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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的冬天，在被称为“贝加尔湖大门”的利斯特维扬卡，纽约时报记者Neil MacFarquhar遇到了一对来自中国南方的年轻夫妇。
当他向这对夫妇发问，他们为什么要来贝加尔湖旅行时，这对夫妇微微一笑，掏出了智能手机，给他播放了一首中国流行歌曲，“On the Shore of Lake Baikal”。
事实上，无论是伊尔库兹克本地居民，还是像Neil这样的西方游客，只要你在贝加尔湖地区呆的足够久，就一定有机会听到这首歌：
它出现在中餐馆、纪念品商店和旅游包车里，携带着无线麦克风与小型音箱的中国主播的户外直播中，越野E族的重低音车载发烧碟里，甚至路边东北大妈的手机外放中……只要有中国人聚集出现的地方，人们便会播放它、演唱它、围着它翩翩起舞。
上年纪的本地人纷纷感到困惑：这首带有显著俄式风情的悠扬小调，竟然是用中文演唱的，而他们不能在任何一本苏联时代的歌曲集中找到它。——这让他们集体怀疑自己来到了平行宇宙。
而要确切理解这首歌的内容对于西方人来说并不容易：即使是Neil这样的职业记者，面对这首充满东方哲学气质的中文诗歌，他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去诠释它。
和无数听过它的俄国本地人一样，Neil坚信，这首歌的内容是关于“把你的爱人带来贝加尔湖”的，并把它作为结尾写在了自己关于“中国人去贝加尔湖旅行”的报道中。
因为在他的逻辑中，如果不是因为歌中包含着这样的诱导意味，没有理由有这么多中国人，仅仅因为它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旅行。
2011年，歌手李健去俄国游玩，途径伊尔库兹克，写下了这首带有浓郁俄国风情的《贝加尔湖畔》。
作为一个从小饱受苏联民谣熏陶的哈尔滨人，李健这首旅途中的偶然之作堪称厚积薄发：
尤其是，自从2014年被《中国好声音》翻唱以来，《贝加尔湖畔》不仅成了李健本人最受欢迎的一首歌，更是力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等俄国本土经典，成为当代中国最火的俄式民谣。
在现代社会，千万不要低估一首流行歌曲的影响力：
当年在湖畔春风中沉醉的李健绝对不会想到，他的得意之作，会给眼前这座美丽的湖泊带来多少麻烦。
广袤的西伯利亚平原上，是漫长的铁路线，缓慢到把晚霞分解成一万种色彩的日落，还有在终年冻土上孤独挺立的白桦林。
千百年以来，这里都是北亚游牧民族的秘密花园、苏维埃政权的苦寒流放地。只有勇敢的探险者和行将就木的厌世老人才喜欢到这儿旅行。——孤独是这里一贯的常态。
所以，尽管作为苏武牧羊之地，贝加尔湖一直为中国人熟知。但其实直到几年以前，来这里的中国游客都并不算多。
根据环球时报的报道，其记者在2013年夏天曾去过贝加尔湖，当时连找到一名会说中文的导游都困难，在当地旅馆，记者甚至没碰到一名中国人。
然而，在百度指数中对比“贝加尔湖畔”与“贝加尔湖”两个关键词，你会发现：随着2014年《贝加尔湖畔》的大热，“贝加尔湖”的搜索量也随之出现了爆炸级的猛增。
在这之后，无论当11岁小男孩儿自弹自唱《贝加尔湖畔》成为热搜，还是李健参加我是歌手，每一次“贝加尔湖畔”成为热点，“贝加尔湖”的曝光度都会随之增高。
而这两条在线上紧密贴合的曲线，折射到线下的现实中，也就意味着：骑自行车去青海湖环湖已经变成了穷大学生的老派旅行，到贝加尔湖畔骑大脚摩托才是当代国人的新浪漫。
这座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两千五百万年的狭长湖泊，从此成了一批又一批东北旅行团、摄影老法师大队和越野E族的网红打卡地。
而无论是来此寻找浪漫的年轻恋人、猎奇酷寒的南方旅行者还是努力加速自己相机报废进程的老法师，无一不会在朋友圈佐以俄文定位发布这首《贝加尔湖畔》。
根据伊尔库兹克旅游局的数据，仅在2018年，就有近二十万名中国游客来到贝加尔湖旅行。他们占据了该地区外国游客的绝大多数，而这个数字预计仍会逐年猛涨。
一如在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个著名“景点”，来此旅行的中国人高调地结对而行，出手阔绰。
而让本地人感到惊异的，是中国女孩儿神奇的抗冻能力：在零下四十度甚至更低的冰湖之上，手拿自拍杆的她们甚至可以穿着丝袜和裙子坐在冰面上。
但很快，俄国人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根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的报道，近几年每年春天，贝加尔湖的冰面上便满是被中国人遗弃的“微型加热袋”。
——这种通常被我们称作“暖宝宝”的义乌造小型化学加热装备，帮助无数我国女孩儿摆脱了“美丽冻人”的困境，但现在，它却正在威胁贝加尔湖的生态环境。
而除了乱扔垃圾、随地吐痰这样的习惯问题，更令当地人感到担忧的是，在利斯特维扬卡这样的贝加尔湖畔小镇，多年以来基础设施建设都很薄弱。激增的游客数量促使当地速生了大量的旅馆、餐厅与酒吧，而这些场所产生的垃圾，则多半被直接堆放在自然环境中。
而由此渗入湖中的污染物，或许正在使以清澈、“能直视湖下四十米”著称的贝加尔湖遭受不容忽视的污染。
世居当地的布里亚特蒙古人信奉古老的萨满教，他们的萨满巫师，甚至开始在冬季到来之前聚集在湖边做法，请求神明不要为湖水的污染生气。
而更让本地人生气的是，这些被指责为造成污染的、专门接待中国人的旅馆、餐厅，很多就是由中国商人开设的。
一位俄罗斯导游称：尽管来这里旅行的中国人数量激增，但中国游客只会在当地找中国导游，去中国人开的店里消费。
尽管他的言论未必完全属实，但这代表着相当一部分当地人的想法：中国人来这里旅行，钱却又被中国人赚走了。而本地人除了被破坏的环境，什么也没得到。
如此种种，加上一些中国人和韩国人因为文化习惯，喜欢在这里采购麝香等珍稀动植物材料；再加上，有一些中国人很喜欢和当地人讲“北海”、“苏武牧羊”的梗，让当地人感到不适。当地人终于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
抗议者甚至声称：中国人已经买走了贝加尔湖周边10%的土地。尽管这一数字很可能存在夸张，但足够我们从中窥知当地人的不满情绪。
这样的负面情绪甚至波及到了正常的商业行为：上个冬天，超过110万的俄罗斯人签署了一份在线请愿书，请求关停一家试图向中国出口瓶装水的工厂。
但事实上，这家工厂并不会真的带来多大的环境问题，相反，它很可能还会夯实当地的基础设施，并为本地人提供可观的就业机会。但在民众的抗议之下，政府不得不关停了这家工厂。
不过说到底，这样的情绪问题终究只是平静水面上的小涟漪：没有一个国家会真的不欢迎前来消费的旅行者，前提是，当地应当出台一个平衡游客、商人和本地人利益的合理规划。当然，在此之外，我们的个别同胞的确需要更多的文明自觉。
由此回到最初的话题：让李健道歉只是一个玩笑，毕竟他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
但就像一个从没下载过抖音的人都会哼两句抖音神曲，我们有理由相信，每一个伊尔库兹克人应该都会哼唱两句《贝加尔湖畔》。
——我们实在难以揣度，在得知了这首歌与游客们之间的关联以后，他们会对它抱有怎样的态度。但我们谨慎地建议：就时下的状况而言，李健先生暂时最好不要去故地重游，除非他真的是去给贝加尔湖道歉的。
编辑：大蹦驴
视觉：van c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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