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两个小学一年级的小女孩之间的事，为了保护孩子的隐私，同时也为了我叙述方便，我姑且称她们是L和Z吧。

L和Z住在一栋楼房的不同单元里，算是邻居，曾经在幼儿园时就在一块儿，如今上小学了，两个孩子又成了同班同学。即使是这样，在事件发生之前，两家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家长们也仅限于见面点头招呼一下而已。但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个孩子比和其他孩子显得亲近一些，在学校还号称是好朋友。

L是那种很乖巧的孩子，这样的孩子通常老师都喜欢，L也一样，因为表现良好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入校一个多月的少先队建队日仪式上，还成为首批戴上红领巾的学生，这在小孩子中间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情，因为首批入队的学生不到全体学生的二分之一，是为了激励小孩子们的一种教育手段。

Z属于那种好动的孩子，坐不住，也没有那么乖巧听话，所以她没有成为首批少先队员。

因为两家在同一栋楼住的缘故，Z妈妈看到L戴上红领巾了，回家就忍不住数落孩子，人家L都戴上红领巾了，人家L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你呢？云云。

大约被Z妈妈数落烦了，加上L现在和自己不一样了，Z心里不爽了，于是没过两天，Z在学校课间活动的时候，叫L去学校的卫生间，L就跟着去了，Z将L带到卫生间里专门给老师设立的带门的小隔断里，然后施暴（用手掐拧），然后还威胁L，不许她告诉老师和家长。L大约是被吓坏了，没敢给老师家长说。之后的两天，L就不太想跟Z一块儿玩了，Z察觉到了后又想故伎重演，L却不跟她去卫生间了，于是Z让班里的同学叫L去卫生间，她在卫生间门口等着，L来后Z把L拉进那个小隔断，关门，掐、拧，然后继续威胁，不能告诉家长老师，否则还打她，课间必须跟她玩儿，否则也打她。L这次应该是吓坏了，于是答应。这之后没两天，老师在班级里又一次表扬L上课表现好，听课认真等等，Z大约又生气了，叫L去卫生间，L不去，Z让同班同学去叫L，没人理她，于是她让另一个班的曾经是幼儿园同学的孩子去将L带到卫生间，再次故技重演，这次下手重了，将L的两个脸颊掐至青紫方才作罢，然后又是一通威胁。

孩子第三次被打后回家，妈妈事后称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晚上爸爸发现孩子脸颊不正常，问妈妈，妈妈说大约是起了个痘痘。等到爸爸发现两边脸颊都是这样再仔细看时，才发现是被掐的伤痕。这时爸爸妈妈才意识到有问题，围着孩子问事情的原委，但是孩子只是哭，什么也不说，第二天L就不想去学校了，妈妈勉强送进教室。回去后，父母再次逼问，才知道孩子被Z打了。这是那个星期的星期五了，孩子就不愿上学了，L的父母觉得问题严重了，联系Z的妈妈，两家决定自己解决孩子们之间的这个问题。

周末，L的妈妈和Z的妈妈商量让两个孩子一起玩一玩，消除孩子之间的隔阂，Z的妈妈十分配合，在L的妈妈告知L要和Z一起出去玩时，L表现出不愿意出门，而且情绪低落，不说话。按原计划没能及时碰面，L妈妈背着L联系Z妈妈，重新约定见面时间，并告诉Z妈妈什么时间下楼，假装在楼下偶遇的样子，还约定两个孩子互送小礼物。Z妈妈格外配合。按计划行事，使得两个孩子一起相处了半天，两个孩子一起玩，一起吃饭，互赠礼物，一切如常。L和Z的妈妈认为问题已经解决了。

周一要上学了，L开始哭闹，坚决不进校门，妈妈哄骗吓唬都不行，在老师的帮助下勉强进校上课。下午同样的表现。周二也是，周三妈妈送不进去，爸爸送，爸爸甚至发脾气，冲进教室把Z训了一顿，L勉强上课，这中间据家长事后回忆，孩子出现梦中惊醒、说梦话的情况，说什么听不清。再后来L就坚决不上学了，爸爸妈妈担心孩子出问题，遂让L在家休养，此时家长才跟老师反映情况，称孩子被Z打了，为什么？怎么打的都不清楚。老师回忆孩子这几天到校后情绪正常，下课还主动到Z身边和Z说话，找Z玩儿。但L就是不来上学了！家长老师很困惑，于是老师建议找心理老师疏导。

周五下午我开始介入。首先预约L的父母，在学校心理咨询室见到他们，妈妈主述，爸爸补充。事件在爸爸妈妈那里只是一知半解。再协商于周一上午见L。周一上午妈妈带L来见我，L还是不愿意进学校。我们的咨询室就在校门里面，不到主教学楼，我又去校门口迎接L，并和她妈妈一起来到心理辅导中心。这之前，L的爸爸妈妈是希望单独和L谈的。我带着L参观了我们的发泄室、沙游室，在发泄室里她一直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说话，紧张，到沙游室后渐渐放松。我带着她看那些沙具，玩沙子，她开始跟我尝试着摸沙，先是用右手食指试探着摸摸，然后在沙盘里画圈，然后两只手在沙盘里画心形，大的套小的，画三四个后抹平再画。期间我跟她说沙具架上的玩具会跟她打招呼说话，让她去看看，把它们带来沙盘，她摇头，不看那些沙具，就是画。然后就开始把沙子拢起来，每拢一下都会用手使劲压压。这样大约有近二十分钟，她开始放松，问我为什么这里有沙子？我说这个沙子是专门买来玩游戏的，她说咋玩？我说，就像你现在这样玩啊！她笑了，转身去看沙具架上的沙具，我跟在她身后，她看得很慢，左看右看，然后拿了一个穿蓝衣服的男孩，一个自由女神像和一粉一黄两把小伞，走回沙盘，她先把那个男孩放进沙盘里，为了让男孩站稳，使劲把男孩往沙里杵，沙子把男孩的双脚都埋住了，看到这里，她把男孩放倒，把自由女神像和两把伞随意地放进沙盘，就开始用沙子一样一样地埋起来，然后又自己挖出来，这时她说他们班有个Z，和她是幼儿园同学，还有一个同学在二班（就是那个叫她去卫生间的），我一直微笑着看她，听着，她继续说，Z打人，

我:Z都打谁了？

L:打我了。

我:她为什么打你？

L:（慢吞吞地）我评上红领巾了。

我点头。

L:老师表扬我。

我:她打了你几次呢？

L:（想了想）三次。

我:她在哪里打你？

L:卫生间。她叫我去，在那个有门门的里面打我。

我:怎么打？

L:她掐我，拧我。（脸色凝重，不太想说了。）

我:三次都是这样吗？

L:（点头，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她掐这儿，很疼。

我: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和爸爸妈妈？

L:她不让。说还打我。

过了一会儿，L:她还要让我和她交朋友，让我和她玩儿，不玩她还打我。

听到这儿我后背发凉，心疼这个孩子。我抱了抱她。她继续埋、挖，再埋、再挖。脸上慢慢又有了笑容。

此时大约又过去了二十分钟，她将沙具放回原来的位置，把沙箱里的沙子抹平，然后问我:这里还有啥？我带她出沙游室，来到个体辅导室，她妈妈在这里等她。我请她妈妈到隔壁房间坐一会儿，L没有什么反应，妈妈出去后，她东看看西瞧瞧，因为是第一次，很新鲜的样子。然后抱起两个毛绒玩具，自言自语地玩了一会儿。

我:下午你来，我继续和你玩儿，好吗？

她点点头。然后把她送出去交给她妈妈带她回家。

中午上班路上，收到她妈妈的短信，孩子不愿背书包。我回信:不背书包，带她来就好。然后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一阵子，妈妈才和她过来，还是不愿意进校门。我告诉她不进教室，去我的办公室。勉强跟我进来了。

带她去辅导中心，她不想去，带她进教学楼没问题，直接上楼去我的办公室。给她几张白纸和一红一黑两支中性笔，她画画，我办公。她表现的很安静，办公室其他老师进进出出她也没有什么异常。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太阳的光芒被她画成一串串糖葫芦的样子，其他线条都是黑色，一个个山楂是红色。我说那是糖葫芦时她笑，点头。我什么也不多说，她一切正常。放学约好，第二天她还来，我等她。她同意。

第二天早上，妈妈发信息，说孩子不愿意出门，不背书包。我回信息，不着急让她上课去，就让她来学校就行。一会儿妈妈联系我，说到学校门口了，我去接她，顺利跟我进学校。我带她上楼，一路上跟她说，到学校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老师会保护她！老师一定会很好地保护她。她点头，不说话。早上我有课，问她跟我进教室还是自己在办公室，她表示要进教室。带她进我的六年级教室，我讲课，她安安静静地坐着。担心她无聊，再给她纸笔让她涂鸦。一节课很快过去。问她跟我回办公室还是在我们教室？她要跟着我。

下午，她背着书包带着彩铅，继续到我们的教室，坐在那儿跟着一节课一节课，我不在也可以。我班上的学生都很友好，毕竟大了，会照顾她，她下课跟班上的学生聊天，上课就不停滴画，画一个小女孩跳绳，小女孩在画面中间，女孩左边有一棵树，比女孩矮，头上有三朵云，很大，太阳在左上角，只露出了很小的一部分。她很认真地涂色。问她是不是学画画呢，她说是。

周三，还是这样。尝试着跟她说回教室上课，不愿意。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周三下午劝说了好久，带她回班级，和她的班主任、科任老师一起，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们批评了Z，Z哭着给L道歉，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问她要不要留在教室里，摇头。

周四，还是跟着我，进校门不需要我接了，可以跟着六年级我班的学生一起进来，就是不想回她自己的教室。在我的教室和那些学生也很开心。

早操后，她的数学老师让她的两个同学来喊她回教室，说要考试，劝了她几句就去了，中午妈妈发信息，跟着班级一起放学的，情绪正常。

下午又不进校门了，要等我。我的学生也带不进去。后来跟她妈妈说，让我的学生带她去我的教室，她才跟进去。

周五早上跟我的学生进校门了，在我们教室上了一节课（我的课）。下课后给她做工作，勉强回教室上课。

中午一点多，妈妈发信息，孩子在梦中哭喊:妈妈我不去！老师我不去！于是告诉妈妈，暂时不让孩子来学校了。

反思自己，操之过急了！有了两天的起色之后，加上家长一再在沟通中强调让孩子复课的迫切与焦虑，而此时孩子的心理阴影依旧存在，并没有消除。这个阴影的消除是需要相当的时间的。我一方面因为自己带毕业班，工作头绪多，另一方面考虑到家长方面的诉求，急于让孩子复课，还是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并没有真正顾及到孩子，并没有真正带她走出来。

接下来我还能做些什么帮到这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