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个人,住在灯光下

时有时候.jpg

我写了很多开头。

写一点,删一点,再写一点,再删一点……最后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们一共说了8句话,都在微信上完成。

我说着对他的喜爱,滔滔不绝。因为担心他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感受,又担心过多的信息会变成一种骚扰,我把字都写的长长的,反复检查错别字和用语后,再谨慎的发出去。然后,他礼貌的回复我,“谢谢”。

他一共说了3次谢谢。我不得不想,最后几个反复的“谢谢”,其实该念做“再见”。他在想,如何不那么鲁莽的打断我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5年前,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忽然流行起毕业旅行。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去欧洲的一波,去东南亚的一波,去日韩的一波,去国内某个名胜景区的一波。而且彼此形成一种若有似无的鄙视链,一边是“那有什么好玩的啊,你们也去”;一边是“爸妈给你的钱有什么了不起”。

那年3月,妈妈因为身体原因提前办了内退,一个月的退休金是1400元。劳资科的人说每过几年能涨一点,也不多,几百块吧。我妈挺乐呵的,她想有一点是一点,反正女儿也要工作了,没那么大压力。

这就是我家的情况。

4月,我跟妈妈打了个电话,说签了单位,毕业证拿到后就能上班后。然后,开始利用最后的两个半月为自己挣一个毕业旅行。我找了份兼职,端了两个月的盘子,从老板手里拿了3800块钱后买了一张去北京的卧铺票。

12个小时,火车在夜色中飞驰,只有幽暗的地灯发出些微的光。我看着那束幽蓝的光,听着耳机里一遍遍循环播放许巍的《蓝莲花》:“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在北京,我没什么可做的。睡到自然醒,晃悠悠的四处逛逛。没去长城、没看升国旗,这成了之后我妈唠叨的主要课题。她总觉得我的北京之行,去了如同没去。

预定的旅馆在八大胡同里。原来是花街酒巷,下九流的聚集之地,如今却成了热门旅游景点。人流如织,也不知是寻梦醉生梦死,还是凑无目的的热闹。后来有一天,我无事可做,正好赶上南锣鼓巷宣传戏剧节,就随意买了几张小剧场的话剧票,第一次看到他。

那剧场真小,旁边紧挨着就是个餐厅,或者说是用餐厅隔出来的剧场更贴切。里面大概有80个座位?我那张只要50块的演出票,已经坐到了第三排。舞台上已经摆好的道具十分简陋,只有一个自制的门框,两把椅子和一个书桌。

那是我那几天看过最好看的话剧。只有两个人的演出,不换幕,不停歇;没有精美的舞美、道具、音响和设备……导演、编剧、主演都是他一个人。

那年,他27,从戏剧学院毕业没几年。

我在网上努力搜索他的信息,但是太少了,太少了。少数的几张照片中,他还留着长长的刘海,而我见到他演出时已经变成了光溜溜的卤蛋。

再后来我爱上看戏剧,有恢弘的大制作、有精巧的小剧场,有黑色幽默的玩笑、有庄严肃穆的正剧……但是我总忘不了他。

我会想起他从我的身边走过,走到舞台边缘,不着痕迹的开始表演;我会想起他惊奇的戏剧故事,一次次感叹那种天马行空;我会想起在那么近的距离里,他还是个少年的模样,浑然忘我、满头大汗……是那股激情和专注,强烈的吸引着我。

他慢慢为更多的人知道,我能够时不时的在微博上搜索出他的讯息。

很多人夸他,说他是个天才,我就像自己被夸奖一样开心。有人转发他的座谈,他在演出结束后说:“最开始没人找我演戏,我就自己给自己做戏。后来有人找我演戏,我演完后又接着做自己的戏。”
我看到了热爱的模样,那种曾经被我放弃的热爱。

读大学的时候,我想当一个文字编辑,最想去工作的电影评论杂志在北京。然而,我怯懦。它让我最终留在了爸妈身边,做一份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工作,还要自我解围“像个理智的大人”。热爱、衷情的火焰被我自己用冰凉的水浇熄,它向上飘扬的白烟,是我最后残存的渴望。

终于,他到我的城市演出。我早早的买了票,化了漂亮的妆,如同赴一场盛大的宴会。一样的剧目,一样的布景和台词;只是舞台大了,距离远了。他高高的、远远的站在那里,用全身的细胞挥舞、跳跃,他还是那个使了一身劲的戏剧演员。而我,仍旧是那个坐在台下,用“理性”为自己的循规蹈矩辩解的普通人。仍旧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仍旧有那么多的畏惧。

演出后,剧团为方便交流建了一个临时的微信群。我一直忍不住的在里面发长长的讯息,说戏剧、说主演、说自己……大概发到群里的其他观众都要心生厌烦。

他说了很多谢谢,我已经为能够对话感到幸福。
之后我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群里面热闹的互动,听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笑的、闹的、插科打诨的,是跟舞台上不一样的他。

反复的听,直到夜深。

剧场是个大型的迷幻场,演员就是最好的鸦片。我在黑暗中,看灯光下的他成为故事里的主角,跟随台词和肢体表演,陪他哭、陪他笑;再待灯光起,看他消失无影。他是我夜里的梦想,是我白天不能提及的激情。

我心里有个人,住在灯光下,除了一张演出票,我再不能回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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