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歌

李延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一阵美妙的歌声传来，音色之清澈，旋律之婉转，而且，竟然还能飙到高处，如此小清新的歌声是出自谁人之口？这一晚，途经狗苑的平阳公主听到歌声感到非常惊奇，这种地方怎么还有如此会唱之人？

循着歌声，她来到一处转角，只见前方开阔的庭苑中，月色下，有位白衣的少年正在桃花树下翩翩起舞，并边舞边唱。如此美轮美奂的画面，让平阳公主看得呆了。

平阳公主轻咳了一声，那位白衣少年闻声回过头来，平阳公主怔住了：只见他唇红齿白，眀眸善睐，容貌竟如女子一般清秀俏丽，那身姿竟也挺拔俊秀。

白衣少年见是公主一行人等，旋即下跪叩见：“奴才该死，不知公主在此，惊扰了公主，请公主赐罪。”

平阳公主这才缓过神来，问道：“知罪者何人？为何在此高歌？”

白衣少年道：“奴才李延年，在狗苑司狗监一职。奴才一时无聊，唱歌解闷，不想声音竟高了起来，惊扰了公主。”

平阳公主身边一位领头的太监低声对平阳公主说道：“这个李延年本出身倡门，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后来犯事处了宫刑，因此来到这里养狗。”“哦？”平阳公主没想到狗苑里还有这等人才，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对那位领头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回身便走了。

待平阳公主与随从等人走后，那位太监留了下来，对白衣少年说：“还跪着干什么？赶紧一起走吧！你小子命好，被平阳公主看中了！”

就这样，容貌喜人的李延年转到了平阳公主门下。这平阳公主有一大癖好，专门收集美女俊男，时不时，就会进献给自己的胞弟刘彻，也就是汉武帝。

没过多久，平阳公主就邀请汉武帝来到自己的宫殿。汉武帝知道一定是姐姐又帮自己物色了什么人才，姐姐最知道自己就好这口，如今的卫皇后当年也是平阳公主这里搜罗来的歌女。

果然，宴席上一阵歌舞助兴之后，平阳公主便安排了李延年来一段独唱。李延年也特意准备了一首自己所创作的曲子。

李延年甫一出场，其俊秀的容貌让汉武帝惊为天人，天下竟有这等的玉人？

汉武帝如痴如醉地看着李延年演唱。李延年的歌声，既没有男声的粗犷，也没有女声的甜腻，而是介乎于两者之间的清亮、干净与飘逸。再加上这眉清目秀的面容，可一点不比女子差啊！更何况这曲子也甚是好听，在宫中从未闻过。汉武帝很是满意，回头与平阳公主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

从此，李延年便成为了汉武帝的男宠，很受武帝的宠爱，“与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韩嫣可是汉武帝年轻时候最最爱的男朋友，也是他这辈子心中的隐痛。汉武帝对李延年的一时宠爱，堪比当年对待韩嫣。是的，汉武帝可是继承了祖上几位先帝，基因自带双性恋倾向，男女通吃。

再加上李延年“性知音，善歌舞”，就更受汉武帝赞赏了。要知道，汉武帝可是一个音乐爱好者。他要求恢复古时祭祀天地配以乐章的礼仪传统，兴建祭天地祠庙、造设音乐，命令司马相如等人作诗称颂，然后再让李延年将这些诗歌谱曲并演唱，成为新变曲。

由于李延年的歌实在是唱得太好，竟有“每为新声变曲，围者莫不感动”的效果。

有一天，在宴席上，李延年又作了一首新曲献唱给武帝和包括平阳公主在内的达官显贵。只听李延年一边起舞，一边唱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一曲听得汉武帝心醉神迷，每个字都进了他的耳朵，不禁浮想连翩起来。待李延年舞毕，武帝便问他：“此曲叫何名？”

李延年奏道：“回禀陛下，此曲名为《佳人歌》。”

武帝很好奇地问：“真是太美了！世间难道真有这样一位倾城倾国的佳人吗？”

李延年答道：“回禀陛下，确真有此人，小人此曲所作的乃是小人的妹妹。”

平阳公主早就看出弟弟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又是一个顺水推舟的好机会，马上晋言补充道：“陛下有所不知，李延年确有个胞妹，也是妙丽善舞，陛下可以召见之。”

原来李延年乃是出自演艺世家，父母皆是能歌善舞的伶人。李延年和其妹妹也皆继承了父母的才能，从小都是色艺俱佳。

当武帝亲眼见到那位“佳人”时，果然没有失望。李延年的这位妹妹当真是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而且能歌善貌，身姿曼妙，武帝看得眉开眼笑，身体不住前倾，差点就要翻落龙座。

这位佳人从此被封为李夫人。“一朝伴在君王侧，从此君王不早朝”，汉武帝对这位李夫人极为宠爱，简直就是呵护备至。加上这位李夫人也不嘚瑟，没有恃宠生骄，就更让汉武帝喜爱之至，很快便怀孕，生下了昌邑哀王刘髆。

李夫人如此受宠爱，李家兄弟从此也飞黄腾达。李延年被封为“协律都尉”，管理皇宫的乐器和所有音乐事务，每年拿二千石的俸禄。他的哥哥李广利被封为贰师将军、海西侯，就连弟弟李李，也进了宫。

要说李延年作这首《佳人歌》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古时候的人一受恩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赶紧把家里兄弟姐妹都带携上，在宫里互相也有个照应，这在当时是很普遍的做法。另外，有一个自己人共同分享皇上的恩宠，更能霸占皇帝的专宠。汉武帝既然男女通吃，那么由他和妹妹共同分担，岂不就是把皇帝的男女之爱都占了吗？李延年的如意算盘很可能是这样打的。

不过李延年毕竟还是个音乐家，获封之后能够在他所擅长与爱好的领域大展身手，对他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他为汉武帝作了《郊祀歌》19首，专用于皇家祭祀乐舞。他还利用张骞从西域带回的《摩诃兜勒》编为28首“鼓吹新声”，作为乐府仪仗之乐。这可是件很有历史意义的事，他因此成为了中国历史文献上最早明确标有作者姓名及乐曲曲名、用外来音乐进行加工创作的音乐家。不仅于此，他把乐府搜集的大量民间乐歌进行加工整理，编配新曲，使之广为流传，对民间乐舞、汉代音乐风格的形成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对于李延年这种专业人才来说，能够作个安静的美男音乐家，做喜欢的事，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就够了。但是很可惜，仰仗妹妹得来的日子最后也因为妹妹而失去。

李夫人进宫没几年就得了重病。这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人，她非常清楚汉武帝的本性，也懂得“大凡以美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的道理。所以重病期间，她永远用面纱罩脸，绝不让汉武帝见到病容，并再三嘱托武帝以后要照顾自己的儿子和兄弟。没多久，李夫人就死了。

李夫人一死，时间一长，汉武帝的宠爱果然也就淡了下来，李氏家族开始失宠。这就让一些老早就嫉妒李氏兄妹的宦官们捸着了机会。要知道，当时李氏兄妹得宠之时风光一时无两，尊贵非凡，让多少下面人恨得牙痒痒。

没有了李夫人的庇护，李氏兄弟本应言行谨慎以自保。可是李延年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李季竟然在后宫与宫女乱搞，让人告到武帝那，武帝一怒，便下诏连坐，诛灭了李延年和李李两个宗族。李延年的大哥李广利因在外打匈奴，此次没被波及。但他后来密谋要立李夫人之子刘髆为太子被人告发，叛逃匈奴，气得汉武帝将他的家族也诛灭了，李广利后又死于匈奴人之手，至此，整个李氏家族经过这两次诛族，全部被灭干净了。

很多很多年后，平阳公主再次偶经狗苑，尘封的记忆之盒被打开，她想起当年这里曾经有一个白衣飘飘的俊俏少年，在月色桃花树下，一边长袖善舞，一边清清亮亮唱着一首《佳人歌》……真是成也佳人，败也佳人，李延年命运的跌宕起伏不禁让平阳公主也为之一声叹息。

再过很多很多年，汉宫里的所有风流人物，所有的一时荣辱，和汉宫一样，全部被历史化作了轻烟，只留下了《佳人歌 》还在时空中传唱。

李延年这位出身低微的音乐人，在汉代历史上就像一道流星划过。他在极短的时间上到最高处，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毁灭，但他还是用音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他的《佳人歌》将本在民间通俗的五言诗引入了上流宫廷，对后来的文人五言诗的萌芽和发展起到了功不可没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