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文，冷月秋风
我年后回家的时候，听说对门的云英嫂子死了，是在11月的一个漆黑的夜里断气的。
我们村是每年都会死两个人或四个人，说是老（老家就是死人的意思）人不老单的，年年双数不变化，为了破规，过年的时候村里的代表们，带着红绸子去了趟太白山，把供奉在太白山上的“太白山爷”用杠子抬了回来，所有村里人早磕头晚请安的，整整折腾了十五天，又把爷送了回去，只等爷发发善心，让村里人福禄绵长，邻家婶子情绪有点低落说“唉，咱村去年一年走了四个，她家就有三个”，我吃惊的问“咋回事啊？”婶子说“她是病死的，只是她家里，嗨......”
一
我们村人都齐溜溜姓王， 不管是远房的还是近亲的，差不多都能沾亲带故，云英嫂子虽然和婆婆差不多年纪，但按血缘和辈分，我叫她嫂子，她家住在我家对面，门口有一颗槐树，长得端端的，几分风貌，几分姿色，绿意幽幽，黑漆大门进去门口有一个安安炕，下来是四间瓦房，后面托了两间灶火（灶房），后院里用细木棍搭的，一条小藤上长出了形态各异的小葫芦，给这个简陋的院子带来了一丝勃勃生机。云英嫂子三个儿子，家里有一个一家人赖以生存的磨面机子，老汉是个瞎子。
云英嫂子四十年前嫁过来的时候老汉还没有瞎，是死了头房后娶的。她瘦瘦的中等个，干净麻利，很能干，农村人常说娶一个好媳妇的标准“一茶饭，二针线”这两样手艺这嫂子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呢，更出色的是她在干农家活上面比很多男人还能干里。在这后面的几十年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有她帮厨，谁家生个小娃没钱去医院或者来不及去医院的，她都能给接生。自家里地里的活全是她号令。割麦，扬场（靠自然的风把麦粒从打碎的麦穗里剥离出来），犟地（用牛手抚犁耕地）是样样精通，八十九十年代的时候，她是她家里主要劳动力，人都是逼出来的，活脱脱一个穆桂英挂帅。这个家在云英嫂英明领导下，日子还算和和美美，温暖简单的屋里笑声不断。
二
云英嫂的老汉别看是瞎子，他是得白内障瞎的，原来他也是生产队的会计，账算精的很，现在看不见了就给人掐三算四，摆摆八卦，云英嫂那可是佩服得很，把老汉伺候的好好的。两个人没红过脸，么事就在一起讨论家事，两条心拧成一股劲，掰着指头算着日子。没人的时候也互相说一些荤话，家里是讲浪漫和温存的地方，日子过得倒也不咸不淡。三个儿子，老大是1米八的个，人称白杨树不结果。脑子还可以，整日游手好闲，偶尔建筑队打点零工，大半时间还是耗在家里。因为好吃懒做，找一五大三粗的婆娘，在新的庄基地新盖了三间竹竿房齐活，就靠着养了一个姑娘享清福去了。老二就没有老大长得那么体面了，懦弱胆小腿有点小儿麻痹，性格极为倔强，不顺他心思的事那八头牛都拉不回。媒人给他说了个媳妇，有点羊癫疯，嫂子说了，“咱娃也有点小毛病，咱不嫌人家，这病兴许一结婚就好了”吹吹打打把新媳妇娶进了家门。新媳妇好的时候好好的，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刚结完婚就一年一个，连续生了两个女娃，也没犯过病。可后来不知啥时候起，病来的时候不是傻傻的笑，就是嘴里嘟囔着不明白的话，有一次口吐白沫躺在家门口死的光光的，云英嫂赶紧给弄回家，是又掐又是给顺气，伺候儿媳妇吃药，慢慢这疯婆娘也日渐好转。半年后她又怀孕了，瓜熟蒂落却坐了个空月子。道听途说，嫂子想要个孙子，看是生了个女娃就直接摁尿盆里了。后来这疯婆娘病就时好时坏，日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过着。
过了几年，瞎子老汉去世了，云英嫂子是亲手选的颜色缝的寿衣，做的鞋子。那时候是人工打的墓窑子，天不亮起灵的时候村民抬着棺材到地里土葬，在哀哀的乐声中，大家用铁锹你一掀他一掀，一会墓堆就起来了。云英嫂乡兴（威望）好，办的事还是挺体面的。只是以后家里一副重担还是在这个女主人身上，现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三
三儿子转眼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一番周折总算是又娶得三媳妇进门，而且还长的亲的很，我们那是花炮之乡，老三脑子活，经常去新疆卖些花炮，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把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仍在家里。老二有个大气的名字叫王文科，大概是他父亲看他文弱，想让他好好上学吧，他也不是那块读书料，初中出来也就罢了。只是有时闲下来爱抱着书看，什么煮茶聊斋的故事，武侠小说，言情都看，家里的磨面机子就是他的营生，送了东家迎西家，他就像他家后院栓了的那头牛一样，天天都要上工，不知道累也不说累。除了干活就是看书，人都说是个乖娃。那天，老三媳妇吃过晚饭，笑眯眯的说“哥，你把你的看过的故事给我讲讲，反正也么事木”，老二听的此言，觉得既然弟妹看得起，他索性烧了壶茶水，汇集八方故事，什么牛鬼蛇神，狐精花仙，他都能讲的津津有味。老三媳妇亦真亦幻，听的无限眷恋，表情或娇憨，或沉静。后来大概老二讲的有经验了，表情更加丰富起来，更加生动起来。这时天气正值夏天，狂热的热浪席卷空气，一般人大概都是十二点左右睡觉，这天晚上吃了几口西瓜，老二刚躺下就有一些憋尿，急忙去后院一角的茅厕应急，一溜小跑到葫芦架下，和人影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是弟妹，穿了个小背心，和一个小裤头，长条条白花花的大腿和两个大白面馒头的东西分外耀眼。弟妹倒也镇静格格的笑着，老二可是恨不得有个老鼠洞让自己钻下去。第三天，老三回来了，给自己房间置了好多物件，新的凉椅，就是抓痒的竹手，按摩背的小疙瘩，五花八门，老三媳妇说给妈拿过去用吧，老三说“哎呀，妈用不惯”一连几天，家里谁该干啥还是干啥，老二有时端饭的时候遇上弟妹的目光，脸曾就红了，有些不自然。再过了几天，老三那屋偶尔听见有打骂的声音，老二是有些心神不定，如坐针毡。老三那几天一直阴着脸，他本想劝老三的，但却不知道说啥。那天一觉醒来，又听的隔壁屋里嘤嘤在哭，赶上老二那疯婆娘的病又犯了，在自己屋里也是高一声，低一声的瞎骂，这老二烦的一大清早披衣一下床，提起桌子底下的那个敌敌畏瓶就一口喝了下去。
四
云英嫂哭着“儿，你这是为啥呀”，他不明白儿子为啥 ，谁又能明白呢。老二是被自己杀死的，他愿意有月亮作伴，但还是选择了孤绝到死亡，他沉默的情怀和那些深藏的故事都随风去吧。老三盖了敞亮的平房搬了出去，和云英嫂分了家，云英嫂子管着疯子媳妇和两个孙女，老三家生了大胖儿子又给她妈塞了过来，他两口子竟顾在家里弄了几个炮筒子机子，也是忙黑忙明的。
门口的树渐渐显得苍老了，枝叶也不再茂盛，树皮也大片大片往下掉，又过了N多年再见桂英嫂子，神情已没有之前丰润，爱说笑的她话也少了许多，人生活压力大时，便少了原本温柔的表情，脸上只剩下苍桑。
转眼大孙女出嫁了，二孙女二十岁也招了个人倒插门， 云英嫂身体也来越不好，小儿子的娃也上高中了，她也可以休息休息了，儿媳妇依然疯疯傻傻，二孙女不久就怀孕了，检查出来还是个男娃，娃还没有出生，云英嫂的胃癌就挺不住了，人瘦的就剩骨头了，不过走的时候还是满怀希望的。
一个月后家里传出了新生儿嘹亮的哭声，疯婆娘一生没有男娃，高兴地逢人就说自己有孙子了，一天晚上，她竟然悄悄的流进女儿的额房间，趁他们熟睡把孩子报到了自己床上，天冷她怕孩子冻着，给孩子把被子紧了紧。
五
一觉醒来，天还黑黑的，女儿找不着孩子，急忙跑去找她妈，进的房间掀开被子，娃是嘴脸乌青，女儿是啊了一声晕了过去。疯子婆娘这才看了一下，她也眼睛瞪的大大的，再没说一句话，没吃一口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