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

让我怎么来形容时光的速度呢,这么一转眼,外公已经去世三年了。昨晚,外公的五个女儿携家带口和外婆一起四世同堂聚在一起,纪念外公离世三周年。

外婆家的感觉,来自Anne姐,摄于苏州一次美好的同行

三年前的初冬,也是这个时候,我刚刚上班不久,平时加班多,一到周末可劲儿睡懒觉。那个周日的早晨八点多,被妈妈的电话吵醒。一般都是我给家里电话,妈妈很少打电话给我。果然,妈妈用憔悴的声音告诉我半夜的时候外公突发脑溢血,进了重症病房,医生告诉他们,情况严重,好转的可能性很低,让亲人们都来病房见见他。那几天心里悬着,每次给妈妈打电话,她神经都是很紧张,也不让我给她打电话,因为她听到电话响的那一刻第一猜想是来自医院或者外婆家的噩耗。

外公家那边的风俗是尽量选择“好日子”离世,妈妈他们去算了一下,最终决定在重症病房住三天,第四天早上的时候送回家,到家的那一刻拔掉管子,于是,外公就真的离我们远去了。我是当天晚上到家的,这几天在上海,只是心里难过,但是眼泪却掉不下来。那天一进灵堂,不知怎么的,眼泪喷涌而出,哭出声来。我和外公外婆感情不深,但是毕竟血浓于水。

外公离世的时候83岁,前一天晚上可能听到了小姨和小姨夫谈论一些让他难过的事情,半夜突发脑溢血,头疼不已,疼了几十分钟,在被送去医院的路上不省人事。外公活着的时候生活如意,膝下孝顺,后代健康安乐,已经是四代同堂;去世的时候,没有久病床前惹人厌,自己也没有吃太多苦头。别人都说,外公有福气,这是“喜丧”。

外公走得突然,让我们很难过。平时不见得妈妈对外公感情有多深,有时候聊天也会说起来可能老爹快了这样的话,但是一晚上突然走了,妈妈还是悲痛不已。

其实最难过的还是外婆。外公外婆相濡以沫六十多年,携手走过困难时期,共同哺育五个女儿,看着膝下儿孙满堂。听妈妈说,外公外婆的感情比五个女儿和女婿的感情都要好,他们到了最后一晚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外公半夜疼醒的时候,还记得告诉外婆存折和现金在哪个柜子里面,叫她哪些自己留着,哪些交给小姨。

外婆患轻度老年痴呆已经十余年,对一些事物记忆不深。我还记得灵堂上,坐在外公身边,一脸木然。外公去世后,外婆对外公的各种日子记得很牢,老是神经过度地提醒孩子们,什么什么日子又要到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停留在旧时代,觉得丈夫比自己先走,是自己“克”了,都不好意思出门去,怕别人指指点点。外公活着的时候,外公外婆和小姨独立开灶。外公走了,我们都不敢留着外婆一个人,小姨小姨夫平时要上班,其他几个阿姨也要出门,外婆被分配到爸妈在家上班的我家和退休照顾孙子的大姨家。

据说十几年前,外婆患上轻度老年痴呆,她的记忆错乱,又神神叨叨。听妈妈说,那是一个节点,生病前外婆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生病以后开始变得不那么容易沟通。女儿们和她好好说话的时候都不听,非要言辞激烈的说。

家里人都说,外公走了,他们俩感情那么好,估计外婆独自一人也很难熬过一年。外婆还是很硬朗,梳着纹思不乱的及肩灰发,一个人和儿女孙辈们生活着。一个月前,电话里听妈妈说,外婆开始浑身没有力气,去医院检查也没有明确的甲乙丙丁,去找“半仙”说是快要走了,去另外一个世界和外公团圆了。那时候,小姨他们把外婆的房间搬到了一楼,外公外婆硬朗,八十多岁还是每天住在二楼房间的。还好,过了几天,外婆身体转好。


外公外婆出生于动乱贫苦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公的村子还好一点,是县里比较重点发展的村子,外婆出生在隔壁山坡上的小村庄。外公原本兄妹三人,外公的父亲在外公九岁时壮年离世,留下好强的太外婆和孩子们。太外婆没有再嫁,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那个时候也赶上了日本鬼子进村,外公的一个小弟被说着日语的日本鬼子生生吓死了,太外婆那时候很有本事,护一家人周全。

外婆身世更加凄苦,小时候父亲离世,母亲常年在外打工,她和同父同母的大弟弟跟着年老的爷爷生活。外婆的母亲,在当时的时代,她是可悲的“代孕母”,很多男人都出去打仗,一般不娶老婆,就找一些代孕母生孩子延续后代,但是生下女儿男方家里又是不要的。于是,外婆还有一个在外的同母异父的小弟弟和一个被抛弃在外婆家的同母异父的小妹妹,后面两人也都是同母异父。

外婆长得十分好看,这个在现在长满褶子铺满灰发久经风霜的脸上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家里相对殷实的外公很容易地娶到了好看的外婆,并且十分疼爱外婆。婚后外公外婆和寡居的太外婆同住,外婆温婉,她的婆婆强势,外婆没少受委屈。外婆头胎生的是大姨,后面生的一儿一女都在小时候夭折了,后来陆续生了五个女儿,惹的太外婆直骂自己的媳妇“只顾自己鱼水之欢,没好好繁衍后代”。太外婆也狠心地把最小的孙女送给了别人。大姨如今说起各种,心情激愤,身为长女的她看不过自己的妈妈被无理的奶奶欺负,总是会跳出来维护妈妈,也没少在奶奶面前受委屈。太外婆骂归骂,对自己的孙女们还是挺疼爱的,尤其疼爱老三就是我妈妈,不同于把老大老二带到两三岁,把我妈妈一直带到了十五六岁去上高中住校前。而在外公外婆面前最讨喜的是比较体弱多病的二姨。小时候,二姨和我妈妈年龄差小,经常吵架,俩人吵架的后果是带动身后的大人不开心,太外婆会为了维护我妈妈去借机欺负外婆,外公为了维护外婆不敢拿自己老妈什么事,就教训我妈。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妈妈对于外公外婆感情略有疏远的原因之一吧。

当然,外婆一直是一个好媳妇,这一点在太外婆离世之前也是亲口肯定过的。外公外婆一路走来,外公虽然目不识丁,但是能力强,家里还比较殷实;外婆温柔,操办一切家务,两人共同侍奉老人终老,抚养五个孩子长大,看着孩子们嫁人生子,再帮着带小姨家的表妹和表弟。


前面也说了,十几年前,外婆患上轻度老年痴呆。那不仅是一个外婆变得不太好说话的节点,也是外公变得很好说话的节点。外公对我家很是关照,在我家要翻新房子困难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借钱给我们。外公见识大,一向比较自主的爸爸也会在一些事情上询问外公的看法。

遗憾的是,从小到大,比起别人家的外公外婆,我一直觉得他们在我生命里缺席甚多。我从小是跟着爸妈长大的,两三岁的时候也是妈妈花钱委托别人家的老奶奶带的。相比较于年长我60多岁的外公外婆,年长我四十多岁的爷爷奶奶更容易相处,而且住的和爷爷奶奶比较近,和爷爷奶奶的感情自然好的多。再加上,外公外婆膝下五个女儿,十个孙辈,我老觉得外婆都不能准确的叫出我的名字。

小时候,跟着妈妈去外婆家,觉得外婆煮的饭吃不惯,都是在入赘的小姨夫家吃的。外婆只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从以前缺吃却穿的年代到现在,每次看到我们去,不管是否接近饭点,都掏出零花钱让我们去街上买春饼当点心。

记忆中,尚且健壮的外公去干农活,我们几个表姐妹跟着去旁边的桑树园子里摘桑葚,把衣服染成了斑斑紫色;在河边抓小鱼小蟹,装在矿泉水瓶子里,后来很是遗憾地把战果落在了那里。这一直是我童年里很是鲜活很是愉快的回忆。

我唯一一次落水,就是在外公家门前的池塘边打羽毛球,球掉进了池塘,我俯身去捡,一个惯性我栽进了池塘。不会游泳的我在那边挣扎,唯一的安慰就是我知道外公一直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看着我们打球,应该会很快来救我的。那个很快很是漫长,我还记得,当外公把我拽起来的时候,还对我笑,那应该是一种安慰的笑容。

有一次,我们在村子里看到腿脚不便的老爷爷,我和表姐俩人上千去搀着他走路。一路上的人都以为我们是那位老爷爷的外孙女,对我们一顿夸。走到外公经常坐着吸烟聊天的巷子里,外公看见我们,一脸的微笑。

外公葬礼,我们看到了老人早已经准备好的遗像,外公满脸微笑。在今天,似乎这笑容与我几年前看到的笑容都重合了。听阿姨们说,外公很少笑,这算是难得的笑容了,我却暗自思忖,我真幸运,可以经常见到外公笑着。外公去世后不久,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梦里见到外公,也是满脸的笑容。

外婆呢,外婆经常是笑着的。小时候,我妈在我七八岁开始就让我帮忙做家务,洗衣洗碗,十几岁已经给家里做饭了。那时候最喜欢外婆来我家,因为外婆会一声不吭不顾阻拦地把洗衣洗碗全做好了。

初二的暑假,我住在外婆家。早上我还躺在床上呢,隔壁房间外婆就走过来,掏出红包说要给我,因为我考上高中了。其他大人纷纷让她收回去,这不,我才初二嘛。

有一年正月里,外婆住在我家,我特意要求我和外婆住一晚。小时候,我只和爷爷奶奶一起睡过,和外婆还真没有。晚上,外婆入睡很早,不一会儿,我听到她似梦语似骂人的声音,和平时温声温气完全不一样,把我给吓的。第二天我告诉妈妈,她们猜测外婆神经错乱,应该是回到了过去。

近几年,我去看外婆,我都会试探性问她,我是谁,她眉眼大开,笑着说,你是老三家的大女儿啊。过一会,似乎是揣着好奇,似乎是没话找话,突然问我:你的女儿怎么不带来啊。这会,可能年老的外婆把我认成二表姐了,可能因为我7年前高考办了一次升学宴,她以为我已经出嫁了。

外公走的那一年的元旦,我揣着我是实习工资,和我妈逛街的时候在我妈的指导下给外公外婆一人各买了一条棉裤,一条才25块钱。按照风俗,我没成家是不用给老人送东西的,但是我还是买了,总想着买一次,少一次。是的,那条棉裤,是我给外公买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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