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花的人。
老宅的院子不小,院角的泥黑得发亮,肥得似乎能渗出油来。虽守着上好的花泥,但记忆里院内的花草,自母亲去世之后便是一副恹恹的样子,像极了我们风雨飘摇的家。唯有院角那株老梧桐,无论风吹雨打,始终守在院角,年年开花结果,只是那斑驳的树皮,随岁月流逝愈发沧桑。
爸爸应该是那株梧桐。
但迫于生计,这个只愿守着院落,为小屋遮风挡雨的男人,不得不走上一条背井离乡的路。
从此,我印象中的爸爸,只剩等待连着等待。
爸爸曾不止一次地说,要把院子种上一圃漂亮的花儿,并因此先后对院子进行过几次改造。但每次改造所建成的花池,过不了多久总会堆满杂物,可怜的花草甚至连芽都抽不出来就湮灭在杂乱的物品中。尽管如此,但每一次关于小院的建设,还是少不了周正的花坛。
爸爸也许是喜欢花的罢。
后来的日子里,弟兄几个总会在春天之前,跑遍亲戚朋友家的院子,采了各种花草的根芽,种进爸爸精心规划过的花池里。
时光总是悄悄的,像猫上额头的皱纹。那些被我们精心照养的花草,竟陆续地偷偷开出了漂亮的花,犹如精心编织的一个美梦,终于成为了现实。
是的,花儿开得最热闹的那天,爸爸回来了。那天的芭蕉绿得发亮,个高的芍药顶着硕大的花朵连腰都直不起来。我趴在爸爸的膝上,任由他给我掏耳朵,使我能更加清晰地听到芍药花旁蜜蜂的嗡嗡声,但同时也让我听见了他半夜偷偷溜走的脚步。他说着不走不走,可清晨我醒来时才意识到,这次的别离,爸爸甚至没给我留下一个背影。
爸爸是个骗子吧,就跟他说要把院子种满花儿一样,从来就没实现过。
随着他的不辞而别,六月放肆的风雨就来了。我躲在窗户后面,看风雨把那高挑的芍药一株株扳倒。
爸爸说:你只要好好学习,以后就不畏风不惧雨了。我不想像院子里的芍药一样,于是便折了芍药的杆,挖了株冬青种上。
升初那年,爸爸终于没在四处奔波了,他可以守着他的小院,实现那个许了多年的承诺。
于是小院的花草热闹了两年,但随着哥哥辍学,二哥落榜,而我疯狂地迷上网络游戏而日益凋败。直到爸爸因为生计而不得不再次离开他的小院,我偷偷回去过一趟,院内的花草早已不见了踪影,而是长满了蒿。院角的老梧桐,竟干枯了大半的枝丫,像极了心灰意冷的父亲。只有我蛮横地种下的冬青,肆意而茁壮地伸展着爪牙。
在老宅挂满蛛网的屋檐底下大哭一场后,向老梧桐告过别,我重新回到了学校,也许只有通过这里走出去,才能让爸爸的花儿再次热闹地开起来。
等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后,爸爸便忙着张罗着砌猪圈,垒鸡舍。漂泊多年后,于他而言还是守着小院心安。院子的花坛更是迎来了一次全新的改造,让人仿佛能窥见春天花团锦簇的场景。
毕业后,我顺利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第一次回去的时候,还是那绿得透亮的芭蕉,还是高挑的芍药,可我们都已经不再如当年那般惧怕风雨了。这一院爸爸亲手种下的花儿,围着沧桑的老梧桐和茁壮的冬青,伴着偏偏起舞的蝴蝶蜜蜂,灿烂地开着。
冬青树长大了,我也长大了,爸爸的花儿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