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郝和老赵的矿工生涯

文/蛮子

因为工作的缘由,我经常下煤矿调研检查,也便有机会接触一些矿工。工作之余,偶尔会跟矿工聊聊家常,近距离走进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顺便也多方面了解一些矿上的情况。

矿工老郝和老赵是我在吃午饭时碰到的。两人都是霍州人,年龄相仿,都50来岁,职务也同级,分别担任综采队和掘进队的副队长。

他们的家庭出身也基本相同,都生在农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姐妹好几个,原生家庭条件都不好,经济都困难。

巧的是他俩还是同一年做的矿工。

问起他们怎么进入这一行,老郝在讲述里用得最多的话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学习又不行,不挖煤还能干啥。

两人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帮助父母亲割草、喂兔、砍柴、干农活,初中毕业后家里穷供不起上学,自己也学不成样子,便通过邻居介绍到附近的小煤窑打工。

那时的小煤窑就是一个黑洞洞,开矿随意,设备简单,全靠镢砍人拉,常常枕木都被压塌,死伤事故也很难免,安全根本没有保障。但做为农村娃,为了生计,只好咬牙干下去。

熬了四年后,小煤窑倒闭了,还欠了老郝一年的工资。老郝多次找老板讨要,最后给他发了些国库券抵了薪水。

没有了生活来源,又没有其他谋生手艺,两人重操旧业,又找了另一家煤矿。每天吃粗粮,就咸菜,干得还是矿上最苦最累的活——采煤工。即便这样,没干多长时间,这个矿发生了透水事故,被政府强行关闭。

说起这段,老赵颇为庆幸地感叹:无论如何,我俩很幸运了,能活着出来。

后来,两人被分流到新整合的腾晖煤矿。听说还有活干,两人都觉得有了着落。但打听了一番,才知这个煤矿在离家200公里之外的河津。

临走时,两家人并没有任何找到工作的喜悦,父母哭,媳妇挡,孩子拉住不让走。确实,之前在家乡附近煤矿干活,下班了可以回家,每天能见着老婆孩子,还可以帮父母干点农活。这一去200多公里路,月儿四十才能回趟家,纯粹豁出去不顾家了。

老郝说起这段仍眼眶湿润:“有份奈何谁愿意背井离乡,没办法啊,我们没文化、没手艺,不干煤矿还能干什么呢?只能咬咬牙,不回头。”

因为有原来采煤工的资历,两人在腾辉煤矿直接从验收员干起,一干就是十几年。几年前两人同时提拔成了副队长。

与过去的煤矿比,国有矿井条件好,管理规范。一个队有百十号人,有生产班和检修班,每月还可以休息五天,两人觉得工作量倒不很大。

难熬的是下班后,天天面对着大山沟,无所事事。年轻的小伙子偶尔下城里撸个串吃个夜市,两人年龄大了,没有心思和精力出去逛,晚上就躲在宿舍里玩手机,时间长了,看得眼睛都不好了。

“尤其是顾不上家,一方面为了挣钱养家,一方面又对家庭许多亏欠”,老赵说起他父母,忍不住哽咽了:“两个老人生病和去世时我都没在跟前,亲戚家里有事我帮不上忙,同学、邻居家的红白喜事更顾不过来,活得跟孤家寡人一样。现在每年清明、中元节和十月一,这三次上坟我必须调休回去。在父母生前我没能尽孝,每年只能用祭奠来弥补遗憾。”

老郝说起妻儿老小也是红了眼圈:“结婚不长时间我就出来了,媳妇在农村近乎守活寡。上有老下有小,还得种地耕田,媳妇像个男人一样里里外外操心。三个女儿长年累月跟我见不上面,现在大了交流都有点障碍。”

老郝不好意思得擦了擦眼泪,把话题扯到哭上来。“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矿工们虽是结实的七尺男儿,但每个矿工都因为想家哭过不知多少次。特别是刚来时,与家里通话就是哭,电话两头,父母哭、妻儿哭、我们哭。现在慢慢习惯了,不再面对家人哭,一个人半夜自己哭,有时做梦都是哭,常常在梦中哭醒,醒来一看是梦,自己都哭笑不得了。”

“这期间,许多人逃离了,但我俩选择的是留下。”说起他们现在的生活,老郝和老赵很为一路的坚持而自豪。“伤感归伤感,苦归苦,累归累,我们终于熬出头了。每个月都能领一万多的工资,效益好的时候,还可以更多。”

两人尤其满意的是,与公司已经签订了长期劳动合同,2015年开始上了养老保险和其他五险一金,以后看病、医疗和退休都有保障了。

回过头看当年那些一起出来谋生的伙伴们,很多人坚持不下来,受不了苦,回去干其他的差事了。当年有的人还能折腾,一会养车,一会贩煤,一会开商店、开饭店什么的,确实也挣了些钱,但现在年龄大了,没有个固定收入,无法保障养老。

老郝大哥当年也与他一起到了腾晖煤矿,干了三年,吃不了苦、耐不住寂寞回去了。起初替人家奶牛场给客户送牛奶,挣点辛苦钱。春夏秋冬,起早贪黑,就连大年初一都不能休息。如今年岁大了,也没个固定的生计,如果当年咬咬牙坚持下来,日子会好过很多,老郝打内心地替大哥遗憾。

老赵也特别自豪地讲起这些年地位的变化。“过去村里人笑话我们挖煤窑又脏又苦,有些人还鄙视我们、欺负我们。我们有个同事的媳妇嫌丈夫长期不在家远走高飞,也有的同事给孩子订婚受影响。现在大家看我们有固定收入,回去穿的干干净净的,很是羡慕。我村里有个张二毛,过去见我待理不待理,现在听说我回来,早早就凑到我跟前问这问那,我知道他是想混我两根好烟抽。”

说到这里,我确实深有体会,过去的印象,煤矿就是乌黑乌黑的,从煤矿出来的人都是和刚果人一样,全身是黑的,只有两个眼睛的白眼珠是白的、牙齿是白的。现在我经常到许多煤矿,管理人员都穿着白衬衫上班,这就是绿色开采、智能化开采的成果。我打断他俩讲起了我的看法。

他俩深有同感:如今条件好,升井后立马就能洗澡,下班后大家洗涮一新,穿一身自己的衣服,个个都像国家干部,谁能看出咱是煤矿出来的矿工。

看着两人志得意满的笑容,我不禁感慨,人生好比熬鹰,总要经过一些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日子,那些忍耐和坚持虽然痛苦,但它会逐渐给你带来幸福和收获。

老赵和老郝出身贫困,也没什么文化,这辈子就是靠着一份忍耐和坚持,踏踏实实做矿工,如今也算熬出头修成正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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