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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见
第二天上午,不胜酒力的陆小渊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睁眼的意思。他是被一遍遍手机铃声轰炸醒的。
“渊儿!陆工!陆美人儿!陆祖宗!你终于接电话了。别告诉我你把今天早上和甲方的会给忘了。你玩儿失踪也通知我一声好吗,这么牛逼的甲方我应付不来啊。咱院长亲自上了,我先给你通个风报个信,一会儿被杀也有个心理准备。”
陆小渊把手机拉开离脸30公分远,他被电话里的大嗓门聒的耳朵疼,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来电人———小溪。兰溪是陆小渊生活中为数不多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或者说,她是唯一一个让脸比命重要的陆小渊可以不洗头不凹造型就去赴约的人。他们高中、大学都是同班,留学也在一个城市,又一起回国进了同一个设计院。用兰溪的话说,他俩的帐估计十几辈子也算不完了。
“你小点儿声,我头疼的厉害。”陆小渊拍了拍脑门,对着电话皱眉。姨妈正提了大包小包的菜刚进门,正好看见他踢踏着拖鞋朝洗手间走。“小渊你起来啦,桌子上有油饼和豆浆,你凑合吃两口,一会儿吃午饭。”
“姨妈,您别忙了,我得赶紧回公司,有事儿”
“喂,你刚说院长亲子去见甲方了?”陆小渊嘴里含着牙刷,口齿不清的咕哝。
“渊儿,我听你和谁说话?你回老院儿了?什么情况?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意回。”
“我哪有不愿意回。我想姨妈了,回来看看有什么大惊小怪。”
“没没没,那什么,今天田落打电话给我,说下周末咱们校庆,让我告诉你一声,让你必须去。他原话是“你告诉小渊,我这个03及学生会主席要是请不动他,我就改天买块儿豆腐撞死在你们办公室门口,省的校庆上丢人。”
陆小渊呸呸连吐几口水,“嗯,我已经知道了,但是咱们项目最近任务紧张,我不一定能去。”
“别呀,田落可说了,他已经拍着胸脯在校友群里给你那些个迷妹保证过了,你要是不去他就给自己扎个旗子让妹子们拉着在校门口游街。你不去你自己跟他解释。哎?对了,你怎么知道校庆的,田落说给你打一晚上电话你也没接啊。”
“我......”陆小渊抬头看着镜子里一头乱发和略苍白的脸,一时间有点发蒙。“嗯…我…昨天,碰到梁凡,他说的。”
“纳尼?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电话那头一阵噼里啪啦的杂乱声音,兰溪一边嘶嘶嘶吸着气喊疼,一边儿气喘吁吁的问:
“渊儿,你说你碰到谁了?梁凡?我的天,快给我说说,什么情况。你......还好不?”
“我有什么不好。不说了,我收拾收拾去公司。你给院长说我早上去效果图公司了,手机故障。下午直接去甲方那儿找他。”
匆匆挂断电话,陆小渊对着水龙头连头带脸冲了个通透。他觉得昨晚酒醉得难看,是因为太过放纵自己,这有违他完美主义的人生信条。拍拍脸强打精神,回到卧室准备电话联系效果图公司。忽略了田落的20几通未接来电,他打开微信。通讯录果然有好友请求,昵称“良缘”,内容“我是梁凡”。犹豫着点了通过。陆小渊觉得拿着手机的手有些发凉“良缘......”。那年暑假,梁凡在画室准备摄影比赛,那时的梁凡留着利落的短发,在巨幅框架上拼贴作品,汗水顺着他麦色脖颈打湿衣襟也不管不顾。陆小渊坐在地上抬头看得痴迷,他问梁凡,“这幅作品什么名字?”他回答“良缘”。他笑“好土的名字”。他说“土就土吧,就叫良缘,梁.渊。”
点开个人头像那一栏,正是那副后来在全国获了无数大小奖项的作品图,陆小渊记得,这幅作品本身大约有2米左右宽高,乍一看,是黑色背景上一条红绳,形态纠缠,颜色妖冶,但其实它是很多张不同内容的小幅作品拼接而成的,而只有他清楚,那里面的每一张作品,都是他陪梁凡走过的路。
“呵呵,良缘么?孽缘才对吧。如果有的选,真宁愿从来没遇见你。”陆小渊忍不住回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切。
2000年盛夏,陆小渊十五岁。他远在洛杉矶的妈对他说“你爸再婚,以后过他自己的日子去了,你也别待在那儿了,城市太小没什么前途,我跟你姨妈说好了,你去她那儿,学校给你联系好了。虽然在北方,也不是一线城市,但不管怎样也比你现在强,你想学画画也更有门路。你就安心住在她家,比你跟着你爸我放心。等妈妈这边处理完这一摊事儿,就接你来。”
说来传奇,陆小渊他妈在那个年代属于绝对的新新人类。九十年代初,当别人还在为了一个月40块钱工资,一年到头能攒钱买个电视机而奋斗的时候,他妈已经靠着自己的医药生意赚着一个月几千的外快,拿着万把块钱的大哥大了。陆小渊他妈离开他爸,就是因为他爸说“受不了一个女人家不好好过日子,整天在外飘着,还时不时有人为拖欠货款上门追债”。陆小渊那时候年少无知,并不觉着被债主堵在门口有多可怕,相反的,比起同龄人,他觉着她妈走到哪儿都特给他长脸,到现在他也忘不了每次家长会上同学羡慕的表情。他都记不清有多少同学感叹过要是能有个陆小渊妈妈那样的妈该多好。事实上,光看陆小渊的模样就能猜到他妈妈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也是走在街上稳赚回头率的类型。光陆小渊那一身莹白的皮肤,就是遗传他妈。这点对于身为男生的他来说还挺苦恼,但是对于女人来说却是求之不得。更不要说他妈人偶般精致的五官和超前的衣品。陆小渊印象里,他妈什么都比人先进,就连平时看个杂志也比一般人先进。在一茬子年轻女性还不知道时尚为何物的年代,他家里到处都是“时尚,瑞丽”这样的杂志了。所以后来,他妈突然有天早上起床告诉他“妈这阵子有些债务问题,要出国躲一躲,等赚上钱了就回来。”陆小渊只淡定说了声放心,就照常上学去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别,再见面却是15年后。
陆小渊把大包小包从绿皮火车上扛下来,总算找了块儿空地停住歇脚。北方七月的天气比他想象的还要让人崩溃,他此刻觉得自己就是炭炉子上嗞嗞冒油的烤肉。火车站到处挤满了人,哪儿哪儿都飘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陆小渊及其后悔下手晚了没买上飞机票。连拖带拽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总算走到了出站口。这回他更头大了,硕大个出站口,七八条通道,乌泱泱全是人头,上哪儿找接站的姨妈啊。正发愁,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纸牌,上面正写着“陆小渊”三个字,字体俊逸非凡,举着它的人也格外显眼。他比周围人至少高出一个头来,白色T恤在阳光下通透鲜亮。陆小渊遇见救星似的大喊“我在这儿”,一边拖着行李朝那边挤过去。等走到那人跟前,他不禁有些惊讶。眼前这人应该跟他差不多年纪,以他一米七的身高来对比,这人至少有一米八左右。他惊讶是因为这人的眼睛,只有在西方人脸上才能见到的深邃眼眸,阳光下是略浅的琥珀颜色,配上高挺的鼻梁和硬朗的脸部线条,让人不自觉挪不开目光。
“咳咳,你是陆小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对方浅浅笑着,接过陆小渊手中的行李。
“啊,是,你是?”陆小渊回过神儿来,四处张望着找,“我姨妈呢?”
“哦,我叫梁凡,我爸让我替徐阿姨徐叔叔来接你,我奶奶家和你姨妈家在一个院子住。车在车站外面等我们,你跟我走。”
陆小渊被梁凡连拖带拽着往前走,他觉得自己在眼前这人面前显得太弱不禁风了,心里默默决定要每顿饭多吃几碗,加强锻炼。
“小凡,人接到了?”路边一辆红旗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笔挺的衬衫扎在裤子里,头发整整齐齐背在脑后。
“何叔,接到了。先把我俩送回奶奶家您再去接我爸吧。”说着,中年男人为两人开了车门,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后才上了驾驶位。
“小渊,这是何叔,我爸单位的司机。”
陆小渊点点头,礼貌问了声“何叔叔好,辛苦您了”。
“哪里的话,小凡的朋友我照顾着是应该的。”说着便发动了车子。
陆小渊心里嘀咕,看这架势,坐在他身旁这位,非富即贵,这人是谁还没弄清楚,就受人照顾真还有些不习惯。
“想什么呢?你别紧张,我爸和你姨夫是一个单位的,都在建委工作,我奶奶家又和你姨妈家是一个院子,从我爷爷那辈儿就和你姨妈姨夫是邻居了,老两口看着我长大的,这点儿忙我理所应当要帮,总不能大热天儿让他老两口来火车站暴晒着等。”
陆小渊看微笑着的梁凡,这是他第一次见他,却不知为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和温和的笑脸就是能让他心安。
“谢谢啊,那个,你多大啊,我十五了。”
“你得管我叫哥,我比你大两岁。”
梁凡故作得意的伸出两个手指。陆小渊看他那样儿也不知怎么的就觉着有趣,他咧开嘴笑嘻嘻的叫了声“梁凡哥”。这次轮到梁凡傻眼了,他看着陆小渊嘴角快扯到耳根上,明明是傻不唧唧的笑脸,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其实梁凡这样并不稀奇,十五岁的陆小渊因为正在拔个儿体重却不见长,所以比一般男生要偏瘦些,他本来就是瓜子脸型,又因为瘦,脸就更显小些,配上他比女生还白的皮肤就显得有些秀气,再加上他继承了他妈妈的优良基因,扎在男孩子堆里着实过于漂亮了。这会儿陆小渊又扯开了笑,从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长辈们就总说小渊这笑容长大不得了。一笑起来本来就有些上挑的桃花眼弯成两个月牙形状,睫毛长得能在脸上投出阴影来。有时候长辈们开玩笑,说他这笑脸长大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家姑娘,好看的勾人魂儿。
直到多年以后,梁凡也忘不了陆小渊那时的笑容和那声清脆的“梁凡哥”。他说,他后来才明白,陆小渊是他的劫,从他对着他笑的那一刻就拉他入了魔障,这一世再想逃出去都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