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天有三种老法，老于桃花，老于红颜，老于爱。苏诉只关心第二种。作为一个卧底，她不敢奢求更多。

看着铜镜中突显憔悴的面容，苏诉突然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老了？

当卧底多久了？苏诉记不得了。这次醒来后，她忘记很多事。唯独卧底这个身份，她记得很清楚。但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忘了自己是谁的卧底。

苏诉醒来的时候，无双堂堂主冷颜正坐在她床边。

冷颜安慰她：医师说，你这是脑部受到撞击所致，遇到熟悉的场景可能突然就恢复了。先休息一阵儿，别担心，也别着急。

苏诉摇摇头，笑道：没事，正好放空下脑袋。脑子没撞坏就好，还能继续替堂主分忧。

见到冷颜的瞬间，苏诉就记起了自己明面的身份——冷颜的亲信幕僚，无双堂的情报头子。

02

醒来后，很多事都让苏诉感到新奇。而新奇的事总是能令她欣喜。

“失忆好像也不全然是坏事呀，感觉像是重新活了一次呢！”想到这时，苏诉心下忽然一阵火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期许更多。

几日前，冷颜陪她去山上看的桃花，不知怎地，忽又红艳艳地浮现在她眼前。有那么一瞬间，苏诉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卧底这件事。

苏诉苏醒以来，冷颜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空闲的时候，还会陪她爬爬山，看看桃花。

一次在山上，冷颜对她说：这次受伤后，你似乎比以前开朗了许多，我很欣慰。

苏诉问：以前我什么样子？

冷颜笑了笑：以前啊，你就像个老诸葛。

苏诉也笑了：我真的老了吗？

冷颜赶紧摆手澄清：不不不，我说的是严肃的神态。你不老，一点都不老。满山的桃花老了，你也不会老。

苏诉笑笑没说话，她望着漫山的桃花看出了神。

03

该来的总会来。

先来的是一天晚上。那晚月亮照在西窗，苏诉半躺在床上。窗上投映出一只风车的影子。

窗子上的风车在无声地转，苏诉的脑子里也像是有一只风车在跟着转。她记起来，那是风雪楼跟自己约定的暗号。

自己竟是风雪楼的卧底么？苏诉心下疑惑。因为她想不起风雪楼的任何人。这次接头的黑衣蒙面人苏诉也不认识。

蒙面人先是问苏诉有没有新的情报，又再三叮嘱：藏宝图的事一定要盯紧，一有消息立即汇报，哪怕暴露身份也在所不惜。

苏诉对藏宝图的事一听而过，并未放在心上。眼下她更纠结的是自己到底是不是风雪楼的卧底。

好在这个问题并没有让她纠结太久。几天后，又是一个夜晚，她与天机阁接上了头。

那天月黑风高，一首埙曲突然间闯入苏诉的耳朵。又过几天，还是一个夜晚。杀手盟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房间。

04

苏诉觉得自己脑袋一定是被撞坏了，胀得一个头两个大。

三面卧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呢？
这藏宝图又是什么，竟惹得三大势力同时觊觎？

越想越头疼的苏诉，突然对苏醒前的自己生出无尽的钦佩来。

苏诉的一脸愁容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冷颜当然算是个有心人。

冷颜问她：怎么了？眉头快皱成包子了。

苏诉没有向往常一样翻他个白眼，而是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冷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先是用手摸了摸脸，又跑去桌前，拿起苏诉的铜镜照了照，疑惑地说：我脸上没什么啊？

苏诉被他逗地一乐，终究还是白了他一眼，说：我没事。就是有些事想不起来，闹心。

冷颜点点头：那就别想了。我看你呀，可能是最近日子太悠闲，惹出些闲愁来。怎么样，歇够了吧，不知尚能饭否？

苏诉没好气地说：那你倒是做一桌试试看啊！

05

忙碌确实可以暂时屏蔽一些不愿触及的情绪，忙碌的时间也会较平日过得快些。

但忙碌本身，终归不过是断水之刀，消愁之酒罢了。倘一得闲，只会水流更急，愁思更甚。

所以忙碌起来的苏诉依旧愁思满腹。

好在很快，在苏诉重新接手情报工作的第七天，冷颜将饭菜端到了她案前。

看着铺展在桌上的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卷，苏诉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这是一张藏宝图。是二十年前剿灭魔教最终一战中，我父亲在乱战中藏下来的。”冷颜叹了口气，接着说，“父亲也是在那一战中伤了肺腑，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苏诉静静地听冷颜诉说过往，然后问：需要我做什么？

“取宝。”冷颜迅速收拾起情绪，“但据我所知，我手中有前魔教教主藏宝图的事已不再是秘密。至少在三大势力面前不是秘密。”

“宝藏有什么？”

“别的不清楚，至少有大量财富。当年魔教覆灭时，其驻地几乎是一穷二白。”

“那要动用不少人。”

“所以，难度不小。”

06

苏诉喜欢上了上山。因为山上有桃花。桃花还在，她就不用照镜子。桃花未老，她就不会老。

但是这次上山，映入苏诉眼帘的是，桃花老了。确切地说是桃花正在老去，一朵一朵地坠入尘埃。风一吹，又打着旋地飞起，很快再次跌落。

苏诉哭了。不为悲伤，而因喜悦。她突然觉得，决断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难下。桃花老了，但她还没老。他说过，她不会老。

从山上下来的苏诉，径直找到了冷颜。她告诉冷颜，自己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可以避过三大势力，瞒天过海地取得宝藏。

冷颜只问了她一句是否是认真的，见苏诉点头，便也点头道：我相信你。

07

无双堂的崛起，冷颜倾注了全部心血。

短短几年间，无双堂一跃成为了可以抗衡风雪楼、天机阁和杀手盟的江湖第四大势力。
为了无双堂，冷颜在所不惜。

但这一次，特别是当苏诉拦着他一个劲地叮嘱要小心的时候，他的心神第一次有了一丝松动，虽然很快又被他紧紧锁死。

这次行动，无双堂出动了半数精锐。苏诉没有参与。出发前，冷颜对她说：你不会武功，而且大伤初愈，不宜长途奔波。安心守家，等我们凯旋。

为了保密，队伍里的人并不清楚此行目的。但不妨碍他们被告知行动的重要性。

看着面前一列列整齐肃然的队伍，苏诉忽然感到一阵心慌。

她拦下冷颜说了好几遍小心，直到冷颜带着队伍消失在目外，心慌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弭，反而愈来愈甚。

心慌的苏诉一路跑向了后山。心慌的时候，她想待在能让她心安的地方。

08

当苏诉还在后山惆怅于桃花落尽时，江湖上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三大势力精锐在伏龙山里遇伏，死伤惨重。伏击他们的，正是新近崛起的无双堂。无双堂，也一跃成为江湖第一势力。

此时，无双堂堂主冷颜正在返回驻地的路上。毕竟两条腿快不过插上翅膀的消息。

山上的苏诉依然心慌。因为山上没了能让她安心的桃花。

她在等冷颜回来，等着他意气风发地带着宝藏回来，等着他们一起携手，将无双堂发展壮大。

但她先等到的是一份情报。看完情报的苏诉不再心慌。一颗冰冷的心是不会慌的。

傍晚时分，冷颜终究是回来了。尽管他一路竭力地放慢了速度。

她应该得到消息了吧。他想。

09

春天有三种老法，老于桃花，老于红颜，老于爱。苏诉再也不关心第二种。

熟悉的山上，熟悉的人，但没有了熟悉的桃花。

冷颜来到苏诉身后时，苏诉坐在她常坐的那块青石上，没有回头。

她的声音冷得像刚过去不久的冬天：“你早知道我是卧底。”

“是。”

“藏宝图是假的。”

“是。”

“你还安排了其他卧底？”

“是。”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对你是真的。”

“或许吧。但不重要了，那个苏诉老了。”

太阳落山，余晖斜铺在山上。苏诉仿佛又看见那天，漫山的桃花红艳艳地，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