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大安乡,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一回来,对看过的、见过的、想过的,心里实在不可忘怀,就情难自抑地写下了一段文字。后来,脑子里时时浮现的几个人的形象,让我又补写了一段文字,记下了三个老兄的形象。
一个感觉,或许太简单了,也或许太复杂了,反正是刻骨铭心,不能忘记。大安乡啊,虽然不是我的故乡,那里的人也与我非亲非故,但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惦记。
我想,这首先跟人生的经历有关系。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虽然现在是所谓的城里人,但对农村的关注好像一直扎根在心里,而且随着年龄一天天变大,越来越想看看农村,走走农村。
(一)山的不变与变
大安乡,不变的是山。
上次我写的那段文字题目就是《大山中的大安乡》。山,是大安乡永远的第一特征。
依然是从兰州出发,上高速公路,一路飞驰而去。
途中下高速公路,穿过定西市。这是甘肃中部的一个地级市,曾经有过“苦瘠甲于天下”的称呼。但现在看去,却完全是一座很具现代化气息的城市,商业氛围很浓,车水马龙,人气旺盛。
过了定西,车基本一直是上坡而行,蜿蜒曲折,越走越高。再后来,车完全行驶在山梁上,放眼车外,两边都是深深的山沟,半山处和沟底里,是稀稀疏疏的房屋,偶或聚拢成一片的,是不大的村庄。
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中,车猛地向右边的山下拐去,弯弯曲曲,越走越低,到了一处沟底的开阔处,房屋比较集中,有平房,也有两三层的楼房,这便是大安乡了。
我们去的村子,一个叫潘家湾,一个叫张家川,都隐藏在大山的深处。
我查过数据,大安乡大概130平方公里。整个大安乡,实际就是一座座山的集合。
大安乡,变化的也是山。
说它变,不是山形地貌变了,而是山的颜色变了。
上次去的时候,能够看到山上星星点点的绿,或是野草,或是地里的庄稼,或是一些孤独的树木。
但这次去,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满山都是毯子一样的绿,而且恰好是雨天,绿得格外翠,格外深,格外亮。这样的绿扑面而来,像是欢迎外来的客人一般,让人有一种特别惊喜的感觉。
后来听驻村的同事说,从去年后半年开始,大安乡雨水变得多了,到今年变得更多了,几乎两三天就下一次雨,野草长得旺,庄稼也长得好。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情况。
我跟同事们开玩笑说,现在正是扶贫脱贫打攻坚战的时候,大概是这种战天斗地的攻坚壮举,也感动了老天爷,给大安乡降下了金子一般的雨水。
大家笑着。我想,照这样下去,大安乡的生态环境会发生一个根本性的变化,昔日的荒山秃岭,会变成一片绿色盎然的地方。
因为雨水增多和生态变化,大安乡的福祉也会日益增多的。
(二)两户人家
去年去的时候,就深深感触于大山深处农户人家对教育的重视,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尤其是我的帮扶户老潘家,在屋里的主墙和侧墙上,贴满了三个孩子从上小学到高中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奖状,那些奖状像无声的家训一样,激励着他家的孩子们一个个好学上进。
这次去,跟同事们一起走访了八九户建档立卡户,其中就包括老潘家,还有我的另一户帮扶户老赵家。
在扶贫政策的帮助下,老潘家易地搬迁的新房基本建好了,是两层楼,正在进行最后的施工。驻村干部说,到八月底就可以乔迁入住了。我们看完这个新房后,又去了老潘的老院子。
还是去年的样子,院落很破旧,屋里很阴暗,但那一墙的奖状仍在。家里有老潘,他媳妇,还有小女儿。令人遗憾的是,去年我们见过的老潘的母亲,一位78岁的慈祥的老人,在去年后半年去世了。
我一直没有见过老潘的面,但去年就加了微信,在微信上聊过多次。他是一个非常实诚的庄稼汉,中等个子,面色黑瘦,精神头却很好。
说起他的三个孩子,老潘一家人在拘谨中透着兴奋。大女儿前年上的大学,在兰州财经大学。今年又是双丰收,儿子考上了西安工程大学,小女儿正在等录取信息。
这样下来,老潘家就出了三个大学生。但这背后也有很多不容易。这几年里,老潘在县城租了一间小平房,媳妇专门陪读,给孩子们做饭,老潘边打点零工,边操心地里的庄稼。
我给老潘说,下一步搬进新房子后,把这一墙的奖状千万别丢了,一定珍藏下来,作为永久的纪念。
老潘憨厚地笑着,点着头。能看出来,他心里的高兴劲。
到老赵家,老赵不在,只有她媳妇和儿子。我问老赵干啥去了,她说老赵参加扶贫的驾驶员培训,今天考试去了。
老赵跟老潘一样,也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在甘肃政法大学上学,二女儿刚被浙江财经大学录取,小儿子上高中。
说起孩子们上学的事,虽然很辛苦,但同样乐在心里。
跟驻村干部聊,大安乡许多人家都是这样,苦供孩子上学,是他们最大的希望。不论生活多么难,他们始终咬着牙,拼尽一切努力,把孩子推出大山。
这让我想到总书记讲的话,“治贫先治愚。要把下一代的教育工作做好,特别是要注重山区贫困地区下一代的成长。下一代要过上好生活,首先要有文化,这样将来他们的发展就完全不同。义务教育一定要搞好,让孩子们受到好的教育,不要让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古人有‘家贫子读书’的传统。把贫困地区孩子培养出来,这才是根本的扶贫之策。”
是啊,这个根本的扶贫之策,正在深刻影响和改变着贫困山区的人心、精神和未来。
(三)几位老人
大山深处,孩子们到县乡里、县里上学去了,年轻人、中年人大都外出打工,留在乡村的以老人为多。走访中,见了几位老人。
一位老人姓贾。我们从村委会出来,刚要去老贾家,恰好碰上他坐着别人的摩托车路过。村干部叫住老贾,我们一起去了老贾家。
老贾67岁,是一个一辈子的老单身汉,没有什么亲戚,他头发留得较长,黝黑的脸上有一颗痣,瘦瘦的。他养了一头牛,种了9亩地,拥有一个政府新盖的小院落,享受五保户待遇,吃穿应该是不愁的。我心里似乎隐隐约约藏着一个问题,老贾为什么单身一辈子呢,但我不能问老贾。
后来听村干部说,类似老贾这样的情况,村里很有好几户呢。
接下来,这位姓范的老人也是这样的。大家去到老范家看看,问候一下,听村干部说,这位老范以前当过民办老师,喜欢写诗,画画,还有书法,他非常喜欢的这些事情,偏偏在别人说他有点偏执。老范今年69岁了,也是一辈子的单身。
村干部老远叫着老范,老范小跑着从家里出来招呼大家,一行人一起来到他的杏树下,他家有大大小小的十几棵杏树,老范说,其中最大的一棵是他爷爷手里栽的,树龄超过一百年了。我们就吃了这棵树上的杏子,矮处的一伸手就能摘到,老范找来一个纸箱子,说摇一枝让我们带上,我们硬是没让摇,随后,他又搬来一个木梯,要架上梯摘杏子,我们也没让摘。就在老范的热情招呼中,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六七个杏子吧,不用拿水洗,完全纯粹的大自然的味道,送到口中,甜到心里。
吃过杏子,我们告别了老范,他一直把我们送到车边,向我们招手,说着再来啊、再来啊。车动了,看着站在那儿的老范,我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第三位老人姓潘。他是另一位同事的帮扶户,我不太了解他的情况。到他家,只有他一个人,大家一起看了看,问了问一些情况,说着让他易地搬迁的新房建好后,赶快收拾收拾搬进去。
这位老潘手有些抖,说话声音很慢,也很小,脸上布满了沧桑。
后来听同事说,老人的老伴早就去世了,他家的情况尤其特殊在,他有一个成家的儿子,生了两个孩子,结果儿子不幸病死了,接下来儿媳妇离家再没有回来,只剩下他拉扯着两个孙子,给他们做饭,陪他们上学。
听到这些,我心里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想起托尔斯泰的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还有一位老人不知道姓什么。是我们晚饭前往村委会上面的山路上走了走,无意中碰到的。我们三个人走着,说着话,猛地看到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向我们迎面走来,他老远跟我们打了个招呼,我们便停下来跟他聊了一阵。
看得出,老人很想跟我们说说话,他说自己八十岁了,三个儿子,老伴前几年去世了。说自己之外,他还说现在的政策真好,来了一伙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帮扶干部,把村子都带富了。
后来说到老伴去世的事情后,他流下了眼泪。跟他离开的时候,他连连说着,明天到家里来吃饭啊,吃长面。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长面,那是招呼亲戚时的一种面食,表示很高的礼遇。老人的话久久在我脑子里响着。
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这几位老人,我心里默默祝愿着,愿他们身体健康,过得顺利。
(四)村委会
从中午吃饭到晚上住宿,我们都在大安乡的潘家湾村。
村委会在一处低矮的山脚下,周围只有两三户人家,再就是环绕四周的大山。
一个平房的小院落,紧凑,小巧,安静。
有四五位各级干部包着这个村,也一年四季常住在这儿,其中有一位是我们单位的同事。
他们的面孔被晒黑了,在忙碌的工作中,自己买菜做饭,整日与大山为伴。
有一位闫老师,是大安乡中学的美术老师,也被抽调到驻村工作队。闫老师朴实憨厚,说话很少,他拿出自己同事送给他的牛犊肉,炖上洋芋块给我们吃。吃饭期间,大家还说到村委会的院墙上,都是闫老师作的画。
后来,我仔细欣赏了闫老师的画,他用稍微抽象的画法,把潘家湾村的扶贫故事,用一幅幅的画作展现出来,分外生动形象。
画作还在创作中,院里的屋檐下放着一堆水彩瓶和水彩笔。
我还特别关注到,在他创作的系列画作的最开头,用美术字写着“潘家湾村村规民约”,吸引我把它拍照留存下来。这里特抄录如下:
我住漯河源,胸有潘家湾;
乡亲邻里间,友善共同建;
质朴随处见,正气不间断;
种养为优先,产业图发展;
建好新庭院,卫生有人管;
及时缴保险,遇事不心烦;
婆媳妯娌间,多把笑脸展;
尊老爱幼严,尽孝守德宽;
节约又勤俭,不赌不偷懒;
科学能解难,不走迷信关;
饮酒打关玩,不动方向盘;
气顺人和善,到处挣大钱;
乡村共同建,和谐才能现;
饮水多思源,党恩记心间。
——2019年7月27日晚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