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凯特琳

凯特琳向来不喜欢这座神木林。她出身南境的徒利家族，自小在红叉河畔的奔流城长大，那里明亮清朗，鸟语花香。临冬城则是一个阴暗原始的地方，万年古木周围散发出潮湿和腐败的气味。但她知道今晚可以在这里找到丈夫。每当他取人性命之后，总会来此觅求神木林的宁静。

        凯特琳和先辈数代一样信仰七神，奈德为她建了小圣堂。但史塔克家族体内仍流淌着“先民”的血液，他信奉那些无名无号也无容貌的远古诸神，那是先民与消失的森林之子共同信仰的神。

林子中央有棵古老的鱼梁木，笼罩着一泓黑冷池水，奈德称之为“心树”。鱼梁木的树皮灰白如骨，叶色深红，犹如千只染血手掌。树干上刻了一张人脸，容貌深长而忧郁。那是一双古老的眼睛，它们曾目睹“筑城者”布兰登安下第一块基石，相传这些脸是在“先民”渡过狭海之前，由森林之子刻上去的。

凯特琳在鱼梁木下找到了她的丈夫，他静坐在苔藓爬盖的磐石上，用那漆黑如永夜的池水清洗剑上的血污。“奈德。”她轻声唤道。

他抬起头看着她。“凯特琳，”他的语调庄重而遥远。“孩子们呢？”

“都在厨房里，为了帮小狼们取些什么名字正吵架呢。艾莉亚已经爱的发狂，珊莎也很喜欢。瑞肯则有一点害怕，毕竟他才三岁。”

奈德皱眉：“他得学着面对自己的恐惧，他不可能永远三岁，更何况凛冬将至。”

“是啊。”凯特琳也同意，最后那句话依然让她不寒而栗。这是史塔克家族的铭言，每一个贵族家庭都有着自己的箴言警句。

“今天那个人死的很干脆，”奈德边说边轻拭剑身，“我很为布兰高兴，你要是在场，也会为他骄傲的。”

“我向来都很为他骄傲。”凯特琳看着他手中的剑说道。虽然对刀剑素无好感，但凯特琳不否认“寒冰”确有独特的美。宝剑已有四百年的历史，依然如初的锋利。它的名字更源远流长，乃袭自古代英雄纪元时的族剑之名，那时史塔克一族是北境之王。

“这已经是今年第四个逃兵了，”奈德沉着脸说，“那个可怜的家伙已经疯了一半，不知什么把他吓成那副德行。班写信来说守夜人兵力只剩不到一千，他们派出去的巡逻队也损失惨重。”

“是野人的关系吗？”她问。

“还会有谁呢？恐怕情况越来越糟，也许我非要召集封臣，率军北进，与这个绝境长城外的国王一决生死。”

“绝境长城之外？”凯特琳想到就不禁浑身颤抖。

奈德察觉到了她脸上的恐惧，“我们无需害怕曼斯·雷德。”

“长城之外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她转过头看着心树。

他的微笑好温柔。“老奶妈的故事你听太多了，异鬼和森林之子早已经消失多年了，没有活人见过他们。”

“今天早上之前，不也没人见过冰原狼？”凯特琳提醒他。

“我怎么也说不过徒利家的人，”他嘴角浮起一抹后悔的微笑，将“寒冰”收回剑鞘。“我想你跑到这个不喜欢的地方并不是来讲故事的，究竟什么事，我的好夫人？”

凯琳握住丈夫的手：“亲爱的，我们接获了悲伤的消息，琼恩·艾琳过世了。”

他们视线相对，她可以清楚看见他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正如她所料。奈德年轻时曾在鹰巢城做过养子，而膝下无子的艾琳公爵待他和另一名养子劳勃·拜拉席恩如生父再世。当疯王要取两名义子的项上人头时，艾琳公爵宁可兴兵发难也不愿出卖他誓死守护的人。

而就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这位再世生父又成了奈德的连襟，他们俩迎娶了一对姐妹，也就是霍斯特·徒利公爵的两个女儿。

“琼恩......”他说，“这消息确实么？”

“信上有国王的印鉴，且是劳勃亲手书写。”她看到他脸上的悲伤，但他最先想到的还是她。

“你妹妹，还有琼恩的儿子，有他们的消息吗？”他问。

“他们安然无恙，已经返回了鹰巢城。”凯特琳说，“我真希望他们回的是奔流城，那才是她的归宿。”

“你去陪她吧，”奈德劝促，把孩子们也一起带去，那孩子需要同伴的陪伴，你妹妹更不该独自哀悼。”

“如果我能去就好了。信上说，国王正在前往临冬城的路上。”

“劳勃要来？”奈德眼中阴霾一扫而空。

凯特琳真希望自己能分享他此刻的喜悦，但她听说有只冰原狼死在雪地里，喉咙中有根断裂的鹿角。恐惧如毒蛇般在她心里蜷曲，但她迫使自己在这个她深爱的男人面前强颜欢笑，这个不相信任何预兆的男人。“我就知道你听了会高兴的，我们应该通知你在长城的弟弟。”

“对，对，当然。班一定想来。”奈德起身，也拉她起来。“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大约有多少人来？”

“我想至少有一百位骑士罢，加上随从，还有五十个自由骑手。瑟曦和她的孩子们也都来了，王后的哥哥也在队伍里。”

奈德脸色一沉，凯特琳清楚他对王后家族素无好感。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家族是当年最晚加入劳勃势力的大贵族，直等到胜败情势明朗化后方才表态，奈德始终没有原谅他们。“也罢，听起来劳勃把他半个宫廷的人都带来了。”

“奈德，请你小心措辞， 那兰尼斯特女人好歹是我们的王后，而且据说她一年比一年傲慢。”

奈德捏捏她的手：“我们得办场晚宴，还要请乐师和歌手，嗯，劳勃铁定会去打猎。我这就派乔里带上一名荣誉护卫南下国王大道去迎接。诸神在上，我该怎么喂饱这些人啊？这家伙真该死，他这个做国王的家伙真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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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丹妮莉丝

        哥哥举起长袍给她看。“真漂亮，你摸摸，没关系，你瞧瞧这料子。”

        丹妮摸了摸，衣料柔软如水，流过她的手指，她从没穿过这么柔软的衣服。她突然害怕起来，连忙抽回手。“这真是给我的吗？”

        “这是伊利里欧总督送的礼物，”韦赛里斯微笑道。哥哥今晚心情很好，“袍子颜色刚好配你紫罗兰色的眼睛，你还要佩戴金饰和珠宝，今晚你看起来必须有个公主样。”

        她早已忘了公主样是什么样了，也许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过去半年来，他们吃住都靠这位总督，丹妮今年十三岁，已经懂得这种优渥待遇不会凭空而来，尤其是在潘托斯这样的自由贸易城邦。

        “伊利里欧可不笨，”韦赛里斯回答，泛白的淡紫色眼瞳里有种狂热的神色。“他知道有朝一日当我重登王位，不会忘记曾经雪中送炭的朋友。”

丹妮没有答话。伊利里欧是个商人，交友广泛，不仅遍布九个贸易城邦，更远至东方的维斯·多斯拉克，以及玉海沿岸的传奇之地。有人说，只要开得出钱，任何朋友他都乐于出卖。这些话丹妮都静静地听了去，但她知道最好不要在兄长编织迷梦时戳破。韦赛里斯一旦生气起来非常骇人，他称之为“唤醒睡龙之怒”。

哥哥把袍子挂在门边。“沐浴时把身上的马臊味洗掉，卓戈卡奥虽有千百良驹，但他今晚要骑的可是另一种马。今晚不许出丑，否则有你受的，你不想唤醒睡龙之怒吧？”

“不想。”丹妮怯弱地回答。

        他离开后，丹妮走到窗边，思慕地望着海边。在夕阳狭海对岸，人们称其为“维斯特洛”和“日落国度”。而哥哥称之为“我们的土地”。“那是我们真龙血脉所继承的土地，虽遭阴谋所夺，但仍属于我们，永远属于我们。”也许真龙记得吧，只是丹妮却记不得。那块哥哥信誓旦旦属于他们的土地，她从没见过，那些他口中的名字：凯岩城，鹰巢城，高庭和艾林谷，多恩领和千面峪等，对她来说只是文字拼凑罢了。当年他们躲避“纂夺者”军队，被迫逃离君临时，韦赛里斯还是个八岁大的男孩，而她只不过是母亲肚子里的血肉。

然而哥哥的故事听多了，丹妮脑中自行拼凑出过往的光景：母后他们乘着船夜奔龙石岛；她的长兄雷加在三叉戟河上与纂夺者殊死决斗，为了心爱的女人丧命，多恩的伊利亚公主苦苦哀求，却眼睁睁看着她和雷加的亲生骨肉惨死眼前；弑君者拿起金色宝剑，切开父王的喉咙。

逃亡九个月后，她降生于龙石岛，当天晚上暴风来袭，仿佛要把城堡撕碎，她的母亲难产而死，为此韦赛里斯始终没有原谅她。然而，她不记得龙石岛，纂夺者弟弟舰队来伐前夕，他们继续亡命天涯。在夜幕掩护下，威廉·戴瑞爵士带着他们驶向布拉佛斯海岸。

在布拉佛斯的红漆大门房子里，丹妮失去了轻声唤她“小公主”的最后保护者威廉·戴瑞爵士。仆人们偷走了他们仅剩的一点钱，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赶出那栋宽敞红屋。当红漆大门为他们永远关闭时，丹妮再也止不住眼泪。

从那以后，他们就开始了流浪岁月，从布拉佛斯到密尔，再到泰洛西，后来又到过科霍尔，瓦兰提斯和里斯，漂泊无依。哥哥不愿定居，他说“纂夺者”派来的杀手紧追其后，然而丹妮却连半个刺客也没见着。

起初人们乐意接待坦格利安后裔，但随着“纂夺者”在铁王座上越坐越稳，原本为他们敞开的门一扇扇关了起来。他们当掉了所有珠宝，人们背地里叫她哥哥“乞丐王”。

门上响起一阵轻敲，伊利里欧的仆婢们走进屋内，为丹妮沐浴。其中一个十六岁金发碧眼的婢女总是喋喋不休，“听说卓戈家财万贯，连奴隶的项圈都是金子做的。他的‘卡拉萨’有十万名战士，他在维斯·多斯拉克城里的宫殿有两百个房间，还有银子打造的门扉。”她说个不停。丹妮莉丝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她一直以为她成年后嫁给的人是韦赛里斯。

自“征服者”伊耿娶两位妹妹为妻伊始，数百年来坦格利安王族成员向来是兄妹通婚，唯有如此才能确保血脉纯正。这话韦赛里斯不知已经告诉过她多少遍了。他们体内流淌的是王者的血液，古老瓦雷利亚民族的金色血液，骄傲真龙的血液，真龙不与寻常野兽媾和，坦格利安族人自然更不会将他们的血液和下等人种混杂在一起。然而现在韦赛里斯却打算把她卖给这个异乡的野蛮人。

沐浴之后，仆人给她穿上准备好的衣物，最后带上黄金打造的厚重项圈，上面刻满瓦雷利亚的符文。哥哥带着评审意味上下打量着她：“转过去，很好，你看起来......”“颇有王家风范。”伊利里欧总督从过道里走出。他虽臃肿肥胖，踏起步来却意外地轻盈优雅。“丹妮莉丝公主，愿你在这样的日子里得到光之王的所有祝福。”总督说罢牵起她的手低头行礼。“王子殿下，就算是梦中佳人也不过如此啊。卓戈一定会满意的。”

“你确定卓戈卡奥喜欢这么年轻的女人吗？”

“她既来过月事，对马王来说便已足龄。况且她出身显赫，说什么也不会吸引不了卓戈的。”当他放开她的手时，丹妮发现自己竟浑身颤抖。

        待他们坐上伊利里欧的华丽轿子，潘托斯的街市已经漆黑一片。哥哥的心思早已飞到狭海对岸去了。“只要一万名多斯拉克哮吼武士，我便可以横扫七国全境。届时诸侯望族必会纷纷起而效力，追随他们真正的国王。百姓也会发出正义怒吼，为国王而奋战。”他有点紧张的看看伊利里欧，“对吧？”

“当然，他们都等着你率军渡海。”他耸耸肩。

丹妮不相信伊利里欧，但他的哥哥却热切地颔首同意：“我要亲自手刃‘弑君者’，为我父王报仇。”说完，他望向无边黑夜，丹妮知道他又在脑海里演练当年三河血战的场景了。

卓戈卡奥的寝宫坐落在海湾边，拔起九座高塔，高耸墙砖爬满苍白的常春藤。轿子在门口停下，戴着“无垢者”青铜盔的守卫查看一番后便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丹妮注意到她哥哥的手紧紧握着那把借来的配剑剑柄，看起来仿佛和她一样害怕。三人在奴隶的搀扶下下了轿子，他们被护送到会客厅。一名太监高声宣告他们的到访：“坦格利安家族的韦赛里斯三世，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及‘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暨全境守护者。他的妹妹，龙石岛公主‘风暴降生’丹妮莉丝。他的赞助人，潘托斯自由贸易城邦总督，伊利里欧·摩帕提斯。”

他们越过太监，走进庭院。伊利里欧向他们耳语：“站在那边的三位是卓戈的血盟卫，柱子边的是摩洛卡奥和他儿子罗戈洛，那个绿胡子人是泰洛西大君的哥哥，他后面的则是乔拉·莫尔蒙爵士。”

最后一个名字引起了丹妮莉丝的注意，“他是个骑士？”

“如假包换，他把几个逮着的盗猎者私自卖给泰洛西的奴隶贩子，‘纂夺者’就要砍他的头，所以他逃到了这里。真是荒谬的法律，人人都应该有权处置自己的财产才对。”

“晚宴结束前，我要和乔拉爵士谈谈。”哥哥说。丹妮也好奇地端详着这位骑士，他年纪颇大，约莫四十来岁，头发虽已稀少，但身体仍旧健壮。身穿羊毛和皮革，一件暗绿色的外衣上绣着双脚人立的黑熊。

伊利里欧总督用他潮湿的手拍了拍丹妮裸露的肩膀，此刻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来自她一无所知的草原的怪异男子，“你瞧好了，这就是卡奥本人了。”

丹妮怯生生地打量着他：卓戈卡奥比在场最高的人都还要高出一头，然而动作极为敏捷灵巧，不超过三十岁，他的皮肤是亮铜色，厚重的胡须上系着黄金和青铜的铃铛。卓戈的发辫黑亮宛如午夜长空，涂抹了香油，看起来沉甸甸的，上面系有许多金属小玲，随他行动而当啷作响。他的长发过腰，超过臀部，尾端轻拂着大腿。

“你看到他的辫子有多长了吗？”韦赛里斯问，“每当多斯拉克人在战斗中战败，他们便割去辫子以示不誉。卓戈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败仗，他称得上是龙王伊耿在世，而你将会是他的王后。”

丹妮看着卓戈，他的容貌刚毅冷峻，眼瞳黑亮冰如玛瑙。虽然哥哥会欺负她，但不像眼前这个男人会吓的她六神无主。“我不想当他的王后，”她听见自己用细小的声音说，“韦赛里斯，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我想回家。”

        “回家？”他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哪个家？我们家早就被人夺走了！”他用指甲抠进她的皮肤，越陷越紧，“我们会带着一支军队回家，好妹妹，我们会带着卓戈的千军万马回家。假如你必须嫁给他才能换来这些，你就乖乖去做。还不快把眼泪擦干，他就要过来了，我可不想让他看见你哭哭啼啼的样子。”

丹妮赶紧用手背抹去还未掉下来的眼泪。“快对他笑，”韦赛里斯的手又落在配剑的刀柄上，紧张地说：“抬头挺胸，让他看看你那点胸部。诸神在上，你已经够平了。”

    ​    ​   于是丹妮莉丝露出微笑，挺起胸膛。

        于是丹妮莉丝露出微笑，挺起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