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轮杀手
文/二月轻寒
世上最糟糕的事之一，大概便是遇到左轮杀手了。
很不幸，恰好我们遇到了。
那天我和威廉、杰克、杰西卡去郊外野餐。纳姆河边景色宜人，十分僻静。威廉本来不太主张来这里的，毕竟比起野餐，他更倾心于繁忙的社交，或者说跟生意有关的任何事。但因为经济上的事情，眼下他不得不跟着我。杰克和杰西卡去哪儿都无所谓，只要他俩能腻在一起。而我呢，因为烦心，倒是很乐意到这郊外散散心。
来这里之前，大家似乎都曾听过左轮杀手和那一系列连环杀人案，只可惜，谁也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倒霉鬼。
左轮杀手总是用一把六发左轮手枪杀人。枪膛里只上五发子弹，没上上去的那颗子弹是留给被害人的最后一线希望。这意味着我、杰克、杰西卡和威廉像所有其他不幸的人一样最多只有一个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当左轮杀手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立刻就认出了他。他和报道上描述的简直一模一样——一身黑衣，披着披风，戴着西部牛仔的帽子，如果不是蒙着面，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罗宾汉式的人物。
“现在，让我看看你们中谁是我的幸运儿。”左轮杀手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着开场白。
“天啊！”当明白过来一切是怎么回事时，杰西卡惊呼了一声，却到底不敢叫得太大声。杰西卡的恐惧是不无道理的，我猜她一定想起了新闻上那些关于左轮杀手连小孩子也痛下杀手的细节。杰克从后面搂住这可怜的小姑娘，然而他自己的手却在发抖。他们和威廉都惊恐地瞪着左轮杀手，脸色惨白。我反而很镇定，我知道，到了这种时候，恐怕任何大惊小怪的行为都只能是笑话。
“你们的反应我很满意，”左轮杀手用带着笑意而富有玩味的语调说，“现在根据游戏规则，你们有一次机会通过商量来决定谁是唯一的幸存者，这样我们就不用进行第二轮游戏了。”
我们自然都清楚他所说第二轮游戏意味着什么。
我看见杰克和杰西卡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他们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威廉一眼。而后者则自顾自低下了头。
我们四个谁也没有说话。
汗水从我们的额上流下来，气氛沉默得可怕。
左轮杀手在我们旁边的草地上轻轻踱步，一边等待，一边用眼神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似乎很享受能够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好了，给你们的时间够多了。”左轮杀手踢翻了烤肉架，“我倒数三个数。如果你们谁都不愿牺牲，那就进行下一个环节。”
“三……二……一……”
“等一下！”我叫出声来。
“怎么？”左轮杀手用他那犀利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我放弃做幸存者。”我坚定地说。
“乔治！你疯了”是杰西卡的声音。
“哦！不！乔治，虽然你总是那么善良，但……”杰克欲言又止。
但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用眼神告诉他已经我下定决心了。
威廉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希望我的朋友们活下来，”我说，“他们每一个都很重要。杰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杰西卡，你知道的，我像爱杰克一样爱你。威廉，我生意上的伙伴，忠实的合伙人。我愿意放弃自己，把幸存的机会留给他们。”
“多么让人感动！”左轮杀手轻轻地吹了个口哨，“好的，我认为，你可以拥有这个机会。”
左轮杀手用枪对准了我。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我视死如归地说，“我真希望只要我一个人死就够了，你们也不用再决定谁是幸存者。喔，上帝，就让我替他们去死吧！”我虔诚地祈祷。
“你提醒了我，”左轮杀手的枪迟疑了，又将枪指向另外三个人，“这不是我的游戏规则。现在，你们三个必须先决出决出幸存者！然后，我再送其他人一起上路。”他命令道。
一小阵沉默后，威廉率先开口：“我没有乔治那么高尚。我倒是……很想知道，这对号称情比金坚的情侣谁愿意为谁去死。反正他们最多只能活一个。或许……共赴黄泉才是最好的选择？”威廉残忍而狡猾地把问题抛给了杰克和杰西卡。
“威廉！你！”杰克狠狠地瞪着威廉。
“不！不！那个人不该是我！我还很年轻，我才二十三岁！”杰西卡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该死！杰西！你想让我去死吗？”
“杰克，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你忘了吗？你说过会为我去死的……”
“杰西，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我自私？你这贪生怕死的蠢货！”
“天啊！有那么多漂亮姑娘，我为什么会追求你这个婊子！”
“你以为不是因为你那点钱，谁愿意跟着你？”
听着他们的争吵，我忽然觉得很悲伤。威廉在一旁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我揣摩他觉得左轮杀手可能会用两颗子弹了结这对苦命鸳鸯的难题。但左轮杀手没有如他所愿。
“好吧，既然你们决定不出谁是幸存者，那么，我们就来玩点更刺激的吧。”左轮杀手转动左轮手枪，摇了摇头。
威廉的笑容消失了。杰克和杰西卡停止了争论，却各自离得远远的，再也不紧紧依偎在一起了。
这意味着我也要参与这场争夺生还机会的游戏了。我有些感叹，或许该说是他们的自私给了我存活的机会。
“从你这开始吧！”左轮杀手用枪指着威廉说。
“不！不！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另一头开始？”威廉吓得站了起来，一边用手挡在身体前面，好像那可以挡住子弹似的。
“因为乔治已经经历过一次危险了。”左轮杀手说，“我喜欢公平行事。”
“不！不！求你了！放过我！我的钱……都给你！”
“我更在乎公平。”左轮杀手边笑边准备扣动扳机“再说你还有一半的几率继续享用你那些钱……嗯，到底有没有子弹呢？”
“嘭”的一声，威廉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弹孔。死亡来得如此果决。
左轮杀手的枪法很准，一枪毙命。鲜血四溅，有几滴溅到了最近处的杰西卡的脸上。杰西卡恐怖地大叫起来。杰克张大了嘴，恐惧让他的脸有些扭曲。
死掉的威廉仍用眼睛瞪着左轮杀手，而后者则吹了吹从枪孔上冒出的烟：“真不走运。”
当左轮杀手的枪孔转向杰西卡时，这个可怜的女孩才意识到这场死亡游戏，她并非只是惊恐的旁观者。现在她乱叫乱嚷了起来：“我不想死！杰克！救我！我不想死！”
杰克毫无回应，只是表情痛苦地低下着头。
杰西卡又转向我：“乔治，救救我，我不要死，救我！”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大喊大叫，我感觉她快疯了。
我刚想说什么。左轮杀手却制止了我“很快会轮到你的，小子，你已经出过一回风头了。你知道，我讨厌破坏规则的人。”
左轮杀手对杰西卡的哭喊很没有耐心，几乎就在他对我说的话刚说完，杰西卡就已经倒在地上了。大概不想破坏她那美丽的脸，这一枪打在了她胸口上。
很可惜，杰西卡也不是那个幸运的人。
还没等到左轮杀手将枪指向杰克，后者就已经用颤抖的手指着我说：“乔治……乔治说过愿意放弃幸存的机会，我应该是那个最后的幸存者！我是幸存者！我是幸存者！我是……”
“是吗？”左轮杀手拒绝了这个可怜人，“但这不是我的游戏规则。你忘了吗？现在是第二轮游戏了。”
“不！不要杀我！求你了！不要杀我！”杰克冲上去抱住左轮杀手的腿，苦苦哀求。
可是，又是“嘭”的一枪，杰克死得很干脆。
“现在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那么不怕死。”左轮杀手一脚踢开杰克的尸体，把枪指向我。
我面不改色，缓缓闭上眼睛。
和我预料的一样，我并没有中弹。我，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啊！有意思！”看得出左轮杀手似乎对这样戏剧化的结局很满意，“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结局了。
唯一愿意牺牲的人成了幸存者。呜呼！”他又吹了声口哨。
“如果我说，我猜到我会是那个幸存者，你信吗？”我忽然说。
“什么？”左轮杀手显然很诧异，“你猜到了？怎么可能？”
“我研究过你犯过的所有案子。你的一举一动，在什么地方作案，说了什么样的话，我都一清二楚。我深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你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说下去。”
“你是个完美主义者，或者说，形式上的完美主义者？杀人对你来说就像一项行为艺术。你的每一次行动从形式上都那么标准一致。这种偏执已经细化到了子弹上膛这样细小的事情上了。”
“什么意思？”左轮杀手用左手摸了摸鼻子。
“你每次预备杀人，会提前将子弹装入弹巢。而你并不是随意将子弹装进弹巢的。我研究了你的案子的所有细节，发现所有的幸存者几乎都是第四个被你枪击的人。”
“那可能只是巧合。”
“如果只是一两次那还可能是巧合。但你的案子里每次都是第四个人幸存。我就想那一定有什么渊源。我猜想警察也可能注意到这一点了。但他们也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你让第四个人存活。”
“让他们去猜吧。他们会想得很复杂。警察总是过度敏感。但实际上比你们想得都简单，4是我的幸运数字。我想，让那个人活着可能会给我带来好运。”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可得让警察伤透了脑子。”可我心里却在想，好运吗？还是恰好相反？
“你很聪明，但我觉得这仍需要一点运气。而问题是，你说的这一切还和我的杀人顺序有关。如果我第一个枪击你，会怎样？”
“本来你可以那样，但当我提出主动牺牲之后，你就不会从我这边开始了。”
“为什么？”左轮杀手的眼神中有些许疑惑。
“因为你自以为很有道义感，就像你说的，你喜欢公平行事。虽然你干得都是杀害无辜人的勾当。”
“注意你的措辞。”他似乎有些不满意我对他的评价。
我不理会他，而是继续说：“我曾经想，要是我遇到了你该怎么生还。在我研究过你的所有案子的细节后，我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重新研究了所有案子的作案地点，发现作案地点的选择也是有些规律可循的。可惜愚蠢的警察没有发现这一点。我判断下一次你会在这一带作案。所以我带着杰克和杰西卡来到了这里。”
“等等，你说是你带他们来的？”
“没错。那一阵子我有些落魄，在杰西卡背叛我和杰克相好之后，我曾一千遍诅咒他们不得好死。但表面上我却未流露出一丝的怨愤，而是仍然对他们笑脸相迎。他们为我的宽容大度而感动。但是你知道吗？当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恩爱有加的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对狗男女去见鬼！”
“开玩笑！？你是说是你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
“没错，而且准确地说，这是第三次我试图把他们引到你面前，只不过前两次你都没有出现。”
“你想利用我杀了他们？”左轮杀手稍微偏了偏脑袋，看着我的目光更加锐利了。
“没错。还有威廉。他是个不择手段的奸商。如果不是他的不守信和出卖，我也不会债台高筑，而他却还有脸来向我逼债。我故意放出风去说我欠他的三万美金已无力偿还了，也不打算还了。所以他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我，怕我溜走。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把他也一起解决掉。”
“这样你还逃脱了三万美元的债务，”左轮杀手摇了摇头，“你真狡猾。”
“所以我得谢谢你。”我笑着说。
“但我想杀了你。”左轮杀手说。
“你不会那么做。那样你的杀人艺术将不完美。你将失去第四个幸存者。”
“住口！你以为我不会因为你的多嘴而杀掉你吗？”左轮杀手有些被激怒了。
“你不会。你的偏执不允许。你看，你完成了杀人计划，我也除掉了想除掉的人。这是一场双赢。”
“去死吧！你才是最后的赢家！”
“啊，我知道你很生气，因为你自以为聪明，却被我利用了。对吗？不过想想，大名鼎鼎的左轮杀手竟然被人在他枪口下耍了。人们会怎么议论呢？”
“住口！！！”我的故意激怒起作用了。左轮杀手朝我开了两枪。一枪打在我左边的地上，一枪打在我右边的地上，以此显示他的枪法完美。当然，主要是为了给我警告。
我笑了起来。我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你为什么杀了人不早点走呢？”
“什么意思？”左轮杀手警惕地继续用枪指着我。
“你说，现在你在警察那儿的赏金有多少？”
“从我杀人后，我的赏金一直在长，”他不无得意地说，“以至于我都不记得现在的价格了。”
“我很愿意去警察局帮你问问。”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什么意思？”左轮杀手意识到我从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向我开枪。他的枪法很准，可惜没有子弹。
如果不是我故意激怒他逼他把子弹打光的话，他一定已经把我干掉了......
我一枪打在他的心脏部位。我的枪法也不赖。左轮杀手捂着胸口，血红的眼睛瞪着我。但这双眼睛也瞪不了多久了。
“你喜欢赌博，”我说。“恰好我也喜欢。”
左轮杀手已经无力回答我。他倒在地上死去了。
又一个可怜的被完美主义害死的家伙！
我骗了他。实际上今天我带着枪，如果左轮杀手没出现，我相信下一次他一定会出现。如果左轮杀手出现了却没有按照我预想的进行这场杀人游戏。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会用枪出其不意结果他，再杀掉其他人。当然。做这件事会有一点风险。但我挺喜欢冒险。这还需要一点伪装，但是，你看，我很善于伪装。
现在是最好的结局。一切都按我预想的进行。我甚至用不着撒谎，只需要把我如何机智地骗左轮杀手打光子弹再干掉他的经过告诉警察即可。谁能想到枪口下的受害者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呢？
实际上，我追踪这个冒牌左轮杀手很久了。但如果不是他杀害了我的妹妹珍妮的话，我不会想那么快要他的命。
当我还是左轮杀手时，我利用杀手的身份杀了许多仇人、债主和我讨厌的人，当然也偶尔夹杂着几个无辜的人。我喜欢留下一个幸存者，让他告诉警察作案的过程，让人们相信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变态杀手的杰作。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杀死一两个无辜的人，毕竟如果几个人中无辜的人不只一个的话，我只能选择最无辜的那个留下。我必须保持作案手法的统一。
生活中我是一个温和的绅士，但只要我需要，我随时可以变成一个杀手。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有了一个模仿者。
那时候，我知道我全身而退的机会来了。这个模仿者可以接替我继续杀人，直到有一天被警察逮捕或者被仇恨他的人杀死。
但和我不同的是，我的模仿者更享受杀人的过程，而我更享受杀人的结果。他是个真正的变态杀人魔！他十分在乎形式上的完美，痴迷于富有意味的行为。于是他创造了用转轮决出幸存者的方法，而且总是让第四个人幸存。后来他觉得不过瘾，又发明了让受害者们通过商讨选出幸存者的环节。我因此停止了作案，只是看他表演。以免不同作案手法的细微差别引起警察的怀疑，也好让警察认为左轮杀手从随意留下幸存者到通过转轮决出幸存者不过是形式上自然而然的过渡和精细化。
但考虑到如果他被警察逮捕，警察仍然可能从他口中得知他只是一个模仿犯，所以我还是打算杀掉他。
直到有一天我妹妹珍妮和她的好朋友们成为了他的猎物，我终于决心要尽快干掉他。
珍妮还只是个孩子，她才十三岁。但另一个孩子比她更小，只有十一岁。那孩子成了唯一的幸存者，虽然他也并不比珍妮更无辜。
我开始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总是梦到珍妮干净的笑脸上绽放出一朵可怖的血色花朵。我可以想象被我杀害的那些人的家人也曾像我一样悲伤。回顾过去，我忽然发现，或许正是因为我杀了太多的人，厄运才会接连光顾我，而新的厄运又迫使我继续杀人。
甚至珍妮的死也很难说和我没关系。
我开始决心真正金盆洗手了。当然，是在杀了杰克、杰西卡和威廉之后。我承认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干完这一票，我就可以带着冒牌左轮杀手的尸体去领赏金。
我亲手杀死了左轮杀手。我会在心里这样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富有仪式感的表达让我得以和过去告别。
我想，我会用今后无边的岁月去弥补曾经犯下的过失。虽然这于事无补。
但你不能指望我束手就擒，我不是那样的人。
没错，坏人常常逍遥法外。这就是现实。
而人们呢，都会以为左轮杀手真的死了。因为这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死在左轮杀手的枪下。
是的，世上从此再也没有左轮杀手这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