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林奇有一趟去上海的飞机，但他没去，而是在家附近的麦当劳坐了整整一晚上，天完全亮时，才犹犹豫豫地往家走。

房门打开，林奇便闻到一股廉价的香水味，再仔细嗅，里面还夹杂淡淡的血腥味。

林奇喊了一声儿子，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间有人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林奇走进客厅，小心地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冲进屋里，在地上投下一块明亮的长方形。阳光照射的地面上有水渍，明显是匆忙擦过的。林奇走到储物间，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锁着，他又跪在地上，头凑近门缝闻，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从门缝中钻出来，就是这了。林奇早就应该想到，还能藏在哪？他到底是个小孩子，力气还小，这么短的时间哪能处理得这么干净，所以只能是储物间。

林奇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鸡翅，今天他要为儿子做一顿他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林奇心情不错，他确定儿子此时的心情也不错，甚至比他更好。

1

颜洁坐在儿子班主任的办公室里观察着，墙上的时钟，门后的铁皮文件柜都已泛黄，但它们依然在应有的位置上坚持工作，这些物品象征着教师们艰苦朴素的精神，颜洁很满意。

她又去看在办公室里备课的老师们，都穿着牛仔裤和简单的T恤，干净不张扬，很好。颜洁就喜欢这样的打扮，她认为这样的打扮是种体面，是一种令别人舒服也令自己舒服的打扮。而其它的穿着，都被颜洁归类为有攻击性且不要脸的着装。

颜洁已经等了20分钟了，她起身拽了下黏在身上的牛仔裤，然后望着外面的操场数数，又数了100个数，刘老师终于回来了。

这是颜洁第一次见到儿子的班主任，以前都是电话联系。她注意到刘老师顶着一头羊毛卷，穿着一身碎花裙，脚上蹬着一双Prada的靴子。颜洁等了20分钟已经很不开心了，又看到身为班主任居然烫了头发，还穿这么贵的鞋子，这么爱美的老师，能教好学生吗？穿奢饰品，这给学生传达了什么样的价值观？难怪儿子最近吵着要耐克的衣服，今天可算找到原因了，原来源头都在这呢！

刘老师接了杯热水递给颜洁，热情地说：“林默妈妈，不知道你今天过来，抱歉，久等了。”

颜洁完全没理会刘老师的客气，冷着脸说：“今天你无论如何给我个交代。”

“我已经找赵小蕊谈过了，我想他们俩个以后会注意的。”

颜洁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这就可以了？谈过就完事了？你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吗？我儿子成绩已经下滑了，你看不到么？”

“林默妈妈你别激动，青春期男孩喜欢女孩这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会遇到，我们只能尽量做些心里工作，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这个班级不是全部，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颜洁发出一声冷笑：“我不知道你说的每个人都会遇到是什么意思，你经过大数据筛查了？真是可笑，我上学的时候怎么没遇到？还有，我认为这件事处理的方法很简单，让那个赵小蕊转学！”

“林默妈妈，怎么能让人家转学呢？是您儿子给她写的纸条，我也问过其他同学了，确实每次都是您儿子先找赵小蕊说话的。”

“我儿子眼光高的很，一般人他都觉得不好看，连电视上的明星我儿子都说不好看，所以他能喜欢赵小蕊？这绝对不可能。还有其他同学说的你就信，你知道什么叫眼见为实吗？”

“我觉得您有点不讲道理了，这件事我怎么能眼见为实呢？一，我虽然是班主任，但不是一整天都在教室看着学生。二，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不能让时光倒流，去看看到底是谁总找谁说话。”

刘老师的话刺痛了颜洁，她心想这个小狐狸精，比我小那么多岁，居然说我不讲道理？颜洁提高了音量，冲刘老师嚷道：“一，我儿子成绩已经下滑了，我认为你应该把这件事重视起来，紧盯他的成绩。那个赵小蕊的成绩我看过了，虽然总分比我儿子高，但她偏科，你看她数学才60分，肯定考不上重点高中。还有，我本意是想让赵小蕊退学的，现在我只让她转学，我已经做出让步了，还想让我怎么样？”

“您的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而且我认为事情没有严重到需要学生转学的程度。还有赵小蕊根本就不喜欢您的儿子，林默妈妈我把话挑明了，赵小蕊的父母也找过我，他们认为是您儿子总去打扰赵小蕊学习，他们也希望您能管一下您的儿子，不要去打扰她们女儿的学习。”

颜洁耐心地等刘老师把话说完后，抬起胳膊，伸出食指，指着刘老师的鼻子说：“我明天就去找你们校长，校长不管还有教委，我就不信了，还能都像你这么不讲理？”

颜洁说完提起挎包就向外走，尽管她没回头看，但能感觉到脊背地灼热，她知道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在看着她，于是尽可能地摆出优雅的姿态离开了办公室。颜洁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下次遇到不讲理道理的人，就应该冲过去甩她两个巴掌。

颜洁从教学楼出来，又马上去补习班接儿子放学，两人回到家已经快9点了。因为没来得及做晚饭，只能带儿子吃了顿麦当劳。儿字的每一顿饭，颜洁都是亲力亲为，荤素搭配，她怕哪顿饭没吃饱，耽误了儿子的生长发育。尽管林默才上初一就已经150斤了，但颜洁仍是不放心，总是担心儿子会挨欺负。

没能让儿子吃上家里的饭菜，颜洁有点自责，但她更责怪刘老师，直接同意让赵小蕊转学，哪能浪费那么长时间，她完全有时间回来做晚饭的。

林默回到家换上拖鞋便开始写作业，颜洁则换上睡衣躺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颜洁不玩手机，不看电视，尽管今晚有她最爱的综艺节目，但她怕儿子分心，所以她对自己比对儿子更严格。所以她就这么听着，努力在儿子嘀咕的声音中分辨他正在学什么。

晚上十点，屋里仍是黑的，只有儿子的房间亮着一盏台灯，颜洁躲到窗台快速刷了下朋友圈。颜洁加了老公部门所有人的微信，因此老公的同事她也都认识。她看到老公的同事有的在吃火锅，有的已经跑完步了，这表示他们都已经下班了，没有加班的情况。老公为什么还没回来，颜洁忍住不去打电话，她不想表现出自己是个过分紧张的人。

此时门锁响了，颜洁知道老公回来了，她等着老公蹑手蹑脚地换好鞋子，才幽幽地说：“加班了？”

林奇在门口愣了一会，他看清原来是妻子站在窗帘后面，才回答说：“跟同事谈了点事情。”

“哪个同事？”

“宋晖明。”

黑暗的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颜洁快速的回忆一下刚才的朋友圈，宋晖明确实没发朋友圈，丈夫就算撒谎也不能先去看朋友圈。

颜洁确认丈夫没骗她，才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又从厨房端出一盆洗好的水果，然后把丈夫拽到沙发上，给他按起了头和肩膀。

林奇的身子随着妻子的力道轻微摇晃着，他拿出手机准备玩一把游戏。

“跟你说多少次了，想玩手机回屋玩，你这样儿子能学好习吗？”颜洁说着，手上的力度也加大了，疼的林奇“哎呦”叫了一声。

林奇拨开颜洁的手说：“这就学不好习了？那他意志力也太不坚定了，什么都能干扰他学习。”

“孩子嘛，他看你玩手机，他也想玩。我今天去找过他班主任了，那个老师不行，要不让咱儿子转学，但我又觉得不公平，咱们也是交了学费的，凭什么要咱儿子转学？”

“你就别操心了，就听老师的吧，她都带多少学生了，不比你有经验？”

“你是没看见他们老师，完全不讲道理！我……”

林奇没等颜洁说完便趿拉着拖鞋回屋了。

颜洁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太累了，家里事事都要她操心，而林奇是个三脚都踹不出屁的人，她活在这个家里真是太累了。

2

赵小蕊的问题学校还没给出个交代，林默却因为这事跟颜洁闹起了脾气，他说同学因为这事都笑话他，所以说什么都不回家吃饭，一放学就往姥爷家跑。

颜洁坐在餐桌前也没了胃口，饭没吃几口就坐在椅子上发呆。林奇倒是不在意，跟没事人一样，反而劝解她说：“去你爸那有啥不放心的，你还能省点心。”

“我爸总下象棋，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默默跟他姥爷学怎么办？”

“那你就去把他接回来。“林奇两口就把碗里的半碗饭吃完了，转身到客厅去看电视。

颜洁缓慢地的将餐桌上的碗筷收拾下去，干家务的间歇，颜洁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把默默接回来，尽管她对她爸非常不放心，但她还是不能去，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害怕回那个家。

做完家务，颜洁坐在沙发上跟老公一起看电视，周末的综艺节目非常热闹，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电视上，如坐针毡，时不时就会望着窗外叹口气。

晚上九点电话响了，是颜洁父亲打来的，说是林默学校组织春游，需要她送两件换洗的衣服。

挂掉电话，颜洁马上征求老公的意见，让不让儿子去春游。

林奇没犹豫马上回了句："去呗！"

颜洁发现老公还在看电视，她走过去把电视关掉，郑重地说：“不能让他去，外面多危险，因为春游发生的意外还少？

“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电视看不成，林奇又回到卧室玩起了电脑。

颜洁强忍着火没发作，她又一次觉得儿子好像是她一个人生的，林默好像是她一个人的儿子。

晚上十点，颜洁穿好衣服去了一年多没回去的家。父亲正坐在沙发边上喝酒，腻了一层油烟的灯泡发出暗黄色的光，将他消瘦的影子投在墙上。

母亲去世一年多，父亲也瘦了许多。

一年多了，屋里变化不小，垃圾堆了满地，一盆盆鲜花枯死在阳台上，厨房里叠满了方便面的纸壳箱，沙发上也堆满了脏衣服，连坐的地方都没有。颜洁将脏衣服往里推了推，自己坐在沙发的一角，身子向后倚着，但她又闻到身后传来的一阵阵臭味，于是又不得不往前挪了挪。

“爸，默默不去春游，我带他回去。”

“别总让他学习，你这样孩子会生病的，偶尔也让他放松放松。”

“他想出去玩，我周末会带他出去的。”

“你这孩子啊，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听，也就你妈能管管你……”

父亲的唠叨使颜洁想到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会让林默去春游，无论颜洁怎么不放心，母亲都不会听的。母亲是一家之主，家里所有事都要听她的，这是母亲的缺点同时也是她的优点，家里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与此同时家里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她都要控制在手里，连颜洁上厕所用了几格纸她都要管一管。

颜洁知道自己的脾气和母亲很像，但不同的是，母亲没读过几年书，而自己本科毕业，大学期间还旁听了法律系的课程，自己绝对是个明理，讲理的人。

但这个社会有知识、文化又有什么用呢？自己还不是一样被别人欺负，比如赵小蕊的父母居然恶人先告状。他们一定是送礼了，刘老师才如此偏袒他们，或许刘老师的名牌衣服就是赵小蕊的父母送的。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颜洁理出了一条清晰的逻辑线，真是拿人手短，难怪刘老师不肯开除赵小蕊。颜洁决定过几天就给教委写匿名信，就说刘老师收礼了，让教委好好查一查。

颜洁回过神来，父亲还在唠叨，“你也打扮打扮，爸都看出来你脸发黄了，你没事敷个面膜，你妈以前说你那些话，你也不往心里去。”

“爸，我跟那些网红脸可不一样。”

“还有你妈总说你吃饭吃的少，记得多吃点，你妈还说……”

颜洁最不想提的就是她母亲，父亲不但提了，还总提起母亲数落她的话，颜洁实在受不了了，冲父亲嚷了一句：“爸，能不能别提我妈了，死了就死了，别提了！”

颜洁的父亲没再说话，他喝光最后一口白酒，杯子重重地放到餐桌上，然后把身后的一摞衣服挪开，从底下拿出一袋整齐的冥币，他把这袋冥币推到颜洁面前说：“今天是你妈的生日，爸心里不痛快，你等会去路口把这钱烧了。”

父亲严肃而凝重的表情，使颜洁觉得袋子里装的不是冥币，而是一叠叠真钱。

一路上颜洁始终没有把冥币拿出来，到了家门口，她叮嘱儿子先上楼，然后打开垃圾桶，提起塑料袋的底，开口朝下，一沓沓冥币从塑料袋里打着滚地全部掉进垃圾桶里。颜洁狠狠地扣上桶盖，笑着说：“妈，这钱全都扔了，我也不会烧给你。”

3

林默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他的成绩没有更好，反而变得更糟了，已经成了班级的倒数。颜洁实在想不通儿子每天在屋里忙什么呢？明明一直在学习，成绩怎么就上不去呢？

这天，一切都是老样子，颜洁下班后把儿子接回家，自己则赶忙去厨房做饭，饭做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拖鞋放到一边，光着脚轻轻地从厨房一点点挪到儿子卧室门旁边，卧室的门开着，她听得清清楚楚，儿子确实在学习，正在背单词呢！难道刘老师给我儿子穿小鞋了？不让我儿子在班级里听课？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他的成绩为什么直往下掉。看来这匿名信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写。

颜洁的动作很快，在林奇下班回来之前，已经做完晚饭，并把匿名信写好，发了出去。

晚饭时，林奇提议五一放假一家三口去泰国玩。颜洁摇摇头表示不能去，危险。

“宋晖明一家都去过好几次了，他知道哪个酒店便宜。”林奇说。

“泰国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是海吗？北戴河也有海，去北戴河吧。”

林奇低下头吃饭，不再与颜洁争论。

“我怎么不知道宋晖明总去泰国？”颜洁接着说。

“他是我同事，又不是你同事，你不知道不正常吗？”

颜洁放下筷子，质问林奇：“去泰国应该会发朋友圈，我为什么没看到他发朋友圈，他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屏蔽也正常，你俩本来也不熟。”

颜洁见丈夫还在吃饭，并没有停下来解释这件事的意思，她把丈夫的碗往旁边推了一下，但力道过大，碗摔到地上。碗落地的瞬间，颜洁也慌了，她没打算和丈夫吵架，但她不认错，反而顺势和丈夫吵了起来：“这不是小事，证明宋晖明有事瞒着我！”

颜洁提高的音量并没有换来丈夫任何的情绪波动，林奇拿起扫帚扫完地，依旧一脸平静地说：“你俩都不熟，他有什么好隐瞒你的。”

“他做贼心虚。”

“颜洁，你不要把每件事都想得那么严重好不好？宋晖明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对你有什么心虚的？还有咱儿子的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你总不依不饶的干什么，没事找事呢？”

“我的第六感向来很准，从没有错过，你俩一定有事瞒着我。”颜洁停下来看看还在吃饭的儿子，这些话她本来不想当着儿子的面说，但既然老公提到了，她不得不回嘴，“儿子的事不是小事，这关系到他的未来。他的每一步都很关键，我不能不管。”

“颜洁，你管的事太多了，歇会吧，我受不了了。”林奇说完这句话，不顾站在原地发呆的妻子，扭身去卫生间准备洗澡。

在颜洁心里，林奇永远认同她的意见，即使有时不赞成她的做法也是笑呵呵的，但今天他居然说自己累了，如果不是心虚还能是什么呢？

颜洁趁这个机会赶紧跑到卧室，拿出老公的手机，果然宋晖明把部分朋友圈对她屏蔽了。颜洁向上划朋友圈，终于找到老公说在公司谈事情的那个周五。朋友圈的照片显示，宋慧明，林奇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去了酒吧喝酒，颜洁将照片放大，她看清了，在她老公对面还坐着一个大胸的女人。颜洁从照片里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两眼放着光直勾勾地盯着林奇，这个女人一定是看上自己老公了。

颜洁砸开卫生间的门，冲进去，对丈夫大喊：“为什么要骗我，你是不是跟她上床了？”

淋浴流水声没掩盖住颜洁的吼叫，林奇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不想回答，只是默默地将颜洁推了出去。

林奇的澡洗了三个小时，颜洁也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颜洁要问清楚，不然她接下来的几天都过不好。令颜洁没想到的是，丈夫推开浴室的门竟然先开了口：“那是宋晖明前女友，我怕你多心，就没跟你说。”

“我是个讲理的人，你只要让我知道就行。"

林奇冷笑了一声说：“呵呵，是吗？”

林奇没再多说什么，尽管他感觉得到颜洁已经非常生气了，但他就是不理她，反而“啪”的一声关上客厅的灯，把颜洁一个人留在黑夜中。

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离开了饭桌，黑暗的客厅里，颜洁感觉到了孤独，她想起母亲以前的叮嘱，“找个疼你，懂你的男人。”林奇是颜洁倒追过来的，恋爱期间，颜洁一直觉得林奇对他冷冷的，即使什么都依她，但颜洁就是感觉不到林奇的爱意。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直到两人结婚了才有所好转。那个女人真的跟丈夫没有关系吗？颜洁不信，没关系为什么不解释呢？两人一定背着她在一起好一阵了。

颜洁委屈地哭了，哭得眼睛干涩，慢慢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夜里，颜洁似乎做了一个梦，她在茶几上摸索着纸巾，纸巾却从她的背后递了过来，颜洁以为是老公，没想到却是儿子默默。颜洁将儿子揽到怀里，宠爱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林默挣脱了母亲的怀抱，直勾勾地盯着颜洁问：“妈，我姥姥到底怎么死的?姥爷说那天只有你和姥姥在家。”

颜洁在黑暗中想努力看清儿子的表情，但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儿子的两个眼睛，好似猫眼一样放着光，颜洁只觉得儿子变了个人，自己完全不认识他了。

“姥爷在床底下发现一根尼龙绳，他知道是你干的！”儿子说着露出狰狞的笑容，吓得颜洁打了个激灵，再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4

匿名信已经发出去一个月了，颜洁每天盼着刘老师能够受到处罚，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儿子的成绩越来越低，事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颜洁又打了一通投诉电话，电话里的人问颜洁，有没有刘老师收礼的证据。颜洁心想我又不是警察，证据得你们去查啊，管我要什么证据。

学校迟迟没有处理结果，而颜洁目前能做的，就是时刻陪着儿子，加倍地用心呵护他。颜洁上周就向公司提出了转岗，申请很快通过了，她被调到了更轻松的部门，以后每天都有大量的时间陪儿子。

这天颜洁赶到学校时，校门口已经堆满了人，等着接孩子的车从校门口一直排到了路口，出租车开不进去，隔了一条街，颜洁便下车了。

颜洁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学校的铁门外，一路上她既自责又抱怨老公，老公总说她过于关心儿子了，使孩子都没有喘息的空间。但今天颜洁觉得自己做得远远不够，身边的这些父母哪个不比她用心？

人群里突然一阵骚动，铁门缓缓拉开了，教学楼里立刻涌出了许多学生。颜洁伸着脖子，越过前面人的肩膀，努力在一群穿校服的学生中找出哪个是儿子林默。

林默没找到，颜洁倒是一眼看到了赵小蕊，她上身校服，下身是白色的短裙，人群里很是扎眼。颜洁朝着赵小蕊走的方向看，她想看看哪个是赵小蕊的父母。赵小蕊快到校门口时，颜洁突然看到儿子出现在赵小蕊的身后，向下拽了一下她的裙子，赵小蕊回头瞪了一眼，人群里又传出一阵笑声。

颜洁还没等赵小蕊出校门，自己却忍不住先冲了过去。颜洁一把薅住赵小蕊的马尾辫，一边骂着一边扯她的裙子，裙子却牢牢卡在赵小蕊的腰上，完全拽不动。裙子拽不动，颜洁又掀赵小蕊的校服，她想要把赵小蕊扒光，既然赵小蕊不要脸，那就让她彻底一点。

赵小蕊的头发被颜洁牢牢拽住，她在地上来回转圈，完全反抗不了，只能按住自己的上衣，大声喊“疼”。

一群跟林默一样胖的小子似乎都认识颜洁，他们合力掰开颜洁的手，然后把林默推到颜洁旁边，意思是让林默劝劝他妈。

颜洁继续往上扑，一个陌生女人冲了过来，她拎起颜洁的衣领子，上来就是一左一右两个巴掌。

颜洁顾不得疼，抬脚就要踹她，但马上又被刚才那些胖小子拽开了。她只能隔着这群学生喊：“不要脸。”

“林默妈妈，是你儿子拽我女儿的裙子，我都看见了，你还有理了。”

“她裙子那么短，勾引谁呢？一点教养都没有。”

颜洁还没说完，儿子便抓起她的胳膊往家走，远远地还能听到赵小蕊的妈妈在后面说：“真是不讲理。”

颜洁被儿子壮硕的手臂抓着，完全动弹不得，但她不服输，扭身冲着赵小蕊母亲的方向，在地上啐了一口。

回家的路上颜洁还不停地叮嘱儿子：“儿子，将来找媳妇不能找赵小蕊这样的，妈以后给你找，保证把你照顾得比妈妈还好。”

林默抓着妈妈的手，疯狂的往前走。马路对面的灯还是红的，但林默并不打算停下来，依旧迎着快速行驶的车辆往前走，两人所过之处响起一片喇叭声，好几个司机探出头骂：“找死呢？”

林默不看他们，低着头继续走，嘴里小声嘀咕：“来吧，撞死我吧！”

喇叭声没有掩盖住颜洁的声音，林默还是能听到母亲在后面说：“儿子，你说什么？妈没听清，总之赵小蕊这种狐狸精不能要……。那辆车你往哪开呢？我俩在这走路你看不见吗？礼让行人你不知道吗？”

母亲的声音比刺耳的喇叭声还要聒噪，林默实在受不了母亲掌控着他的一切，甚至连他的未来也要操控着，他决定了，他要让妈妈永远闭嘴。

5

林奇第二天要去上海出差，于是他请了半天假在家收拾行李。

出差的事上个月就定下来了，但他迟迟没有开口对颜洁说。其实这算得什么大事，但林奇知道颜洁的脾气，只要自己一出差，颜洁不知道哪来的劲头，一直跟他吵，吵得他不得不跟领导说家里有事，不能出差，颜洁才罢休。林奇记得有一次，颜洁下班以后竟然跑到领导家里闹，说是再让林奇出差，她就自杀。

颜洁以自杀相逼，领导当然不会再让他出差，但同时也将他晋升的路堵得死死的，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林奇娶了个“疯子”。这次出差是林奇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同时他也跟领导打了包票，妻子绝对不会来闹。 但其实林奇毫无把握，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对颜洁说。

颜洁不让丈夫出差的理由说来好笑，她怕飞机出事故。颜洁就是这样思想和行为都过激的一个人，林奇想让她看看心理医生，劝过几次后就放弃了。颜洁认为自己所有的行为和言行都是合理的，即使撒谎也理直气壮，有理有据。

林默上幼儿园时，颜洁发现儿子胳膊不知怎么回事脱臼了。儿子哭得小脸通红，林奇还跟着颜洁到幼儿园大闹了一场。园长将监控拿出来给两人看，从监控中林奇看到颜洁接儿子时，儿子一直坐在地上玩玩具不肯起来，颜洁上去拽了一下，就是这个寸劲导致胳膊脱臼了。但颜洁仍不罢休，她在家长群里撒谎说园长将她儿子胳膊弄折了，然后将那段监控删掉，现在指责是家长自己弄的。当时还有很多家长因此退了学，最后园长把林默住院的钱全都报销了，颜洁才作罢。

林奇不知道妻子是从这事当中尝到了甜头，还是这事激发了她潜在的基因，反正从那以后颜洁的行为总是过激的，而且坚称自己没有错，她妈妈去世这一年里更是尤为严重。林奇收拾衣服时，又想起岳父对他说过的话，他说那天带孙子出去玩，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颜洁妈妈躺在床上，已经咽了气。

岳母去世的当晚就被送去火化了，当时颜洁还在她妈妈脖子上系了一条不伦不类的丝巾。那天颜洁完全没有哭，像是预知了母亲的死亡。

颜洁和她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好，她常常跟林奇抱怨，母亲总是数落她。林奇知道岳母的死没这么简单，颜洁一定做了些什么，但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如果去深究这件事，家里一定是另一番景象了。

林奇整理完衣服才发现行李箱的轮子坏了，他在屋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工具箱，找来找去倒是在儿子房床底下找到一把斧子。儿子藏一把斧子干什么呢？斧子的问题还没想通，林奇突然发现柜子的一角还藏着一叠黑色的垃圾袋。

默默其实是个开朗的人，颜洁去上班时，林奇能感觉到儿子的开心与放松，但只要颜洁回到家，儿子立马回屋把衣服穿好，正襟危坐的坐在书桌前读书，而且总是故意弄出一些响动，像是表演给颜洁看的。儿子的学习成绩可想而知，林奇一点都不意外他倒数的成绩。反而儿子生活在颜洁眼皮子底下那份小心谨慎的样子，让他很担忧。

推上柜门的那一刻，林奇大胆的猜测出儿子藏斧子的动机。颜洁已经去接儿子了，两人很快就会回来，林奇拽着坏掉一个轮子的行李箱疯狂地往楼下跑。他站在人流中犹豫了一会，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麦当劳，他将手机关机，强装镇定的坐在麦当劳的窗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第二天，林奇回到家中和儿子聊了很久，但谁都没有提起颜洁，两人都清楚，尸体就在杂物间里，但谁都不去提她。

林奇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叮嘱儿子说：“上学别迟到。”

林默吃完最后一口饭说：“爸，今天是我吃的最舒心的一顿饭。”

后记

钓鱼的市民在林华大桥下发现多个尸体碎块。经鉴定，死者为女性，年龄35岁，姓名颜洁。经侦查，主犯林默14岁，因长期与母亲不和，积怨已久，于是在吃晚饭时，先将安眠药融化在水里，后加入菜中，等母亲入睡时，将其杀害。第二天死者丈夫林奇，分三次在不同地点进行抛尸，警方在废弃工厂，以及附近的农地里已将所有尸块找回。两人均对以上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在本案审理过程中，颜洁父亲供述女儿同时参与了另一起谋杀案，此案目前正在审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