将与温温、与他成为同班同学。

温温与他,还是三年初中同学,并且在成绩上一直难分伯仲。

而那时的童初晨,成绩平平,相貌平平,性情内向,除却一头及腰秀发,并无它长。

她去领学生证,报了自己的名字,随即蹲下去系鞋带。

他却没听清,往前倾了倾身子,手掌撑在课桌上,耐心问她,“同学,你叫什么?”

初晨系好鞋带,猛的站起来,“童……”

她与他面对面靠得很近。短短数秒而已,她还是闻见那股黄葛兰的清香。

她这才认出是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浅浅,既清朗又很好看的那个少年。

他的睫毛很长,眼角有一颗米粒大的泪痣。他的呼吸均匀,吹得她皮肤有些痒。

好在四下繁闹,同学们各自聊得兴起,不曾留意这一幕。

身后的温温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她。

“童初晨,童初晨。”她已然红了两颊,垂头尴尬笑言。

片刻,他找到她的学生证,歪着头去看她,只为辨一辨照片。

这一举动却叫初晨越发脸红,抬头对上他的眼,故作镇定冲他微笑。

他回以浅笑,递给她学生证,伸出手向她问好,“你好,我叫宋尽之。”

初晨羞涩与他握手,“你好。”然后洒脱离开,多怕他看出端倪。分明他待每位同学一样,偏她瞧出他对自己的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对她笑,很温暖。

后来她想,或是那个笑像阳光,才叫她心起波澜。

你好,宋尽之。来日方长啊。


『贰』

那段年少,青春懵懂。

课间少女们讨论的,除了数学物理题,大抵便是谁与谁的亲密无间,谁与谁的小吵怡情。

而初晨心头萌芽的心意,小心翼翼藏起来,却始终没有逃过温温的法眼。

正是晚饭时分的食堂,她与温温对坐而食。偶然抬头,看见宋尽之一行人大汗淋漓而来。

刚从篮球场下来无疑。

温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意味深长提醒她,“童童,他太过冷漠。”

她嗫嚅,与温温对视,咬着筷子不知言语。

不是。他是温暖的,像太阳。

可她明白,温温言下何意。像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博得许多少女芳心。可他从来都是拒绝得那样冷漠,划清界限,一个字都不肯再跟那些少女讲。

宋尽之其实是,一个很难靠近的人。

他冷漠,她知道,还是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去。

“毕竟,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生呢。”初晨与温温对视,扯出一抹苦笑。或为求温温支持,或为慰问那个害怕受伤的自己。

年少的她不知,在后来漫漫岁月里,她曾以这句话,安慰过好多次想要放弃的自己。

初晨再抬头,恰好迎上宋尽之的目光。相互点头问好。

你看,还是那样温暖的目光呀。

温温没有再劝。她也只是和她一样,情窦初开的少女。

期中考试后,位置编排时,温温替她占下宋尽之的后座。并且,顺利的与他组成一个学习互动小组。

温温还是向着她的。温温说,“既然做不成你的竹马,那也尽力而为,做竹马的牵引人。”

她有不会的题,偶尔会去问一问宋尽之。轻轻叫他一声,他会耐心为她讲解。她把次数控制得很好,怕招他嫌弃,招他厌烦。

春往冬至,时间一步一步走得比想象中快。而她与他,已然自最初的小心谨慎,走到谈笑风生。

逢学生会活动周,文学社和新闻部共同组织了一次郊游,地点在近郊公园。

学校到近郊公园,两个部门决定骑自行车去,锻炼身体也算活动之一。

在尚无共享单车的那几年,新闻部租车的任务落在宋尽之身上。而初晨,作为他的同班同学,自然成了文学社的租车使者。

租车行让试车,初晨尴尬躲在树荫下。她不会。

宋尽之看懂她的无奈,猛地停在她身边。“我教你。”

他嘴角挂着笑,似温暖,似嘲弄。

他夸她聪明,一学就会。

可分明,她连连歪向一边。

初晨有些沮丧,坐在路缘边。

宋尽之跟着她坐下,递给她一瓶水,“地理老师都说了,我们的地形不适宜骑自行车。”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学不会没关系。到时候我带你啊。”

初晨款款笑意,垂头道谢。

他这样温暖的一个人,让人心动多么容易。

可后来,她还是自己骑了一辆自行车。她怕自己重,故而拉着父亲学了好几个晚上。

后来初晨忆起那段年少,只觉那个时候的她格外勇敢。那时候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靠近他一点点,再一点点。

她想要与他,坐看同样的一个世界。

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就算她足够优秀与他比肩,可她依旧离他很远很远。

就像那天上的太阳,它永远都在天上的。伸一伸手,踮一踮脚,仍旧是够不到的。


『叁』

学分制最初推行的时候,学校开了几门选修课。

学习小组的四人结队选了艺术课。原以为课上讲些民间艺术起源之类的知识,让他们混一混学分完成任务就是了。谁想老师竟要求以班为单位,每节课演绎一出经典的影剧片段。

是作为负责人的宋尽之去抽的签——《射雕英雄传》。经典不错,但打戏偏多,故而被认定手气差。并在大家的一致呼声中,将艺术课负责人从学习委员替换成英语课代表温温。

宋尽之也深觉自己运气太差。所以在温温选定演绎片段后,各自抽签决定角色时,他将这项任务交给初晨。

“童童,任重而道远。”宋尽之故作沉痛之色掩面,并像长者一般,拍一拍她的肩膀。

初晨在温温手中随意抽了张,若非宋尽之急忙叫了停,她作势就要打开来看。

“童童,能不能虔诚一点?”宋尽之蹙眉。

“早死早超生嘛。”初晨冲他嫣然一笑,略有些幸灾乐祸。她已是看见,纸签上温温娟秀的字体写着“黄蓉”。

宋尽之拿过打开,盯着纸签蹙眉,倒没有她意料中的气急,只是长叹一声,像是认命于坏运气。

初晨笑盈盈伸出左手去,手心躺着尚未打开的纸签,“呐,这才是你的,那是我的。”

她“咳咳”笑起来,她故意要捉弄他。

宋尽之微瞪了她一眼,猛的抓过来打开。

——郭靖。

初晨怔怔迎上宋尽之狐疑的目光,脸颊涨红,不说一句话,尴尬如初见。心虚像是,深藏的心思被一览无余。

她演黄蓉,郭靖恰好是他。

宋尽之亦是微怔,但随即笑颜与她打趣,“蓉儿,真巧。”

“是啊,靖哥哥。”初晨梨涡微现,仰头同样笑颜与他回话,只觉温情暖暖。

宋尽之不知道,他这一声“蓉儿”,牵动了她这一生尽数的情动。

她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的人。

的确,在她看到温温将那一大把“郭靖”纸签扔到垃圾桶之前,同样认为这只是巧合。

温温嫣然问她,求一求她的称赞,“计谋是不是不错?”

初晨没有答,她向来不善言说。只是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请温温去吃了一顿海底捞。


『肆』

初晨与宋尽之赌气,话不投机转身离开。他亦步亦趋跟上来。

她忽的转身,脸颊气得绯红,大声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抓她的手腕,神情坚定道,“我要永远跟着你,一辈子也不离开。”

很久很久之后,初晨都清晰地记得,演出时宋尽之说的那句话,多么浅显通俗,却叫她心头一动。还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似郭靖的憨厚老实,却同样的深情似海。

她开始分不清戏里戏外。或者说,她希望他能假戏真做。

可哪能呢?

宋尽之只当这是一份作业,完成之后便抛之脑后。恢复往常,投身题海中,为高考而战。

只有她,偶尔课间,神情呆滞望着他的背影,还想一想那令人怀念的情景。

他要考C大,她知道。

那么她也是。

宋尽之,来日方长。

C大对于宋尽之尚有难度,何况是她。

初晨开始不遗余力的备战高考,除了她自己,没有谁知道她挑灯夜读的双倍艰辛。幸而她底子不差,终是勉勉强强过了C大的分数线。

宋尽之考上C大的热门专业建筑学。初晨则被调剂到采矿工程学。

宋尽之得知,为她惋惜,为她心疼。“童童,女孩子家,学采矿工程会累吧。”

初晨倒是乐观,“没关系,反正又不要我去采矿。”她虽是寡言,但不至蠢笨。早知进入大学后有一次转专业考试。她可以再努努力,兴许能考去建筑学院。

可她终是没能考上建筑学,而是转去了会计学专业。因为暑假没有全心全意学习,拉着温温去了一趟西藏,美其名曰:毕业旅行。

她们去拉萨,去布达拉宫,去大昭寺。走马观花,只停留两天。尔后马不停蹄赶往日喀则,蓝天白云的日喀则。

扎什伦布寺是真的美,阳光洒下一番风味,夕阳西下又别有风情。初晨不懂黄教不知佛教,她只是抱着父亲的相机,装模作样地取景、拍照。

宋尽之出现在她的取景器中时,她终是如愿所偿。那是她头一次,光明正大偷拍的他。

初晨移步上前,莞尔一笑,“真巧,靖哥哥。”

宋尽之也笑,伸手轻拍她的头顶,和煦阳光下尽显温暖,“巧,蓉儿。”

宋尽之不知,这巧合是她一手促成,她在扎什伦布寺等了他一天而已。

她知道他会来,所以她等。

温温骂她傻,只需要打个电话问一问,就说她们也在日喀则,可以一同去扎什伦布寺。

偏她固执,要一场偶遇。待他日后回忆西藏之行,兴许还能一同想起——他曾在日喀则,偶遇了童初晨。

初晨反问温温,“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不直接表白来得爽快?少了中间这些是非曲折。”

温温看着初晨一言不发,她懂,她与她有同样的心境:感情要水到渠成,细水长流,不要一蹴而就。

与宋尽之同行的是他的初中好友白宸一,调侃着与她打招呼,“哟,靖哥哥的蓉儿也在。”

初晨浅笑,羞涩低下头。

可直到后来,宋尽之提分手的时候她才恍然深觉,在不分前后鼻音的重庆方言里,“尽”与“靖”混为一谈。他被称为靖哥哥,可她始终不是他的蓉儿。


『肆』

在宋尽之得知初晨与温温两个女孩子出行之后,不容初晨分辨,与白宸一退了酒店,在她们的隔壁订下房间。

宋尽之还很是严肃地批评她和温温,“真是没有安全意识。”

温温不服气反驳,带着鄙夷之色,“你以为男生就安全了?说不定就有女色狼盯着你们呢。”说罢,温温瞥了眼初晨。

初晨瞪大眼睛惊愕看着温温,她分明是含沙射影在说自己。初晨深觉被诽谤,可她不敢当即反驳。原来原来,温温是这般看她。

所以,初晨记着仇,在四人约出去吃宵夜的大排档上,她趁着温温去洗手间的空,在温温的风干牛肉上撒了很多辣椒粉。

要不说,她和温温,是铁打的对头,流水的发小呢。

只是初晨没有料到的是,日喀则的辣椒撒得再多,对吃辣厉害的重庆人温温来说并无杀伤力。

宋尽之看着初晨期待又失望的表情,笑出了声。

初晨只怕露馅,瞪他一眼。

面对温温的疑惑之色,她只是笑靥如花搪塞过去。

不多时,温温提议,为节省饭钱,玩游戏决定谁有资格吃大排档。

初晨少见的很厉害,赢过温温,赢过白宸一。可宋尽之与她作对,每每眼看着牛肉就要到手,总能败在宋尽之手上。

所以托宋尽之的福,在后来她减肥的道路上,为她降低了难度。

为此,她还很是埋怨了宋尽之一阵子。

直到很久之后,温温才告诉了她真相。

温温不是没有尝出来辣椒,只是她忍下,提出游戏来给初晨做局,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是宋尽之成为温温计谋中最大的障碍。

初晨一点辣都吃不得,温温知道。

原来,宋尽之也知道。


『伍』

温温不肯留在重庆,考去了武汉。留下初晨独自一人。

C大新生报到,初晨请求与宋尽之一同前往的时候,给出的理由便是如此。

宋尽之在电话那头只是笑,并没有拒绝她。“我在大门等你。”

等初晨拉着行李箱风尘而至,才知他在昨天已是报道完毕。

初晨有些尴尬,只觉太过麻烦宋尽之。

宋尽之倒是无碍,取笑她道,“童童年幼,我怕她被人拐走。”

所以在后来,每每考试周,当宋尽之熬夜加工赶图的时候,她总装作偶然有事经过中学,给他打包一份他那时最爱吃的鱼香肉丝和可乐鸡翅。

她知道他的口味,不要葱,多一点辣。

面对宋尽之的推却,她便说是还他当年帮忙搬行李箱的恩。

初晨每每遇到宋尽之,便感慨C大的新校区太小。

宋尽之浅笑接话,“是啊。总能遇见。”

初晨快步走开,与他擦肩,尔后又折回来。愁眉苦脸向他抱怨,“被室友放了鸽子。要不要一起去看一部老电影?”

是在温温的鼓励怂恿下,初晨才有这样的勇气。说时脸颊发红生烫。他一定看见了她涨红的脸颊吧,应该看见了的。

初晨没时间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宋尽之很爽快地应约,叫她欣喜难耐。

是学校文艺部兴起的老电影风潮,办在艺术馆里,看的是10年的怦然心动。

看罢电影,宋尽之见初晨有些不悦,问她怎么了。

“那个小男孩儿,或者没有那么喜欢小女孩儿。”

他如果足够喜欢她,那感情会带给他很多勇气的吧。何至在乎别人的看法,唯唯诺诺呢?

宋尽之眉目弯弯笑起来,带几分嘲笑的意味。

初晨蹙眉瞪他,跟在宋尽之身后,莫名问一句,“怎么了。”

隔了好久他停下脚步,与她面对面,浅笑郑重道,“没关系,我不会。”

初晨仰头怔怔看着他,只觉得昏黄路灯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越发好看。

直到现在初晨尚未明白,宋尽之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骄傲又自信的她,以为是他为自己辩护,是对她心动的征兆。

可是那之后的一年内,她再也没有在他的日常行动路线中,与他相遇。

初晨有些难过,躺在温温的床上与她说一说羞涩心思。

“温温,他是不是早就看透我的心思?”

“温温,他是不是无言拒绝我?”

“温温,他会不会在这一年里忘了我?”

“温温……”

初晨翻身,才发觉温温早已熟睡。她替她掖了掖被角,浅笑着拥她入眠。

没关系,温温。他不喜欢我没关系,他忘了我没关系。只要只要,我心有他即是。

没关系,温温。我不奢望拥有他,我只想靠近,再靠近一点。等我足够优秀与他比肩,我会听你的劝告,轰轰烈烈跟他告白。

结局什么的,也没有那么重要。


『陆』

冬往春至,新燕啄泥,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大三下学期。

初晨依旧没有遇见宋尽之。她还是那个初晨,不敢主动去找一找他,怕他看透她的心思,而因此与她疏远。

已经是疏远了呢。已经看透了吧?

但初晨还是会刻意去男生宿舍区的食堂吃饭,或者去建筑学院专业楼下散步,带着“尽之”一起。那条她刚从宠物店领回来不久的博美。

初晨并非故意给它取名“尽之”,只是有天她坐在宿舍阳台自说自话,句句隔空问宋尽之为何不理她。

不巧被回来取东西的室友听见,开了落地窗去到阳台,惶恐又怪异的目光盯着她,“你跟谁说话呢?”

初晨仰头尴尬笑着,随机应变指着刚领回来的博美,“我跟它说话呢。”末了心虚地补了句,“我给他改了名,现在叫尽之。”

小尽之的名字刚刚改过不久,宋尽之便亲自找来兴师问罪。

原因是,室友牵着小尽之出去操场散步,不留神让它跑了,而后,室友一边大声叫着“尽之”,一边追着小尽之跑。

便是巧在这里,刚好宋尽之那时也在操场。

听到此处,初晨脑补当时的场景以及宋尽之难看的脸色,忍不住抚掌大笑,情不自禁说了句,“你早说呀。”

早知道给狗改名能让他主动来找,她早就改了。

宋尽之蹙眉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笑?那天我们宿舍好几个人都在。”

初晨认错的态度很是诚恳,而且解释得也很到位,并且承诺回去马上改名。她忍着笑意向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养的博美是叫镜子,不是你的名字,就是女生随身带的那个镜子。我室友重庆人。”

为增加可信度,她还故意压低嗓音模仿白雪公主里的王后,“你知道白雪公主吧。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初晨清了清嗓子,“是吧?我们宿舍女生常常这样问镜子。”

她巧辩如簧,他搪塞无话,粗气瞪她一眼,轻弹她的额头作惩罚,随后闷闷离去。

当初晨把这则笑闻告诉温温的时候,温温也笑,并且不留情揭穿她,“你室友收了你多少好处?”

初晨怔了一怔,随即笑答,“我只是请她帮忙带着小尽之去散步而已。”

当真是任何心思都瞒不过温温。的确,初晨是打探好宋尽之会出现在操场,而她提前松了松小尽之的狗链子。

她计划好,他果真来找她,还是像从前一样与她谈笑风生。

末了,温温也告诉初晨一则好消息。

温温和白宸一在一起了。

温温多年的夙愿终是实现。

故而寒假时,当初西藏的四人又重聚,为祝贺温温与白宸一地久天长。

在宋尽之的强烈要求下,初晨将小尽之也带了去。可她未料到,宋尽之牵着小尽之,直管它叫“童童”。

宋尽之,竟也是这般小气、幼稚并且记仇的人呢。

那天初晨喝了很多酒,或许醉了,或许没醉。走起路来飘飘欲仙,不顾旁人怪异的眼光,大摇大摆走在马路中间,几次险些撞上汽车。

宋尽之很是无奈,不得不一直拉着她。

那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他的掌心热热的,指尖却带丝凉意。初晨想,要是一直这样醉意朦胧走下去就好了。

宋尽之,原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柒』

秋过春至又是一年春,还带些许冬的寒意。仍是将早春三月的嫩柳催放了,迎风招展。

在得知保研无误后,初晨日夜闲着没事干,故而报了吉他班。

可或是基因问题,初晨并没有玩转乐器的天赋。她学了两个月,依旧只会弹一首生日快乐。

没错,宋尽之的生日,在四月。春意阑珊,夏至未至的四月。

早几个月初晨便向室友取经化妆,已然将化妆技术练得炉火纯青。她要精心打扮,去给他庆生。

可再精心的妆容,也敌不过天公不作美。一夜而已,她的鼻头冒出颗硕大的痘痘,不仅丑,而且痛。

所以夜幕将临时,她约了宋尽之去竹林苑,而她躲在深深竹林处,弹吉他唱一首生日快乐歌。

她不许宋尽之靠得太近,她怕宋尽之看见她那颗痘痘。

来竹林之前,初晨喝过一些啤酒壮胆。她问他,“尽之,你有信仰么?”

不待他回答,她便急切又说,“尽之,你可知,我的信仰,是你呀。”

不知为何,泪水莫名淌出。可她分明带一阵激动与兴奋。将多年来的心意道出,还有一瞬的如释重负。

宋尽之不听她的警告,执意要见她一面。而她抱着吉他,行动迟缓。

被迫与宋尽之面对面,抢先说了话,“尽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并没有其他想法。”

“我……”

“生日快乐,尽之。”初晨抢过他的话,她不敢听他说话,她怕出口会是拒绝,结果会是朋友都没得做。

“尽之,你不喜欢我没关系。”

“尽之,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她的每一句话,都掐在他刚刚开口的时候。

宋尽之无奈,只得拥她入怀,“童童,我没有信仰,可我有蓉儿。”

初晨涨红了脸,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他痞笑问她,故作苦恼状,“怎么办呢,童童?我有想法。”

初晨深感害羞,她听见自己“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来的心脏搏动声。可她,还是很贪恋他的拥抱。

真是不害臊呢,真是不知羞呢。每当初晨想起这件事,仍是脸颊泛红害羞不已。

初晨假设过很多尽之的反应,却独独没有假设他会喜欢她。所以她紧张,急促,惊喜,羞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知如何拿捏这份感情。

初晨开始日日与宋尽之待在一处。他熬夜赶图,她便陪他在自习室,偶尔看书,偶尔假寐。他闲下来偶尔打游戏,她便拉着小尽之四处闲逛,等他来找。两人都得空的时候,也会去步行街逛街看电影吃美食。或者时间更充足,也会去周边一日游的旅游地。偶尔意见不同时,还会有一两场不伤风雅的小吵。

一直,都是很要好的一对人。

甚至在初晨本科毕业的时候,本科五年的宋尽之跟随教授前往杭州实地考察,她亦打着旅游的名号跟着去了。

两人时常黏在一起,导致建筑院认识宋尽之的都知道,他的女朋友童初晨,容颜姣好,成绩优异,养了一条博美也叫尽之。

那时的初晨以为,或许就这样,永远和宋尽之在一起了呢。

可半年后,宋尽之与她商议,建筑院有去澳大利亚留学读研的名额,教授有意让他去。

初晨沉默,心情跌落谷底,她不想让他去,可她哪能这样要求他?他一定也是想去的吧,他那样一个上进的人。

她重振心情,笑靥如花,“好呀。不过三年,我等你就是。”

可在她无意间看见林时问他何时启程何时落地的微信时,在她看见他的飞机票目的地是堪培拉而非悉尼时,她就知道,她是注定要失去他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连最后这一点可倚仗的优势也没了。

宋尽之即将就读的新南威尔士大学坐落悉尼。而堪培拉有澳大利亚国立大学,那里有一个叫做林时的女孩儿。

她是他的心头肉,而她不是。


『捌』

林时,是尽之幼时的玩伴,自初中便举家移居堪培拉。尽之之所以毫不留情拒绝所有女生的好意,都是因为她啊。

初晨没有见过林时,所有关于林时的,都是托温温从白宸一那里打听得知的小道消息。

林时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玩转各种乐器,最为擅长吉他;学景观学;喜爱旅游;单身至今。

她是他心口的朱砂,她是他萦绕于心的姑娘,她是他异国他乡的牵挂。

她同样,也在等他的吧。

初晨从温温口中得知林时的存在,是在她对尽之初有好感的时候。

她早知他心有所属,依旧义无反顾陷进去,她心甘情愿。她甚至去学林时弹吉他,叫他在她身上找到一些林时的影子,她甘愿做林时的替身。

可他,还是提出了分手。

她不是宋尽之的林时,不是靖哥哥的蓉儿。她只是卑微又好笑的童初晨。

初晨还记得宋尽之那通跨国电话,只有短短一分二十七秒。

他说他累了,他说给彼此一些空间,他说分手吧。

初晨也累,她患得患失很严重。每每她找他,若是他没有及时回信息,她会一直打电话,直到他接听为止。他们开始有大吵大闹。

她不信他所说的在调研,或是跟项目赶图,或是跟完项目在短暂补眠。

他说她无理取闹,索性挂断电话图个清静。

初晨也很讨厌这样患得患失无理取闹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爱,让她变成这样的人呢?

异国恋真是辛苦啊,何况他的心中人一直都不是她。

所以,初晨只是淡淡应一句“好”,然后决绝挂断电话。

不去追问他是否不爱她,不去追问他是否只爱林时。

挽救在他面前,最后仅剩的一丁点尊严。

初晨去找温温,在她怀里默然泪流。

“温温,我早该听你的劝。”

她终于还是失败了。这段感情,以她独自努力支撑着这么久,终于还是悲情落幕了。

温温抱着她,轻言细语安慰,“哭出来吧,童童。童童,没有他,还会有更好的人。”

她也想哭,放声大哭一场,然后忘掉那些如鲠在喉的感情,忘掉她心中那个眉眼弯弯笑起来很好看的靖哥哥。

可是,任她如何努力,她都做不到。头一次,她深觉努力也无意义。

谁让她爱得太满太真,沉沦其中,不顾一切,惹得一身累累伤痕。

尽之尽之,细水长流水到渠成的爱,终是不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

尽之尽之,你还好吗?

尽之尽之,我很想你啊。

那段时间,初晨一如丢魂,做事总是心不在焉,甚至常常忘记给小尽之喂食。她终于给小尽之改了名字,叫做“童童”。

温温见了心疼,故而提议,“童童,要不,我们出去旅行吧。”

初晨心情大好,一口应下,“那么,我们去悉尼吧。”

温温叹息,心疼叫她,“童童!”

初晨怔了一怔,笑颜逐开迎上温温的眼,“悉尼多好,蓝天白云风景很美。我们可以去悉尼歌剧院听一听歌剧,实在不行去拍个游客照也挺好的啊。还可以去邦迪海滩,看看帅哥美女一饱眼福嘛。”

温温没有答话,只是抱住她。

初晨还陆续说着,哪些偏僻地方有地道的美食,哪些地方能够买便宜又正宗的土特产……

她原来,早已在网上将悉尼跑了个遍呀。

温温拗不过初晨,松口答应。

可是,她们落地当天,当晚初晨偷跑出去,却在新南威尔士大学的礼堂外,看到那心心念念的尽之,以及他身旁的林时。

原来,林时是这样的高挑美丽啊。

初晨蹲在绿植后,痛哭流涕。是跟在她身后的温温扶她回到旅舍。

她不死心,跑来找他,却连最后的希望也就此破灭。

尽之尽之,可我还是很爱你啊。


『玖』

初晨讲得累了,与少年并排席地而坐。

“然后呢?”少年好奇地追问。

初晨微微摇头,没有后来了。

后来,她扫兴而归。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尽之。后来,她还是很想念尽之。

片刻后初晨才反应过来,侧头看着少年,双眼泛起泪光,微吸了吸鼻子,“你这小孩儿,还没说给我多少钱。”

少年尴尬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我就是个跑腿的,哪能给你钱啊。”

初晨瞪大眼睛盯着他,腾地站起来,指着少年责骂道,“好呀,原来你是个骗子!”

初晨实则也不是真为了钱,她只是想找个人诉一诉多年来深埋心底的情意。

“童童,你要多少?”熟悉又久违的音色在初晨身后响起。

初晨怔在原地,不敢转身去面对尽之。

尽之走到她面前。时隔三年,他穿一件白衬衣,压进西裤。眉开眼笑的模样依旧清朗如初。

尽之将挂在手臂上的西装熟稔地递给她,然后自西裤口袋里拿出钱包,交到她手上。“我的所有身家,够不够?”

初晨怔怔盯着他,泪水莫名流下。

尽之像是想起什么,又拿过钱包,取出里面的照片,“这个不能抵给你。”

初晨看见,那是当初他去杭州调研,她跟着去,然后在西湖雷峰塔拍的一张合照。

人潮涌动的西湖边,行人匆匆行色倦怠。她对着镜头咧嘴笑着,他揽着她的肩膀撇嘴笑颜侧眼看她。当初的他们,似乎真的是很相爱的一对。

好久好久,初晨才反应过来,将西装扔给他,钱包也塞还给他。“我不认识你!你来做什么?”然后转身快步走开。

尽之赶忙跟上去,拉她的手,急切解释,“童童,你别气,听我解释好不好?”

初晨停下来,依旧背对着他,冷冷道,“就这样,你说吧。”

他以前喜欢林时是真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心都是初晨。他确定不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大二那年躲了她整整一年。

他提分手是真的,可的确是因为累了。他留学期间,的确每天每天都很忙。华人在国外遭歧视已不是新闻。

至于他去堪培拉找林时,是因为林时的外婆,她亲手做了些糕点,想让他带给林时。

而林时来找他,的确是问他要不要在一起。可他很明确的回绝了她。他说他心上,已经住了一个姑娘。

他还说,他早知话剧演出前抽签时温温做的手脚,他早知在西藏不是偶遇,他早知她故意安排借小尽之取笑他。

他早知她的心意。只是他自己,心意未明,一拖再拖。

听罢,初晨沉默不语,啜泣起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因为自己不肯去相信,其实他是真的爱她。

见她啜泣伤心,宋尽之有些慌。他走到她面前,仍旧将钱包塞到她手里。“没关系,童童。你心有他属也没关系。我会加倍对你好,让你回心转意。”

他站在灯光下,就好像当年,他叫她蓉儿一样。青涩俊朗,情深似海。

初晨收下他的钱包,然后与他擦肩走掉。“那么温温生日我请她吃饭,就用你的钱好了。”

宋尽之跟上去,揽上她的腰。

“离我远一点,我可没说原谅你。”初晨还有些哽咽,矫情将他推开。

“好好好。”宋尽之宠溺答着,手却仍是去揽她的腰。

任她再推也推不开。

我终于,还是把你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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