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无法自渡，却希望有人能渡我
1.
载她的司机是一个油腻的中年人，下巴上的脂肪软踏踏的垂到锁骨上，握着档位杆的手臃肿却很灵活，指甲上蒙着一层灰色分不清成分的脏东西。司机热络的与她搭着话，眼神却在马路和她已经皮包骨头的大腿之间飘忽不定。
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在新闻上看到的奸杀案，妙龄女子搭顺风车而后丧命。她转头看向车窗外，不再想这件事，空气里飘来若隐若现的油漆味，她不安的皱起眉头。天气阴沉沉的，气温却在持续升高，又快下雨了吧。这真不是件好事。
司机眯着眼睛问她，美女天都快黑了，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她摘下耳机，偏着头看向车窗外，似乎不想回答。她眼中的街景一点点向后退，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稀少。一阵隐隐约约的花香飘进车里，随着花香越来越浓郁，前方的街角一家花店孤零零的亮着灯。她让司机停了车，走进了花店。
花店里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抱着手机，两条长长的耳机线连接着她的耳朵和耳机，可能这也就这个小女孩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这也是我们每个人和世界的联系，孤零零的一条线，在虚幻与现实之间辗转。喊了两声，小姑娘也没有抬起头，小姑娘并没有睡着，但也从来没有醒来。或许我们每个人都睡着，活在自己的梦里。她这么想着，眼睛在店里转了一圈，这才拿起了一束包好的香槟玫瑰，放下了五百块钱转身离开。
司机见她买完花回来了，灭掉了抽了一半的烟，臃肿的手再一次回到了方向盘上。她抱着花做到了后座，这才仔细看了这束包装精致的玫瑰，花瓣已经被抽空了精神，单薄的花泥没有办法带给它们足够的养分，玫瑰花被剪掉了叶子，花干也被斜着切掉了，它们生来不该如此，最终却还是落得了这样的下场。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加害者，也是一个被害者，她就是这样被杀死的。
她从棕色的皮包里拿出纸笔，在颠簸的车里努力保持着写下的每一笔都很郑重。
“愿来生我们不再相遇。“
当她把纸条塞进花里，车已经停在了陵园门口。她扔了两百块钱就下了车，司机看着她摇了摇头，迫不及待的掉头离开了这片不祥之地。道路两旁只有两行稀疏的路灯，年久失修，有几盏灯有气无力的闪烁着，想来也没有几个人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两旁的灌木丛却长的茂密，在这死离之地，植物们顽固生长，它们怕活人，却和死去的人们一起活着。
2.
下雨了。
她谨慎的行走在灌木丛之间的小路上，小心的数着，十五行的第十七个。她听到了雨落在地下的声音，也听到了植物们贪婪的允吸着天赐的养分。它们肆意地活着，不会经常被人折去枝桠，也不会被人摘掉叶子拦腰斜切了去。
她终于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只不过这一次换她站着，而他却在地底安静的躺着。雨顺着她的长发打湿了她白色的长裙，她似乎被雨水砸的不堪重负，在那块厚重的花岗岩墓碑旁蹲了下来。她把花小心翼翼的放在墓碑旁，用手抚摸着那种灰色的照片，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这么摸着她的脸颊说：
跟我走，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他是她的恩客，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爱人，是她的兄长，是她的父亲，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她悲剧人生的结束，哦不，也是她悲剧的开始。她短暂的平静生活是他给的，而这份恩赐她却要拿命来还。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抱着她瘦弱的躯干，轻抚她的头发，他说：
答应我，忘了我好吗。
她说好，他却突然泪流满面。他把头埋在她的肩里，那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如果是他想要的，就应该给他，哪怕自己被抛弃，像垃圾一样。
他不停的说着对不起，抱歉。他松开了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慌乱的翻出一张A4纸，丢在了桌子上。落荒而逃。
从那之后，她浑浑噩噩的活了五年，用他曾经的馈赠，消耗着已经所剩无几的生命。就在前几天，她收到了他最后的消息。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你，我想救你，却带着你跌入地狱。”
再接着，她就得知了他的死讯，而那封短信就是他最后的告白。她四处打听，终于赶在他头七的这天凌晨来到了他的身边。哪怕他们已经天人永隔。
3.
墓碑上的绢花色彩鲜艳，墓碑旁的香炉还剩着一层厚厚的香灰。所有的一切都指向着一个事实，世间的所有人都认定他死了，他死了，可他一定还在。他活在她的身体里，大脑里，她生活的一点一滴里。
她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他死了，真的死了。死亡对每一个人都公平，因为死亡无法被改变。而且全世界都认定他死了，他死亡证明上的红的戳记，宣告着这个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对着照片喃喃自语：
忘了你，如何忘了你，从一开始我便是只能和你同生共死的。
她来之前便打定主意了，如果不能生同衾 死同穴，那就让灵魂在同一个地方离开。她站起身，朝陵园后山的人工湖走去，一步一步，她的高跟鞋在泥土里留下一个又一个坑窝，直到她消失在水里。
那张他留下的A4纸，和她一起沉进了水里，墨迹被水慢慢晕开，是一张医院的病历
她的白色连衣裙在水中绽放开来，她最后还是飘在了水上，或许她的一生注定漂泊。这件事没有人改变的了，试图改变她人生的人，也同样加速了她和死亡之间的距离，这辈子就够了。她变成了植物的养分，只需要被吸收，被消化。她的生命被锁在了植物之中，她也就这样活了下来。而到底是谁杀了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