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不须归——琅琊阁旧事(四)

【藥】

“你給我喝的什麼?”

“黄莲啊。”

“就会开黄莲,庸医.....”梅长苏皱着眉,将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瞅着好友那笑的颇有深意的脸咂咂嘴。

“庸医你還能坐在這貧?”蔺晨深吸一口气,接过药碗,有些用力的摁在小桌上。

蔺少阁主面前,还从来都只有别人拿自己没办法,少有自己拿别人没办法的。

“我都下不了床了,你還不是庸医是什麼。”

“那也是你自找的…”蔺辰翘起腿,将手揣进袖子里。作出一副语重心长感慨万千的模样。

“總之,從現在開始,不許你離開這張床,也不許試圖逃跑,否則我就給你配一副三天都醒不過來的藥,讓你吃不上明天咱琅琊阁大厨—也就是我爹,包的餃子。”蔺晨刻意将‘饺子’加重了语气。

明日是小年,梅长苏外出刚回时,第一件事便是问老阁主何时回来,蔺晨佯装不知,只摁着他休息吃药。

“那等老閣主回來,我就說你不僅沒本事照顧我,胡乱开药,還故意不讓我吃他包的饺子。”梅长苏嘟囔着。

“嘿你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我可跟你说,你别不信,你要再不睡觉,我现在就一針将你紮暈了,保管明天我爹回来你还睡着.....”作势就要将银针扎下去。

“唉,谁让我胸中一腔热血,无法食甘寝宁,你不让我见老阁主,你倒是能医?”梅长苏长长的叹了口气,老阁主此去云南,正是他心里最记挂的地方,巴不得立时就有那边的消息。

“所以你就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下山去了滁州?你若现在还要走我不拦着,我可不是我爹。只恐怕你这腔热血,还未走出琅琊山,已经吐光了。” 蔺辰说着风凉话,笑的一脸意犹未尽,满不在乎。突然又正色喊了一嗓子,“还不躺下?”

“是~,蔺大夫说让躺着,我哪敢坐着。”也是知道自己这身体着实不能跟大夫做对,梅长苏识时务的一边躺下,一边蔺辰已经给他盖上了厚厚的裘皮褥子。

“这还差不多。”蔺晨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开始收拾药箱子。

梅长苏轻咳几声,非是理亏,实在也是没有力气再与他辩解。

蔺辰见他如此,一肚子的气竟咽了回去。‘医者父母心’这几个字,如今可真是让蔺大少爷满心踯躅,愁眉不展。不忍心骂,忍着不说又着实恼他不听话。

“我说我这样潇洒快意的人,怎么就遇着你…”话到嘴边,自嘲一笑,“反正是你自己的身体,我只告诉你,最近并不好,自己看着办吧。”

刚刚养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恢复体力,出一次远门,几乎打回原形,想想这一年多的努力,不禁叹了口气。

蔺晨向来话不好听,却俱是实话。梅长苏自己也感觉得出,若不是蔺晨急匆匆追去滁州把他接回来,这次还真是有些危险,当年的林殊就算策马三天三夜奔袭来回又算得了什么?而现在,一个人在滁州犯了病没有蔺晨在身边的时候,他竟有些心慌。。。

还有太多事正要开始做,要步步筹谋,要精打细算,恐怕以后要连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一并计算进去,决不可再鲁莽行事。


“蔺辰.....”

“嗯?”

“你可是在生气?”梅长苏侧翻过身,眉眼间带着浅笑。

倒是真敢问,蔺晨轻哼了一声:“我才懒得跟你生气~反正挨针吃苦的又不是我。”


“其实我喝出来了,今天你换了药方子,没以前那么苦。”梅长苏眼里透着狡黠。

“你是不是真不准备听话呀?” 蔺辰拢了拢衣袖,做出一副正在盘算什么的模样。

梅长苏立刻闭上眼装睡.....


打开房门,把手里的药箱递给门外站着的药童。回头看一眼好不容易老实睡下的家伙。心道:“当然不苦,苦的是我这个大夫。”.....


琅琊阁最忙碌的地方,除了记录各地呈报过来的江湖消息的书署和归档的书库,就要算这个小药芦了。经常到了夜间也有人在忙着打理未完成的工作。

药庐前平地上摆满了三层的药架,是晒草药的,药庐一层非常宽敞,木制的药柜一层层高耸至房顶,放满了弧形的墙壁。取药收药都需得用到梯子。虽比不上药王谷的壮观,却也应有尽有。还有分拣药材的案桌和煎药的罐子排列整齐。虽然此时已经很晚,但几个小药童还在忙着照看手里的药罐子,而年纪大一些的正在忙着切好今天晒干的药材分拣入柜。

一层通常是给山下,多半也是琅琊村的村民们,求医看诊煎药的地方。而二层才是供主人平日研究病症的雅阁,无论陈设布局都要精致的多,且通常不许闲杂人等进入。许多人只知道这里有个算不上医馆的乡间药芦,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主人。奇怪的是,还偶尔有人不远万里前来求医。

蔺晨从梅长苏的房间出来,交代齐叔在门口照看,便径直来了药庐。

二层的陈设雅致古朴,榻上一张翘檐的案桌,两个黑漆的大书柜,一展屏风隔开了窗边几个煎药的小罐子,天青色的帷幔素雅干净。案桌后空着的墙上,用一根细线悬挂了几十张写满字的宣纸。全是同一个人的字迹,也全是同一个人的方子。

上百种药材,几十种不同的方子,跟着父亲讨论过一次又一次。也请教过许多颇有名气的医者。想他亦寒亦冷,却又虚耗过多,几乎一身筋骨重塑的身子,便是再轻的药方,也不敢让他轻易的试,可要是下的猛了,又怕他吃不消立时就呕血。多一钱少半钱,照单开药的事看着简单,却一厘一毫皆关乎人命,蔺晨虽自懂事就开始习医,可毕竟年轻,这样的天下奇毒,心里又怎能不捏着一把汗。老阁主不在时,也只能他自己拿主意。

黄莲不过是拿来塞长苏的玩笑话,是假的,真的是他喝过的没喝过的药,蔺晨皆亲力亲尝,些许不对都要重来,着实把众人折腾的够呛。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也只有跟医术有关的东西,他那玩劣本性才难得收敛,端出点正经的样子。


‘这病半点急不得,也半点马虎不得,根本就没有急于求成的法子啊.....’

蔺晨将手里的竹简抛在桌上,双手向后支着头靠在榻上。却惊的一旁守着药罐子昏昏入睡的小童立马又坐直了身子。

碎骨拔毒之后,难享天年还是其次,时时复发寒疾才是最令人担心的。若不能让他无所顾忌去做想做的事,拔了毒又有何意义?

梅长苏表面看着平静,心里却时时波涛汹涌。七万英魂犹如凝成厉鞭,打的他生生的疼,半点容不得他喘息.....别人不知道,蔺晨却是何等玲珑心肠。

能起身的时候,定是翻着各地来的信笺,几乎从未开怀笑过一次,越是如此身体愈发难以恢复,蔺辰恨不能命人将他关起来,不许他再问再看再想。可拦得住阁里的消息,拦不住他心里的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也拦不住梅岭飘来的腥风血雨。

这里若不是琅琊阁,倒教当大夫的省心省力。可若不是,他想做的事又岂止是寸步难行?

揉了揉额头,没用的劳什子医书不看也罢。

已是三更过了,便喊那药童早些去休息,揣了本其他的书,自己亲自坐到药炉前看着还剩一个时辰才煎好的药罐子。


楼下也早已安静了下来,只留了守夜的侍者,其他人早回去歇息了。蔺晨捧着书靠着炉火正有些昏昏欲睡,却依稀听得有脚步声。接着便从连着琅琊阁的另一扇门那传来叩门的声音。着小药童去开了门,是琅琊阁当值的侍者,神情有些紧张。“少阁主,齐管事着人来传话,说梅先生睡的不太安稳,喊您快过去看看。”

“嗯?”瞌睡全消,立时就清醒了大半,来不及披上外衣,便匆匆起身。

连接药芦二层和琅琊阁的廊桥依山傍水,廊桥后几条小溪顺着山涧倾泻而下。廊檐上一溜精美的雕花灯笼,晚上虽看不见瀑布,却有盏盏青灯如星,顺着轨迹向前蜿蜒,一直连接到琅琊阁那头的星火璨璨,煞是壮观。可此刻没有人有心情欣赏这精雅楼阁。心里只想着不用一刻功夫应能赶的回去。借着两盏灯笼的幽光,看见外面似是飘飞进来的雪花,一个冷颤,蔺晨再次醒了醒神,伸手接过侍者递过来的披风。

“你赶紧边走边说,是发病了么?”

“我离开时还好,只是睡梦中一直呓语,辗转不停,后来便咳嗽的厉害.....但管事的坚持让您回来。”

“药箱呢?”

“已经着人准备好了,银针和前些日子做的药丸现放在梅先生房里都有。”

“好。”


房間裏微弱的油燈搖曳著,遠處炭火的盆子星星點點,一團不顯眼的紅光氤氲着暖意。

梅長蘇初来的时候,经常睡的不安稳,半夜做噩梦,严重时会引发体内寒症。

即便有老阁主在,藺晨也会经常留下守夜。但有时会睡在药芦的书阁里。今日虽然知他有些气虚,但喝了药以后想着应该无甚大碍,怕药下得重了不好,又老被他念叨着苦,所以换了个方子轻了些。却没想他又做了噩梦么。


“父帅.....父帅.....”梅长苏呓语着,两只手不停挣扎,死死攥着身边的人不放,时而咳嗽却是昏迷不醒。边上齐叔正扶着他。见蔺晨来了,仿佛如释重负。赶紧让他先把了脉。老阁主交代过若他做噩梦或是犯病,切不可让他躺着,因而齐叔一直不敢离开。蔺晨打开侍者递过来的素净布包,露出一排银针。一改往日的嬉笑怒骂,突然间像换了个人,语气沉稳,面色凝重。“齐叔,你帮我扶好了,这几针可万万不能扎偏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房间里的人大气都未敢出,除了梅长苏的喃喃自语和喘息声渐渐平息,只有油灯时不时发出的滋滋声响。

蔺晨额头沁出滴滴汗水,油灯下看的真切,弄得一旁的侍者也十分紧张。

“给我擦汗,愣着干什么”。

“是.....”

继续屏气凝神,摸准穴位直到扎完最后一针,蔺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景琰.....” 床上的人輕輕的喊了一句,挣扎着想睁开眼看看,最终却乏力的放弃了。但看来是没事了。

“嗯.....”蔺晨将银针慢慢收回,未曾多言。

这些他记挂的名字,总是在睡梦中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念,念的蔺晨早已习以为常,只简单的应他一句便罢了。

再想想他白日里的模样,蔺晨只会觉得自己一阵没来由的心酸。索性不去理会还好。


心酸这个词,太不合适自己了。


“去药庐把煎好的药拿来,如果冷了就热一热,我来给他擦汗,否则后半夜容易着凉。”吩咐侍者去取药,着齐叔将他安顿好,又吩咐人去端来了热水,准备了毯子。

琅琊阁的针炙之术,不同其他医者。不止全神贯注,且耗费心神和元气,医者真气须灌注其中,自小习武也是必修功课。老阁主一直严厉告诫,技艺未精纯时,不可轻尝。哪知今日他就敢大胆用了。一直折腾到丑时,才觉着有些心力不济,坐在床边休息。


“不要走.....” 不知是呓语还是梦话,梅长苏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伸手抓住蔺晨的袖襟。

“放心.....我哪也不去.....” 蔺晨将他的手松了重新盖好。自己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又是那副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抓过毯子,在一旁的躺椅上睡了下来。


‘明天.....明天老爷子回来,知道今夜之举,恐怕要一顿好骂.....’

蔺晨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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