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同人】记者人

两千美元能做什么?房租和水电,吃穿用度,婴儿奶粉,还有不会吱吱嘎嘎彻夜不停的摇篮。没有长笛,没有宽敞明亮的家,没有不会三天两头出问题的车,没有干净安全的产房,没有真正懂得教育的老师……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但为了这该死的两千美元,我最终还是踏入这肮脏的城市。

除了某些狂热分子,没有人想去这里。我们这边的大人都会告诫自己的孩子,去哪里都不要去哥谭。这个城市,你在天上看时只见鳞次栉比的高楼,却不知道它的躯体里涌动着多么腥臭的血液。像我的小镇,平庸无奇,或者说好听些——安定祥和——抢劫是有的,强奸是有的,黑帮是有的,杀人是有的,但从来没有一个飞天遁地的超级人类,所以我们没有足以威胁全城的精神病罪犯、也没有能带来末日的外星人入侵。

那么,为什么这个美好小镇上的人们仍不满足于这类惯常呢?为什么仍要看着大都会和哥谭眼红呢?我的老板不想知道这些,他只关心人们究竟是想看一个童话故事,还是一个滴血的残酷版本。他要求我两个都写,写得好加薪一百美元,但如果月底前交不上,那所有工资就都别想要了,因为市民现在嘴太刁,那些情妇群p毒品交易就像屎,根本无法引起他们的食欲。可惜在我找到大新闻之前他们还是得继续吃。

现在正是非常时期,我必须努力攒钱,干来钱快的活已经不可能了——我怀了孩子,五个月。是的,是的,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品行端正之人,但我没本事傍上家财万贯的胖子,我也绝对不能依靠孩子的父亲(且不说我不信他会给钱,我根本不能他确定是哪一个)。但这不碍着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从小生活在这群渣滓里。它得比我过得好,必须比我过得好。

但是两千美元又能做什么呢?

在大都会和哥谭之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哥谭。现在我刚下飞机,四处观望,机场竟还是比较干净,没有想象中的骚臭或是光天化日抢劫枪战,只是工作人员稍显冷漠,一个个板着脸,像是木头。拜托!这个城市难道如此死气沉沉,人都是木头?但当我出去,叫车开出没两个街区后,叫嚣的流浪儿、墙壁上炸裂的波普图案和污言秽语开始争先恐后窜入我眼中。

我得先向我的孩子道个歉——让它还未出生就进入一个堕落的城市。

司机将我送到了哥谭公园,这简直是整个城市里看上去最顺眼的地方。我坐在长椅上长叹一口气,开始梳理我接下来的计划。

对,没错,我此行的目的就是采访所谓哥谭都市传说、守护者、黑暗骑士——蝙蝠侠。说实话,说他是个精神病还差不多。我想不出有哪个正常人会穿着万圣节服装在这鬼城里蹦蹦跳跳;惩恶扬善,我不知道暴力和恐吓算什么惩恶扬善。但是我的老板说了——“嘿,里奇,”他口里吐着烟圈,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去把那个蝙蝠家伙挖一挖,如果你干不了就和你的小杂种见鬼去吧,我们不养闲人。……什么?当然是给他们想看的!他们想看什么?当然不是甜美到极端就是丑陋到极端!我怎么知道这些乡巴佬脑袋里装了些啥,他们喜欢猎奇,就给他们看!如果你写不出来……哼,他们喜欢看英雄拯救生命、英雄惩恶扬善!你只要突出,突出他救了什么人,救了多少人,反正我们都知道蝙蝠侠不会杀人不是吗?坏蛋全都留给警察和精神病院了!记住,强调他救了什么人,救了多少人,好了,走吧!”

“哼,上司。”我嘀咕着。

据说除了正义联盟接受采访的情况下,没人见过蝙蝠侠。我不免怀疑自己能否完成这次任务。不过,我想我有办法见到他。只不过这比较危险……好吧,再危险又能怎么样呢?不管是得不到这两千美元还是干脆死在其上,都没个好下场。我想我很有冒险精神。

首先,在城市里转悠到黄昏后,我选择入住一个破烂的、看起来就很有犯罪感的小旅馆。瞧门外的那些姑娘们!网眼袜,低抹胸,手指轻点性感的唇吻再送给过路人……还有好几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天啊。说来好笑,我对那些成熟女郎没什么意见,但我真心希望这些孩子能早些脱离这个行当,尽管她们马上就要加入成熟女郎的行列了。

我在柜台取了门钥匙,往楼上走时,听见背后一阵嘈杂的脚步。我瞥见了这群奇装异服的一角,枪支刀械白晃晃一片,我立马收回目光。这时最好装作路过,不然很可能惹上什么。我是说,虽然我的目的是“惹上”什么然后引出蝙蝠侠,但这种明显会送命的惹还是算了。我所谓的“惹上”是指,只要“恰好”出现在犯罪现场附近就有机会接近蝙蝠了。

嗨!天上的那位!你排列星辰安排命运的时候考虑到这一点了吗?我一个怀孕的女人竟然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如果你没考虑到,那现在能不能行行好把孩子他爸揪到随便什么地方让随便什么人暴揍一顿?

老板娘安排我住在二楼。这有些高了,如果想要离现场近一点,我最好待在一楼——我猜那群人的秘密据点在地下。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还预感今晚就能和蝙蝠打个照面。我去换房的时候老板娘瞪了我一眼,我猜那意思是“什么毛病”(因为我告诉她我恐高,即使是在二楼)。好吧,原谅我在这毫无幽默感的城市里开玩笑,我知道那意味着“别多管闲事”。我回给她纯良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天空被云遮满,颜色发灰,没有星星,沙沙的声音和雨的味道传入旅馆。我有些心悸,握着水果刀的手不由得颤抖。孩子又在踢腿了。我又恨又爱地隔着肚皮抚摸它,脑海中瞬间闪过手中的水果刀将自己开膛破肚的场景。大概是因为我可能马上就要经历人生的重大剧变——残废,或者死亡,所以脑海比以往要兴奋很多。但从外表看上去,我肯定还是在静静等着,呼吸低浅,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昏黄的光突然“啪”地灭了。我手抖了一下,真差点插进自己肚子里。我气得想将它扔进果盘,但这样会引起很大动静,我最终将它轻轻放在桌上,心不甘情不愿。

雨越下越大。雷声十分恐怖,电闪时整个房间就像被惨白幽灵挤满。然而即便这样我也能听见隔壁传来吱嘎和闷哼声。这时,我还听见破窗的声音——一定是蝙蝠了!我喜悦地摸着桌子,不小心被刀划了手时“嗷”地叫了一声。我用刀柄凶狠地敲墙喊道:“孩子睡觉,你们小声点!”我就知道这毫无用处。我踹开门,愤怒地边喊边往柜台走去。我已经能听到惨叫和砸在人身上的沉重声音了!天啊!感谢惨白幽灵,感谢满地的死人(我知道没有死,不过这苟延残喘的样子和死也差不远),我看到墙上的蝙蝠影子了!现在我只需要适时地发出尖叫——卧槽这个死人居然伸手抓我的腿——就是现在!

“啊!!!!!!!!!!”

凉飕飕的铁片让他松了手。我喘着粗气,腿软得不得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四周都是呻吟的人。

在满屋不时闪现的惨白幽灵中,我看见那凹凸有致的黑影冲我走来。我大脑空白,连喘气都忘了。她将我拉起来,说警察马上会来,我可以先回房间。我紧紧抓住她的手,结结巴巴地感谢。

“不用谢,女士。您吓坏了,回去吧。”她很礼貌地说。

我是真结巴。难得自己抱有一丝希望——我以为我能碰到蝙蝠侠,我没想到会碰到蝙蝠女。总不能说“谢谢你救了我,但其实我是想见蝙蝠侠,并不是你”吧。

巧的是,我的孩子蹬腿蹬得很厉害,有时候我希望不要这么母女,呃,也可能是母子连心。我嗓子一噎,抱住蝙蝠女吐了一地。感谢这姑娘,她还是坚持把我送回了房间,给我倒了杯水。我对溅在她身上的呕吐物表示抱歉,她只是笑了笑,就消失在门外。

警察很快将我送去了医院,但我完全没注意医生冷漠的声音。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确实赶得上我过去经历过的最刺激的事情,刺激得我想吐。那时我就和在外面拉客的小姑娘一样大,被人贩掳走,正当要被轮奸时一群警察冲了进来。什么叫世事无常、苍天不公?那就是我前头那个小姑娘没我这么幸运,警察给她穿衣服时她就那样木愣愣地坐着。她已经不知道哭了。她最终成为美好小镇的报纸一角,人们唏嘘着,而平静生活湖面上的涟漪很快平息。

医生建议我留院两天,我告诉他我现在身无分文,他果然不拦我了。这很棒,不用留在医院听电台里假惺惺的公益晚会新闻和公子哥的花天酒地生活了。

在过去的第一个夜晚,我的收获几乎为零,甚至还赔了一肚子胆汁。我得加把劲,因为手头无多。但人总得吃饱才能干活。向前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热狗推车就像黑夜里的明灯、沙漠中的水源、海洋里的鲜血……还有横冲直撞的小兔子。

“嘿!”我冲那撞了孕妇的小兔崽子喊了一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一溜烟消失在人群里。算了算了不计较了,现在没什么比得上热狗。我从没走得这么快过。我都能想象热狗上腻死人的酱料在口中翻滚的感觉了。我从来没在一分钟内吃掉过一个热狗,而小贩对我的吃相见怪不怪,他一直低着头,脸色并不好看。这挺丢脸的,不过我也不怕丢脸了。谁见过一个孕妇为了两千块钱踏入哥谭这种是非之地?比起这个狼狈的吃相算得了什么。我心满意足地擦擦嘴,伸手去掏钱——我的钱呢?该死,我的钱呢?内兜、外兜、箱子……不可能在箱子里,一路上我就没开过箱子!该死!是那个小孩偷走了!

我只能跟小贩求情:“先生,刚才那个孩子把我的钱包偷走了,我……”

他拧着眉头翻眼看我,嘴角向下撇,一声不吭。我只得再重复:“真的对不起先生。”

“对不起就完了?虽然是在哥谭,但你以为这样就能吃霸王餐?”他目眦尽裂,声音发抖,像是要哭出来,“即使只是两个热狗?他们拿我的钱,你也是……”

我慌忙摇头:“不,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知道他把我的钱偷走了。”

他的脸抽搐着:“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要付出代价,天啊,我已经没有钱给他们买药了。我连最便宜的药都买不起……你竟然想说句对不起就完了?”我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拿起刀,“这一切,你要付出代价,你知道吗!”

他的口水喷在我的脸上,红脸魔鬼在向我逼近,那把切面包的刀在他布满青筋的手里显得那么可怖……这钝刀,他要砍多少下才能砍断我的脖子?还是要砍向我的孩子?不,不,不!不能这样!

你们为什么要围成一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那眼中是什么?怜悯?为什么躲开我?谁要你们的怜悯!我扑向他们,我得逃走,我要在这人墙里冲出一条路,走开!走开!我听不见自己的尖叫,凡是我碰到的人都躲开了。

我感到自己干裂的眼眶正在湿润。我的腿软得不行。我走不了路了,天啊……谁能来救救我?拜托了,随便谁……蝙蝠,为什么你没有出现?你在哪里看着我受苦?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我跌坐在地上,向人群伸出手,“求求你,先生,那位穿皮衣的先生,求你救救我,我有孩子!”

我抽泣着,眼泪蒙住我的眼。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个人影晃过。小贩暴躁地嘶喊着,刀具掉在地上,一位女士蹲下来轻拍我的肩膀。我抱住腿,把头埋进怀里,用全身的力气痛哭。人们散去了。警察带走了那小贩,我哽咽着抬头看他,一眼望进那红肿、毫无光泽的眼里——他也看向我——深深的空洞,连仇恨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那位女士将我交给警察,而后离开了。警察将我扶起,问:“夫人,您要去哪里?我们可以送您一程。”

我脑海中全是那空洞无神的眼睛。我看着警察,他的眼神显得错愕而疑惑。我这才想起他在和我说话。但我没什么地方可去。

“哥谭公园。”我说。

他松了一口气。“请您先和我们去录口供,如果您需要心理医生我们也可以帮忙联系。”我点点头,将自己团在后座,车门“嘭”地关上了。

黄昏时,公园外大厦上的电子屏播放着关于上流人物聚会的新闻。香槟、油水、水晶碟子里的可爱甜点。我现在没钱买哥谭晚报,真想知道他们的报纸上是不是也全是些高官贵族八卦密事。口味独特的哥谭人民。他们就没试过去找找蝙蝠的蛛丝马迹、想想这个疯子究竟是谁、做这些疯事究竟为了什么?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击一切罪恶?然后让他的“同事们”把他送进阿卡姆吧,就像他对疯子们做的一样。打扮成怪物想要骗谁?他能改变世上的残酷事实吗?他能改变世界本来的面目吗?他除了给黑暗带来黑暗、给恐惧带来恐惧,还能如何?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能让人屡屡身陷绝境?我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深渊,我在坠落,我们在坠落,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坠落到伸手不见五指之处却还在继续坠落。

晚风吹了过来。摇篮又开始吱嘎作响了。我捂住耳朵,紧紧抓着它,简直想将它揪下来。血淋淋的断口、液体顺着侧边流进衣服,染红整张椅子……腹部开始剧痛,就像孩子在拼命挣扎,鲜血从我的胯下涌出。或者呢,假如行李箱里还有一把水果刀、折叠刀、剪刀,我用它剖开肚腹,剪断脐带,把那还能蠕动的小东西一点一点剪碎……我的大脑在尖叫,我停不下来了。

我不在乎那两千了。今天有了两千,以后就要更多,永远不能停下来。那就从现在静止吧,让一切都结束。

月亮升起了。它用辉光拥抱着一切。多么一视同仁。为什么不能一起好一起坏?为什么总要把我单独拎出来,让我受尽凌辱?逃离了一次轮奸,可未来还有无数次在等待着;解决了一次金钱危机,可未来根本不急。它早就挖好陷阱等着我了;现在得到了,以后仍会失去。没什么属于我,我的孩子会离开我,就像它的父亲;我的亲人早已抛弃了我,躺在城市冰冷的泥土里。哇,你们真是纯洁、善良、天真、无知、愚蠢、可笑至极,等着谁来拯救你们呢?

我抬起头来,我看到前边长椅上躺着的老人。我从行李箱里取出高跟鞋,细长的鞋跟吸走了所有月光,月亮、黯淡下来了,我不敢相信我竟曾以为它是明亮、皎洁、无暇的。在这片黑暗里,鞋跟就像一把能轻易刺入人心的匕首。我走到他那里,我看着那枯槁的面孔,那紧闭着的、浑浊的眼。我举起鞋。

敲向他的头骨吧。插入他的眼洞吧。刺入他的口中吧。

又有什么关系呢。然后我就可以卷走他的所有东西。一个流浪汉有什么?没什么。但谁会在意?没人会。我不在乎,是谁我都不在乎。但我的手抖得根本对不准他那么大的头。

我从来没想过引出蝙蝠侠不是靠近罪犯,而是自己变成罪犯。

泪水让我看不清眼前。我狠狠眨眼,那些滚烫的液滴掉下去,掉在了老人的脸上。老人翻动身体,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看着我,一瞬间显得有些惊慌,但又回归了平静。他就像在等着我下手。你在想什么呢?生活了数十载,只觉前途黑暗、一切毫无意义、所以在这黑夜里莫名其妙地死去也没关系?反正也不会再好起来了,所以结束一切也无可指责?

我一手捂着嘴,防止自己大声哭出来。

不……不,我怎么能……

我把鞋扔进了草丛。老人叹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我看着他,尽管一部分的我还是想杀死这个陌生人,可我迈不动腿、没有力气去捡我的鞋了。我后退几步,扭头回到我的长椅上,像那个人一样躺下来。我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

接下里的一段时间,我在城市里四处游荡。我开始偷钱,开始的时候我还很慌张,不过很快我就学会当初偷我钱那小子的活,我还能借自己越发笨重的身段掩护,越来越得心应手。我能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他们根本找不到我。我还从垃圾箱里捡了把刀,还有一支空枪:刀别在右边腰间,用大衣掩盖,至于枪,我本想把它留在我的行李箱里,但那样它不就毫无用处了?所以我把它别在了另一侧。

“……基金会十周年成立庆典,据悉本次晚会将由卢修斯·福克斯先生代替韦恩集团的老总布鲁斯·韦恩先生出席。哥谭花花公子忙于与异国美女约会,将自己的生意与社会责任束之高阁……”

我继续寻找蝙蝠侠的踪影。街边的电视没完没了地播着花花公子的新闻,嘈杂的电流声和摇篮的吱嘎声交织着。或许我不该随便找个罪犯就去接近,我应该考虑找找他的老对手们……

“……自半年前小丑逃离阿卡姆精神病院后,警方一度失去他的行踪。但在昨晚有人报案,声称小丑女哈莉·奎茵抢走了他的卡车,目前仅知此车外壳为蓝色,我们怀疑……”

我被我脑袋里疯狂的想法打动了。如何找到连蝙蝠都找不到的小丑?我的脑海中飘荡着这句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的腿毫不犹豫地迈上了寻找小丑的道路。我不想考虑怎么做,我宁愿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直到最后一课。车祸、子弹、刀,什么都有可能。哦,如果真的找到了小丑,还能笑着离世呢,多棒啊,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看向我,惊恐万分。不,我没有中笑气,我只是不知道除了疯我还能做什么。

我一直朝前走着。我走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巨大盒子里,只有我的声音——我的心跳、我的脚步声。硕大的腹部令我不堪重负,我幻想了无数遍用各类刀锯将这肿瘤砍掉,然后我又看见里面安详的孩子……这罪恶的产物,多么可爱,多么无辜。我真想用针戳进它小小的心脏,看它挣扎断气……不,不能这样……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群渣滓里,在这绝望的深渊……

我会找到小丑,然后找到蝙蝠。

我知道我会找到蝙蝠。

我没有抱任何希望,我早就学会了。我在街上又游荡了三天。没有蓝色的卡车、没有惨白脸红嘴唇的疯子、没有让人笑出死亡的气体……我坐在街头,一天都在呆呆看着来往车辆。绿的、红的、黑的、灰的,直到天黑了,一切看起来都一个样子。我慢吞吞站起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沿着路边缓缓往公园走着。摇篮……过去它的声音整夜回荡在我的脑海。夜里的风轻轻吹过,它吱嘎一声,我猛然惊醒,腹中的孩子轻轻踢腿。现在它无论何时也不会离开我了。哥谭的月亮被云遮住了。明天,明天的风如此刺骨,向我吹来。寒颤涌上我的脊背。

一辆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听到那瞬间走调的生日快乐歌,我尖叫一声,抱着肚子扑倒在旁边。行李箱摔出很远,脆声传进我的耳里,怕是摔破了。我突然清醒了一瞬间——我感到身体麻木,随后腹部传来剧痛,那久违的清醒就又无影无踪了。我看着肇事车辆,它突然减速,看起来本要从前面转弯,现在又突然掉头回来了。它停在了我身边。那是辆冰淇淋车,上面画着好几个吃冰淇淋的小孩,脸全被油彩涂上了夸张的笑脸,中间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上也是狰狞的笑容。旁边用绿色写了很多句“laughter”,每一个前面都用红色涂料加了大写的“S”。

车厢的门打开了。打扮得一半红一半黑的小姑娘跳下来,她扛着一个大锤子,侧面有很大一块暗色污渍。小丑女用尖细的嗓音叫道:“搭便车吗,女士?还有冰淇淋免费供应!”她走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我,内扣着腿,弯腰可怜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恰好站在我的车道上了。”她把重新锤子扛在肩上,转身向车头喊道:“J先生,我们需要一个孕妇吗?”

没有人回应她。

小丑女转过来:“我想我们需要。”她把我拉了起来。

我莫名有些失望,疑问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直接撞死?”

“我为什么要撞你?”小丑女说,“都说了,你站在我的车道上。”

“这条街上除了这辆再没有任何车了。”我说,“疯子撞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嘿!你可真没礼貌。你不知道疯子和精神病是有区别的吗?”小丑女跳到我面前,伸出手在我面前点了好几下,而后又去戳我的腹部:“哇,你怀孕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怀孕了。”她重复道。

我从口中挤出一个字:“对。”

“唉,什么时候我和J先生也能有一堆孩子呢?”小丑女说,“好啦,走吧,顺风车,免费冰淇淋,除了里面有两个昏过去的人之外一切完美。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儿……”

我的脚像是被黏在了地上。我的全身、甚至我的大脑都像是被胶水黏住了。我不想跑,也不想进到车厢里。我呆滞地看着哈莉·奎茵蹦跳着,挥起锤子在我后面挥舞,就像要把高尔夫球打进球洞。但我还是抬不起腿。

“嘿,走呀!”小丑女向我走来。这时我倒下意识后退了。楼顶的黑影映入我的眼中——从一个黑点,到一只小型哺乳类动物,再变成展翼广阔的蝙蝠!黑影从小丑女身后袭来,它张开巨大的黑色翅膀,狩猎一般将奎茵扑倒在地。

小丑女尖叫起来:“蝙蝠仔,总是你!你真烦人!”她猛地仰头将蝙蝠撞倒,伸手抓住锤柄,侧翻站稳,又挥舞着比她胖出几倍的大锤子砸了上去。蝙蝠轻巧地躲开了所有攻击,我看不清他的动作。他身材高大健壮,在这之前,我无法想象这样的身躯如何能完成那些灵活的动作。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的右手缓缓向后,扣住右侧腰间的刀柄。小丑女的锤子在某一刻被打落,她跳出几步,正落在锤子旁边,伸手去取时,却被蝙蝠抓住,咔咔两声被戴上手铐。

“小丑有什么阴谋,奎茵?”他被面具遮住大部分脸,眼睛发着白光,只露出下巴,低沉的声音从口中流出。

小丑女转过头,哼了一声:“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蝙蝠把她扔进了车厢里。除了女孩不满的尖叫,我还听到好几声痛呼,恐怕那两个本昏过去的人被砸醒又晕过去了。蝙蝠走进去了,不知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他出来时毫无声息,就像一片阴影。我握紧刀柄,看着他。

蝙蝠说:“不用害怕,警察马上会来。”我想我现在看上去很惊恐。他抬起手,我看到他手臂上三张立起的刀刃,还有手里枪。

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受够了这个城市。在他射出钩索的那一刻,我喊到:“等等,我有东西得给你看!”

他果然重新看向我。

我缓缓抽出刀,将它持于身前时,钝痛从腹部传来,我的手不由得抖起来。我觉得我像磕了药一样。我只得两只手都紧紧抓住刀柄,刀尖指向那看似无坚不摧的怪物。

“你害死了我,害死了我们。”

“我一直在找你。”我的声音在颤抖,我努力稳定情绪,说,“都是因为你,我变成这幅样子……我差点杀了人。”

“我知道,”他说,“但你没有。”

“你知道?”我说,“那我被人用刀威胁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偷窃,我甚至还想杀了自己的孩子……这都是因为你!”蝙蝠收起了他的钩索,“否则我根本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只关心你,你们,你们这些所谓的什么超级英雄,你们这些怪物……他们不会被满足,只会越来越饥饿、越来越贪婪。”我发觉我的手垂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气,将刀尖重新对准他,“你知道他们贪婪到什么程度?为了这一文不值的虚假故事,派送一个身怀六甲的母亲到这里来!现在我要失去我的孩子了……怎么会有人愚蠢到以为有人能来拯救他呢?怎么就不愿意正视黑暗的现实呢?现在噩梦终于要结束了。哈,想想报纸会给我一个什么称号呢?记者人?追逐蝙蝠侠害死自己和无辜孩子的疯子?”

蝙蝠向前走了一步,我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别过来!”

他张开双手,黑袍从双臂上滑落。他张口说道:“我……”

“别说什么‘我很抱歉’!”我头晕眼花,仓促打断他,“你知道那个人怎么对我说?‘你竟然想说句对不起就完了?你得付出代价’!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拿走了他的钱,是别人偷了我的!我不想这样……”

“你可以不这样。”蝙蝠说,“放下刀,我可以帮助你。”

“你帮不了我。”我说,“就像你根本救不了这个城市。它已经坏透了。”

“但你不是。”他说,“你还有选择,女士,你可以不这样做。”

我噎住了。他突然抬起手臂,有什么东西突然扎在我的脖子上。我的意识突然飘远,她在远处向我微笑着,而我的身体一直下落,落入无尽深渊。

白色,茫茫的白色。一切的轮廓突然清晰起来。电子仪器不断发出滴滴的声音,风吹动着窗帘,天黑着。我扯掉呼吸机,今晚、或是昨晚,我不知道,反正那些事情都在涌入我的脑海……我没有找到小丑,我被开着冰淇淋车的哈利·奎茵撞倒,然后——我见到蝙蝠了,是的,我见到他了。但是我……我也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紧紧抓着被单,咬紧牙关,泪水无声划落。看着平坦的被面,我却像是还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躯在我的腹中,他可能正活动着手脚。摇篮的声音还回荡在我的耳边,吱吱呀呀,吱吱呀呀,不停地摇动着,像是在等待。这无尽的等待最终换来了别人的回应。

“你应该好好休息。”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蝙蝠安静得像片阴影,藏在另一片阴影里。他向前一步,月光无力地打在他的面罩上,面罩泛着灰蒙蒙的光。

我想冷笑,但我笑不起来。一切力量都离我远去了,连句话都得调动全身的力气。我重新躺下,面朝窗外。

“关于你的孩子,我很抱歉。”恶魔低语道。

我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我挣扎着坐起来,但是话到嘴边,又没有力气说出来了。我的刀、我的空枪,它们都不在我身边。我所有的仅仅是这一身病服和一个无力、瘦弱的躯体。我什么都没有了。过了很久,我还是开口了:“现在还以为你救得了我吗?”

“我从没这么想过。”他说,“但如果你不想自救,我的所为又有什么用呢?”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像恶魔的话语。神永远只会给你一个虚无的希望,用来世或是死后的仙境感召你,让你安于现世的苦难。不要挣扎、不要放弃,行善吧,你能赎罪。谁给我的罪?天上的那位,是你吗?是不是排列星辰不够有趣,一定要看地上的凡人为了虚妄之物头破血流?然后再派这样一个人下来,像一个潜伏在黑暗里的幽灵,时不时出来,用最真实的话语、最清醒的头脑逼迫人前行?

摇篮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回响。我反复张口,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看着他,在月光下,在飘起的窗帘旁、大开的窗边,蝙蝠侠向我点点头,他抬手射出钩索,轻盈地从窗台上荡了出去。他像一只巨大的蝙蝠飞向圆月。这时我才重新发现,月光是如此的明亮、皎洁。原来坠落到更黑的地方后,再向上看时,就能看到当初看不见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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