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姑妈打来电话,说她远在山西运城以果园种植为业的亲家,今年的苹果喜获丰收,但本地行情与市场趋于饱和,拜托我帮忙找找销路。如若不是难处,依照姑妈的性情,断然不会麻烦任何亲人至友。我自幼与姑妈最亲,姑妈更视我如已出,管他荆天与棘地,我定当为姑妈振臂!
姑妈是父亲最小的妹妹,生性乐善好义,蔼然可亲,人缘也是极好。姑妈在深圳打拼的那十年多,但凡外出寻工、游玩、看病的亲戚朋友,以及沅南二县的老乡,都在姑妈处落脚,姑妈均待以宾客之礼,帮吃帮喝帮找工作,碰上潦倒的宾主还得搭上几百路费,常有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的亲戚、老乡的老乡以找工作为名在姑妈处吃住多日,姑妈从不还以脸色。父亲说姑妈蠢笨,几个辛苦钱自己吃穿用度都不够,倒尽贴了别人。姑妈只是呵呵,习惯性的露出二颗不算整齐却有点可爱的牙齿。看到姑妈笑容里的风霜,越发觉得姑妈可亲可敬。
姑妈年轻时肤白貌美,亦如一片绿叶,也曾在许多男子心中飞扬飘荡,可惜那些姿色,几经岁月流转,早已随同秋风细雨,在幕色里消散。面对众多的追求者,姑妈最终选择了现在的姑父。母亲说是当年奶奶看上了姑父家池塘边那块长长的水泥跳板,说女人家有一块出色而牢固的跳板洗衣涤米是何等的重要,我自始也不相信这个荒唐的理由,但着实也想不出第二个缘由,或许,是姑父赤脚医生的身份为他赢得了美人。
1997年,姑父生意被骗,卷入一场数量惊人的债务纠纷,姑父姑妈被迫南下深圳打工,表弟表妹暂时寄养在我家。表妹与我同年,表弟也只小我二岁,一下多出二个玩伴,只有我,快乐的要命。在深圳的十多年里,姑父姑妈卖过烧烤,摆过地摊,最后靠经营一间无行医资质还屡遭查封举报的小诊所为生,毅然还清了所有债务,表弟表妹也相继毕业,表妹在深圳一家国企工作,表弟在茅草街医院当了一名内科医生,总算是子承父业。前年,姑父因糖尿病引发眼疾,视力大不如前,每日里举着一个放大镜在网上玩玩蜘蛛纸牌,或者坐在诊室里茫然的看着人群从街头走过,那些患者断然不会允许姑父拿着放大镜对准自己的血管,因为扎下的不止是血泪,更是人命!姑父的小诊所本已飘摇,失去根基后,更是门可罗雀。2013年,姑父姑妈带着不舍与留恋,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闲居淡静的生活,姑妈终是发胖了。
2012年,表妹远嫁山西运城,我随同姑父姑妈表弟前往山西送亲。五月的黄土高坡,虽不是衰草离披,但那种不着边际的荒凉,传递的磅礴与厚重,令人心存敬畏,倒是那成片的桃林,梨林,苹果林生动斑斓,较比南方的春天更为张扬明艳。一路向北,除了黄河,别说小河小溪,就连小沟都未曾看见,在南方用水无度的我们,畏着手脚使用每一滴水,并学着他们两手一捧,直接将水捋到脸上,眼睛鼻子嘴巴一顿乱搓,便洗完了一天的脸。亲家母远远地看着我们,一直笑,露出洁白的牙,写满沧桑的脸是那么朴实真诚,我回敬一个微笑,她便慌忙指着一堆的吃食,连续说着:吃,吃,多吃点。可我一点也吃不下。
亲家母,亲家小姨,亲家大姨都在厨房里忙碌,和馅,包饺,擀面,蒸包子,熬小米粥,拌凉菜,她们倾其所有热情和用心招待南方的客人。可都三天了,除了饺子馅里那眼屎大一佗肉,还没开过荤啊,到底有肉没肉啊?生吃都可以的!我和表弟围着鸡笼转了又转,几只母鸡吓得不轻,飞舞起一地挣扎的鸡毛,我们又到后屋,栅栏里栓着几头肥羊,表弟说,这羊应该是正宗的山羊,很膻但很好吃,我咽下一把口水。回到房间,连续吃了二个苹果,才把心中吃肉的欲火打压下去。其实,我并不喜苹果,平时一年半载也难吃一个,可那会,一天啃掉三四个苹果不再话下,可越吃就越想吃些油腻,越想回家,越想益阳,我们大益阳多美好啊!不可否认,这儿的苹果是真正好吃,入口清甜水润多汁,尤其是两手一掰,便应声而脆,一分而二了,轻咬一口,那股清新似乎冲破一个临界点,在味蕾逐散,经久留香。其实,孕育这些果子并非容易,就在幼果刚刚萌出时,劳苦的农民便倾巢而出,争取在最恰当的时间给每一颗幼果套上塑料套膜,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亲家公亲家母在地里不分时日,往往是一个馕几个馍就应付了一天的营养给供,看到亲家公干涸的眼神和被风吹皱的脸,悲悯之情油然而起,而丰收的喜悦幸福,却是他们的全部人生。
挂断姑妈的电话,想起山西,想起那一片广袤的黄土地,想起我和表弟的追逐…………生活中,我们一边行走,一边拾取,仰望人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