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副院长兼教学主任贾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雨婷心里憋闷委屈得想马上大哭一场。她错了，但一切都晚了，也许这就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尽管贾老师宽慰她说，“聘不上正式的，还可以继续兼职嘛，你都教这么多年了，我们都了解你。”
雨婷个子不高，刚够160，但身材匀称，皮肤白皙，额头光润，五官也长得精致匀称，虽然快四十了，眼角也爬上了一丝笑纹，但仍然精力十足，很喜欢打扮自己，年龄只让她更增加了成熟的魅力。只是今天，一切都那么灰暗。
学生们已经放暑假了，教学楼里空空荡荡，只有教师办公室虚掩着门，里面传出几个女老师和着笑声的闲聊声。前天，为了争取她们的投票，她还放低姿态去请求过她们的支持，然而，刚才贾老师已经告诉她，她的得票只有2票，也就是说，7个专职老师只有两个投了她，而平时她跟她们每个人关系都不错，大家总是有说有笑的。
雨婷小心而快速地掠过了那扇门，她觉得丢脸，也觉得难受。
八年，做为来这里兼职教学最早的教师之一，这次她没有听贾老师的劝，硬是参加了昨天竞聘专职教师的评审会。因为她不甘心，硕士学历、副教授职称、每学期学生反馈优秀率都在80%以上的她完全符合成为一个专职对外汉语教师的条件。
这两年她已经跟贾老师多次表达过想调过来的意思了，但贾老师每次总是说，你在职业学院不是挺好的吗？都快四十了别折腾了！
是啊，做为市职业技术学院的教师，她一度确实不错，35岁评上副教授，一边上着课时不多的大学语文课，一边在这所国家重点大学兼职教留学生汉语，生活紧张而丰富。然而随着职业教育越来越不景气，职业技术学院的课越来越少，基础教研室内部的勾心斗角也越来越激烈，她想离开，教留学生带给她的快乐使她特别想正式成为这所国家重点大学国际交流学院的一员。
然而不管她怎么说，贾老师从未给她一个肯定的支持。更糟的是，就在一个月前，职业学院的领导找她谈了话，下学期她将被调到院党办图书室做管理员，原因是教研室人员数与工作量不匹配，需要缩减编制，她和另外两个老师因为近三年课时量不足需要转岗。转岗? 图书室?她当时气得直哆嗦，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然而抗辩无效，领导态度好得一塌糊涂，各种表示理解，但是，据说，这是所有相关人等投票的结果。
雨婷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她这几年是没有在职业学院上多少课，但是课是教学主任安排的，她因为在交流学院这边有兼职才没有象其他老师那样每学期都跑到主任那里以各种理由和讨好要课。这次交流学院公开招聘专职教师，雨婷早早就报了名，现在她更觉得自己必须拼一下。招聘据说是新任院长发起的，这位新院长兼外事处长上任两年了，一直没怎么管交流学院的事儿，所以，从她的角度来看，这次招聘应该是新院长打算介入学院工作的开始。新开始，就有新机会，她想，也许这会成为她的一次人生转折，也许......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后悔也来不及了。
评审会前一周，雨婷在贾老师那里看到了评委名单和所有参评人的材料。参加招聘的一共6个人，除了一个北京语言大学的博士和一个复旦大学的硕士以外，其他人的学历都跟自己的水平差不多，省属重点院校的硕士。所以她以为凭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教学经验，她至少票数应该排第三，如果北语和复旦的女孩儿有北京和上海的单位接收，（这种可能性不小，现在这个时代，能留北上广谁会考虑其他地方呢？）自己就有可能如愿以偿。然而现在的结果是，再多过去的经验也比不上年轻人未来的可能性!
抬起头，雨婷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在走到了校门外的公共汽车站。因为放暑假，今天车站的人并不多。她忽然感到浑身蒸得难受，浅灰刺绣镶边的A字裙象是粘在了身上，脸上的妆似乎也要化掉了。乌云低低的笼罩着，空气闷热难忍。 雨婷伸手招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今天她已经没力气也没有心思再等公共汽车了。
回到家，大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雨婷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提包落在地板上，她也没开空调，就那么站着哭起来。
雨婷的家是一套小小的50平米的一室一厅，是她离婚以后买的，前夫原本待她很好，恋爱和新婚的时候把她宠得简直就像公主，但她生了孩子以后他就变了，越来越挑剔，嫌她每天打扮得太漂亮，不许她参加同学聚会，单位有活动回来晚了也说她不管孩子......她当然不能接受，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她根本什么也没做错，何况大部分的家务都是她干的，连房子装修这样的事儿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两人吵得越来越多，后来她前夫竟然对她动了手，把她的头用力地向墙上撞，磕出了血，她跑到了同事刘老师的单身宿舍，后来就再也没回去了。儿子她没能要过来，只拿到20万。她哭了很久，但从此也变得更坚强，甚至后来多次相亲未成，她也从未后悔过。离完婚，前夫把孩子奶奶接过来看孩子，那时候孩子才2岁，经常哭闹着找妈妈，过了半年，前夫才终于同意她两个星期接孩子出来玩儿一次，后来变成每周。
也正是那段时间，同事刘老师给她介绍了现在这个对外汉语的兼职工作，她觉得她需要换换环境，而充满欢声笑语的留学生汉语教学工作对她最适合不过了。刘老师自己那时候已经教了两年，因为太喜欢，就决定考应用语言学博士，后来也果然考上北京大学的博士离开了学校。
就那么站着哭了一会儿，雨婷终于换了鞋，打开空调，然后去洗漱间洗脸，镜子里映出她哭花了的脸和有点儿乱了的披肩卷发。怎么办?下学期她不能再回去上课了，她无法面对那个无论是谁的新任教师，她更无法面对那些熟悉的专兼职老师，尽管她是那么地热爱份工作，尽管每学期的学生都跟她处得那么融洽。
她忍不住又要哭出来，但马上又抑制住了，这么多年独自生活，她早已明白，哭是没用的。擦了脸，雨婷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欧式吊灯还是那么优雅，床对面书柜上摆满了学生送她的小礼物和她跟学生的合影，她太喜欢这份工作，太喜欢跟那些不同国籍的学生在一起了。她得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