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本想喊丈夫起来，但丈夫和公公的鼾声在黑夜里此起彼伏，好不爽快！她还是忍住了。李瑶试着抬了抬右脚，就此刻这种疼痛的感觉，她估摸没有去年严重，好像和前年崴脚时那种似疼非疼的感觉差不多。就这样，她张开的嘴又无奈地合住了。
那还是前年六月份高考期间的事情。一下班，李瑶在指纹机上匆忙签完退，一路小跑直到公交车站。她期望这次自己能幸运一点，一出单位门，就能等到公交车，但几十分钟过去了，还不见公交车的影子。她不得不相信同事所说，到站时间和下班时间往往失之交臂的就是公交车。无奈，李瑶只好飞也似地往家里赶，想着孩子一进门，就能吃上热乎饭。可就在她经过学校门口，一群刚放学的高中生从她面前涌了过来。为了节省时间，李瑶找空隙从学生群里钻过去，一不小心，她的右脚踩进了马路中间一个小深坑里，几乎九十度的崴脚幅度，顿时让她嘴张牙呲。过了一小会，她在周围人投来不解、幸灾乐祸等各种神情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眼神中，慢慢把崴脚从小坑里拔出来。
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听见有人在旁边说，长着两只眼睛，还能专拣土坑往里走，真是服了，世上还有这种人。接着一阵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这分明是学生的声音。李瑶感到心里一阵痉挛。不过，她庆幸，自己的孩子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谁能保证她周围的学生不会说这样的话。所幸，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姑娘，将还站不稳脚跟的李瑶赶紧扶了一下。她的眼睛充满同情和关爱，好像崴脚的不是李瑶，而是她自己。李瑶心头泛起一阵暖流。她想，毕竟，世上好人还是多啊。
更幸运的是，那次，除过崴脚，其他完好无损。这会想起来，李瑶庆也感到很庆幸，自己兜里几百块钱安然无恙，可以安心地给饭桌上多添几道应季的新鲜疏菜，刺激一下因为天天吃着同一种廉价蔬菜，导致快要疲惫不堪的味蕾。还有逐日难以对付的孩子挑剔的胃口。
可是，这种幸运感是极其短暂的。今晚，不是很倒霉吗，李瑶右脚第三次受伤了。现在，确切地说，横亘在她心里的，不是疼痛的问题，而是，这个伤脚又要花她多少钱。还有一个严峻且不可更改的事实是，无论伤脚花去她多少代价，按揭房款必须在每月10日前打给指定银行账户。
一想到这些，她真有些气急败坏，进而埋怨自己这只不听使唤的右脚，更不想再提起一瓶近百元、吃完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的钙片，还要到能刷医保卡、指定的药店去买，又贵又不起作用。她在想，也许，多吃些菠菜等绿色蔬菜，总会比味同嚼蜡的钙片更有作用。可是，一想到工资还没怎么涨，飞速上涨、熬心的物价，她更难受了。就说菠菜吧，还比浓缩的蔬菜精华都贵，一斤就那么一点点，还要5元钱。每次，听到菜价越涨越高，再看看蹒跚上涨的工资，她深感，菜都吃不起了，还谈什么绿色无污染的蔬菜。可虽然心疼钱，纠结倒地要不要买时，她不好意思和菜农砍价的毛病又来了，特别是小区楼下菜店的蔬菜，更是贵的要命。每次，她一旦走进去，拿起蔬菜，一问价钱，就不好意思不买。不过还好，女人嘛，最爱讨论家长里短，哪儿卖的菜又便宜又好，很快就知道了。就这样，李瑶终于在门前对面的山脚下，找到那个同事口中提到的早市。
早市上的菜农大约赶在太阳升起前，就在这里摆摊了。那一捆捆蔬菜，新鲜的滴着露珠，关键是比菜店便宜很多。菜农们把他们从山上采摘来的蔬菜，沿着马路摆了长长的一排，像一条菜龙一样，从头望不见尾。这些菜虽然沿着上山的马路摆着，但除过想开车上山的人外，几乎不会怎么影响交通。看着老头老太们喜滋滋像逛商场一样逛着早市，李瑶心里也跟着感觉很舒服。她想，要是哪天，自己也有闲暇的时间和心情，走这么远的的路，来这里买买菜，顺便放松一下，也是挺好的。可是，这种日子也只能想想而已。离55岁，不，也许还要更晚呢，只有等到退休后，才能轻轻松松享受一下这种日子。不过，鬼知道，那会能轻松吗。
弯下身子准备好挑些新鲜蔬菜的李瑶，还没买几样菜，旁边摆摊的菜农们，纷纷收摊。李瑶抬头一看，原来是城管来了。城管们已经开始执法，首先就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吵了起来。
老太太年纪很大了，反应似乎很迟钝。她好像还没明白，还是没有经验，自己在这儿好好卖菜，不知道犯了什么法了。她看起来显然很气愤，脸红脖子粗地，拉开架势，把城管捏在手里的菜硬是夺了回来，新鲜蔬菜被扯来扯去，扯碎了一地。
“你们不能这样啊，我起早贪黑，天还没亮一个人就赶这儿来了，到现在，一包盐的钱都没卖下！”老太太边说边蹲在地上耍赖了。
这个场景，让本来还心里挺舒服的李瑶，一下子感到心塞。这种小商贩到处卖菜，躲避城管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也许习惯了，或者大约这就是一种生存状态吧，李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更好，毕竟，社会运行规则，不是靠想象的。可是，这分明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李瑶的这种心塞，久已有之，并不完全是卖菜的老太太引发的。她又想起了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过的话，只有劳动才是最光荣的。可是，劳动和劳动区别太大。从土里刨食的老太太，肯定光荣，但又能怎么样呢，在刚才这种状态下，光荣怎么说呢？这种事情，想来想去，总让人纠结。
而在下班途中，一眼就能望到在饭馆里吃饭的农民工，让李瑶想起，又是另一番感受。往往中午十分，太阳火热，那些小饭馆敞开门，里面坐满了浑身沾满水泥和白灰，刚从工地上下来的农民工。他们每人要一大碗面条，就着几瓣蒜，津津有味地吃起面条来。头上、脖子上冒着热气，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是辛苦劳累后的舒坦，彻彻底底的舒坦。刚从单位繁琐事务里爬出来、说不上累，还是不累，总是感觉提不起精神来、蔫蔫的李瑶，有多少次，打心底里羡慕着这些畅快吃饭的农民工。看到他们，她突然想起，自己有多久没有有滋有味地吃过一顿饭、踏踏实实睡过一次觉了。而真让她睡不着觉，吃不好饭的，不是像她们一样，实实在在种了多少菜，盖了多少楼，而是在无数个文字中，无数个复杂的关系中，度来度去，思量来思量去，绞尽脑汁的事情。譬如说，忙了一年又一年，回过头来，发现，最大的成就就是建立了几个电子版的文件夹，无数个用文字拼凑成的东西，说不上来是成绩还是垃圾。这种十分耗费精力和时间的事情，已经让李瑶大好年华大把大把这么溜走了。虽然这样的日子，李瑶过了很久，但从来没有抹去她对那些农民工在某种程度上的羡慕。很多时候，看见他们，李瑶感觉，以抛弃心情愉悦为代价，拿到的固定工资，并没有让自己感觉有多幸福。她甚至感觉自己有时候过得还不如一个卖菜的、或者农民工那样踏实而自足。有时候，她会把这些装在脑袋里，纠缠不清的想法，告诉母亲，母亲总会把她说一顿，放着幸福的日子不过，想啥呢！
也难怪，李瑶的睡眠不好，她这是想得太多了。可是，失眠、抑郁、情绪低落等等抑郁症初期的明显症状还是纷至沓来。
也许，一个普通的女人仅仅只能想着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吧！
可是，可是，可是脚还是扭伤了。李瑶的思绪又回到了这个鼾声四起的夜晚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