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笙歌

日头毒辣,白光刺目,叫人睁不开眼。

墙根处立着一人,面着壁,目光下垂,身形隐隐有些晃动。她努力睁眼,却只看得朦胧一片,只觉得这街很不平常,两面的皆是房屋,却都无门可入。高高低低的墙,排斥着这条黄泥路,也排斥着这路上唯一的行人。

“为何,又是这里?”白笙自语,自摇头。

不出所料,有乐声从背后传来,悠扬而悲凉。白笙暗暗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并无人影。

再听时,那乐声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白笙已不愿多想,循着那乐声,向无尽的前方走去。

走到岔路,乐声突然尖锐刺耳,像是悬崖勒马时的一声长嘶。白笙神色依旧,只将双脚的方向扳成侧面。

不知经过多少抑扬顿挫,一座府邸已映入白笙眼帘。白笙明眸一挑,目光还未及那牌匾,“白府”二字就已经迫不及待从她口中冲出。话音未落,大门竟然自己打开,白笙抬脚,刚跨过门槛,就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月光透过窗前那层淡淡的纱,薄薄地趴在床边。

白笙扭头看了那乳白色的淡光,才慢慢将心情平复,紧张的全身也渐渐放松下来。可是,她感觉不到身体的累,只感到脑袋沉沉。

这个梦她已经反复做了好几遍,每次都是在即将进入那府邸的时候惊醒。那座叫做“白府”的府邸,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却又不可避免地疏远?

白笙没有想太多,这种事情太伤神。况且,她此次离开师门,有着重任在身。师门弟子依旧音讯全无,她得首先打听到他们的下落,虽然,他们有很大几率已经不在人世。

可是,这个梦总是挥之不去。静谧的夜里,她低声说:“南断山,南断山,你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虽然只是一句自言自语的平淡念白,却比善音律歌女的歌声都还好听。



这下半夜,大概也是无眠。

望着亘古不变的月光,白笙不禁想起小时在师门里度过的那些夜晚。不记得为何拜入师父门下,小时的记忆都模糊以致残缺,只隐隐约约想得到几个片段。

似乎是生过一场大病,卧床不起,白天师父会来给自己喂药,晚上自己就只能守着这月光。

通常时间里,月光都是静悄悄的。但在某些时候,月光里会像放皮影戏一样,无聊而单调的长夜里,这灵巧的影子,甚是有趣。

后来,白笙认识了那影子的主人,乔虹。那个年少时夜夜练功的少女,成了白笙最亲近的师姐。

可是现在,一回想起师姐带自己练功的耐心模样,白笙就忍不住鼻子发酸——那失踪的师门弟子里,就有她的师姐。

半月前,师门中有弟子高烧,后服用天草花,本该药到病除,没想到却丢了性命。这问题就出在天草花上。此物只有南断山有,治疗高烧发热有奇效。可是这份天草花,却杀死了病人。

师父派人追查,发现此花中被人添加了些东西,虽不是毒药,却能使高烧的病人死亡。由是,煎药时无人发现异常,却断送了人命。师父猜到这其中必有什么险境,就令最出色的徒弟,乔虹,带人前去调查,可惜没想到……


那做了手脚的天草花,是从南断山的黑氏药庄来的。黑氏药庄是南断山最大的药庄,与之相对的,是白氏。

此次前来,师父特意叮嘱,要留心白氏药庄。师父没有说原因,但凡事都要小心为好。

只听得前面吵吵闹闹,白笙快步走去,发现黑氏药庄的大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想来是那异样的天草花惹的事。大门口,几具尸体一字排开,尸身上的白布占着点点血迹,甚是骇人。

七窍流血而亡,白笙心想,若是有人要陷害黑氏药庄,那可真是下了狠手。

奇怪的是,黑氏药庄大门紧闭,却没有人前去砸门。再仔细看,门旁临时摆了一个小摊,可是打的却不是黑氏药庄的招牌。

找人一问,竟然是白氏出手相助。听那人絮絮叨叨,白氏已经赔出了几百两白银,现在还在的这些人,都是希望能多拿到一点钱才迟迟不散的。不过,这些人也都不多了。

白笙觉得奇怪,黑白不是竞争激烈吗?怎么白氏此时不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呢?更奇怪的是,黑氏反倒显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人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线,意味深长地说:你若是见过黑氏药庄庄主,就一点疑问都不会有了。



白笙绕过人群,来到黑氏药庄的院墙外,一个点地,就顺着墙壁翻身进了院内。

此处是一小块花圃,中有流水点缀,夹之以山石木桥,甚是幽静。白笙向里走去,不远即是药房,药材发出的淡淡异香,为这件屋子平添几分滋味。这间房门关着,白笙没有过多停留。

再向里走,一切布置都要精细得多。地上的花草虽称不上名贵,但和外头只能观赏的那些大不相同,而且都是精心修剪。小径也是颇有玄机,将一整块的花田支离成小段,看上去好似什么特别的阵法。

白笙正留意着观察四周,竟然未曾留心身后有人。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直到那人轻轻唤了她一声: “姑娘?”

她一顿,不知该不该回头。

那人又说:“姑娘可是来找我家庄主的?”

未及白笙想好如何回答,那人早已自顾自地说:“太不凑巧,我家庄主今日上山去了,最早也得三日之后才回呢。你若是不急,不妨等几天再来。”

白笙觉得此人态度着实奇怪,竟然一点没有怀疑自己。她转过身去,笑意盈盈:“多谢相告。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我只是这药庄里一个配药之人,随此庄而姓,名曜。”霎时间,花草随风摇动,那人的青丝和黑袍也摆动起来,像极了国画里恣意挥洒的水墨。



从黑氏药庄的侧门走出,白笙又回望了一眼站在门边目送她远去的那人。一连三天,白笙都来这里找他。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也没有忘记调查的目的,只是白笙莫名觉得把这等待的时间用来放松也未尝不可。

虽说她也可去南断山上找那庄主,但心里总有个自私的声音劝她不必急。这几日里,黑曜交了自己不少识别草药的小技巧,也算是有所收获。明日,庄主便会回来,而黑曜则要去南断山接一批新草药。

次日,白笙经过侧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走向前去。在大门口等待许久,终于有人将她引进药庄。站在大厅中说明来意,屏风内的人站起。那俏丽的影子做了个手势,便有人将白笙引进旁边的厢房。

那庄主已经在了。一望向她,白笙立刻明白了那人所说的话。

眼前此人,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就算是困极了,也会想办法睁开眼睛来看这张脸的。豪不夸张地说,若是在见到此人之后,将双眼挖去,这张美丽的面孔也至少要在脑海里盘旋好几年也不会模糊。

身边的人都已退下,房间里只剩白笙和庄主二人。这时,庄主神色忽然黯淡,眼见着,几颗泪珠就滚落下来。



原来,天草花被处理是白氏药庄搞的鬼。白氏觊觎黑氏的生意已经很久了,只是黑氏根基大,白氏无法吞下。即使黑氏完全倒闭,白氏也没办法全部供应。加之黑氏庄主美貌绝伦,白氏便设了此局。

若是成功,白氏庄主白宇便可将美人与金钱全都收归;若是不成功,也至少断了竞争对手的财路。所以白氏如此积极地处理因天草花而死的人,假心假意地帮助黑氏药庄。

按照白氏的算盘,今天晚上,便要将黑氏庄主强抢去白府,再过半月,便会强娶。此次前去南断山,也是为了联系半月前认识的一批高人。只可惜,十天前就没了他们的消息,而昨天,则确切得到了他们已死的证据。

而那些人,正穿着和白笙一样的衣服。这也是黑氏庄主信任白笙的原因。

白笙再三追问他们的死因,黑氏庄主叹了一口气,说:“还有谁呢?这里还有谁又这么大的能耐呢?”

白笙攥紧双拳,恨恨地说:“我带你走。”

可是,天下虽大,说走就走却并不容易。黑氏庄主抹了眼泪,只求白笙在白府来人时拦住他们。一时受挫,白府或许就不会如此执着。剩下的,就当是为那些亡灵超度必经的苦难。

天还未黑,白府早早就遣人。一群人笑着被迎进黑氏药庄,只留了一个带着伤回去复命。

辞别了黑氏庄主,白笙怀揣着难以言明的浓重情绪回到了住处。


前几日,那怪梦没来叨扰,今日却又来了。醒着的白笙依旧盯着那窗外的月光,谁知那月光忽然暗了一下。

窗纸上出现了一个小洞,半张纸探出头来。月光又恢复了明亮。

那纸上写着的,是一个药方,纸上浅浅的曜字甚是入眼。其中一味药是天草花,底下有小字,写着在某处取。想来是因为别处的天草花可能被白氏处理过不安全吧。

只是,这地址却有些奇怪,不在南断山,而在师门三公里外的小镇。不知黑曜为何在半夜送来这副药方?

窗沿外,一只信鸽扑腾着飞来,它的脚上只有一个空空的圆筒,圆筒上方,是一道流着血的伤口。白笙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个家,那个她自从有记忆开始就生活的地方,那些在她伤心的时候陪伴着她的人,那些在她有困难的时候帮助她的人,那些笑容,那些鞭策,全都一股脑涌进她的脑海。记忆的洪潮冲破层层障碍,最终化成眼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离开师门才短短一周,师门怎么就发生如此大的变故?若是自己守在师门,会不会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师父现在怎样了?

可惜这只信鸽身上没有更多消息。

白笙顾不得一切,匆匆拽了几样东西就出发。忽然发现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黑曜给的那个药方。



院门紧闭,台阶上落叶满地,白笙急切的心情突然就冷却下来,脚步渐缓,靠在院门上。

院门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声音,可怕的安静。

抬头望望天,默默许愿,忍住眼泪,白笙这才推开那沉重的门。

她已经准备好接受命运的当头一棒,此行之前,她已经想过,可能再也没办法回来,见到这些她爱的人,但她从未想过,离开的人可能不是她。

不过,院子里一切都井井有条,只是少了几分生气。没有任何惨像,只是比平常寂静而已。

一直走到平日里集会的石盘礼堂处,白笙才看见师父和众多弟子。

他们都安安静静地打坐,气息平稳。可是白笙察觉,这气息十分微弱。

她走到师父面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坠落,师父待她走进,才很小声地说了一个字:“毒。”

说罢,师父又闭上了眼睛。

毒?什么毒?谁下的毒?

这些疑问在白笙脑海里盘旋,但她没有问出口。她知道,这些人现在都不能妄动,连说话都是一种负担。

此时,她只有一个去处。



再次离开师门,白笙心里有隐隐的担忧。此时,不论是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将师门屠尽。

但是,既然那下毒之人不着急拿走这些命,想必他们暂时也没有危险。不论怎样,白笙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三公里外的那个小镇。

绵绵的雨丝黏在空中,甚是烦闷。

到了地址,却并未发现药店,只是一家破落的酒馆。雨中的招牌蜷成一团,破破烂烂,依稀猜得是个“酒”字。

柜台前,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眼里丝毫没有精明之色,也难怪这酒馆如此萧条。

白笙走上前,那男子的眼里才显出一点神采。递过那张纸,那男子的却像突然清醒一样。

只见他打开身后一个柜子,却不见有什么东西。掀开像帘子一样的黑布,才看清一个铜环。他扯了一下那个环,楼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有人下来。

只见这些人手上都提着一袋袋药包,神色平静。

白笙猜到是黑曜安排好的,于是也没有犹豫,带着他们回了师门。

那些人果然早有准备,很快就将解药调制好,不过两个多时辰,众人都已服下解药。白笙松了一口气,却见一个小师弟朝急急自己奔来。

“白笙师姐,师父找你问话。”

白笙一愣,赶忙跟了过去。



“你一定知道,这次下毒是谁干的吧。”

白笙双眉一皱:“大约,是白氏药庄。”

“那你一定在疑惑,白氏药庄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所有人都中毒吧。”

“弟子,愚钝。”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师父……我……实在想不出,除了……”白笙双眉紧锁,五官几乎要凑到一起。

“你的怀疑没有错。这件事若非由我操作,肯定不能这么轻易让所有人都中毒。”师父停了片刻,继续说:“但是,我不打算告诉你这其中的原因,我只想让你记住,不要为了这事,去找他们复仇。”

“为什么?”白笙声音里的颤抖更加明显。

“没有原因。”师父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很快,师门恢复如常,可是,白笙却总是惦念着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乔虹师姐还在南断山呢,无人引路,亡魂如何归得乡?

就这一次,白笙不听师父的话,就这一次,白笙要将他们带回家。


又来到南断山,白笙想解开心中的一个谜。

她推开侧门,眼前还是一样的景色。花草未变,那人也未变。

沉静的黑色,不喧哗,不耀眼。

白笙本来有好多话想要问,末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神秘的黑色,有着让人无条件信任的本领。假使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不是他意图去做的,而且他还尽力阻止了更坏的事情发生。

有什么可以质问他的呢?

有那么一瞬间,白笙想变成这园子里的一朵花,或一棵草,永远安宁,生死由天,无欲无求。

可是自己终究不是花草,可惜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白笙默默退出,轻轻带上了门。门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吧。”

白笙停下了脚步,立在门前。

门被缓缓地拉开,一黑一白,相对而立。

“你知道,白氏药庄是怎样让天草花杀死那些病人的吗?”黑曜牵着白笙的手,来到几株天草花前。



“这天草花原本可以用来清热解毒,所以用作退烧药。它原是生长在南断山阳面,终日被日光所灼,却能顽强生长。因此,无论是怎样的高热之征,它都能平息。然而,有人却将其种在南断山雪顶,使其内火热,而耐寒。这种地方出来的天草花,只会让高热更剧烈,而病者五脏六腑如灼烧,最终七窍流血而亡。”

“让药材改变本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这天草花却偏偏冷热都受得住。也就是说,它的双重药性是天生的。这不是某个人心血来潮弄出的异种天草花,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只不过现在才被人发觉。”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是,即使疑点再多,有些人,你还是要相信。正如着转性的天草花,看似不可思议,实际上,弄清了里头的盘根错节,一切都有因果。”

“你自然可以忘记这一切,回到你原来的地方。但是你可能从此都要生活在无尽的猜疑里。有些事,命数注定,躲不掉的。”

“如果你想找出这因果,白府,你是不得不去的。”



南断山山顶,白雪皑皑。远处那两人,都似乎与白雪融在一起,难以分清。

白笙握紧手中的剑,不确定地望着对面这人——白氏庄主,白宇。

白宇俨然不似什么罪大恶极的样子,尽管他背负着许多人命。

但是,你如何叫人相信,一个风度翩翩而彬彬有礼的人竟是那天草花的主谋呢?

或许,他有什么隐情?

可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解释就接受了白笙的这场决斗呢?

越是这样顺从,白笙就越觉得此人应当是个君子,自己也就越不该对他下手。

可是师姐的死,师门的毒,的的确确是因他而起呀!

但是……

白笙再不愿多想,提起剑就朝白宇刺去。白宇手无寸铁,只是脚步轻移,避开了剑的锋芒。

如是好几次,白笙的剑起得越来越没有气势,速度也越来越慢,仇恨一点点消逝,不解却越积越多。

就当白笙想要弃剑的时候,三只暗标突然向她飞来。

无心与战的白笙,竟然无法躲过这三支暗标!

忽而一道黑影冲出,劫走了白笙,那三支暗标碰撞到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嗡鸣声。

白笙好半天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都忘了向黑曜道谢。

白宇不禁鼓起掌来:“好一个英雄救美!看来,白笙姑娘定是要以身相许了!恭喜黑氏庄主,即将有后了!”



白笙没在意他说了什么,直冲过去,一剑刺入了白宇的心脏。

雪白的衣裳立刻染成鲜红色。

可是白宇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和痛苦,只是有些淡淡的忧伤和满足。白笙不解地望着他。

白宇粲然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姐,见到你真开心。如果你要嫁给黑氏庄主,记得,我把白氏药庄还给你,作嫁妆。”

白宇闭上了眼,仰天倒了下去。殷红的血液染红了白雪。

白笙惊恐地望着白宇,向后趔趄几步,被黑曜扶住。

可是她很快从黑曜的怀里抽离,双眸里写满了不安与怀疑。

抽出那把带血的剑,她摇晃着指向黑曜,嘴里念叨着断断续续的句子:“你……你到底……是谁?”

黑曜立在原地,没有回答。

“说啊!说你不是庄主啊!”白笙大叫:“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没有人对我说实话!”

缓缓,黑曜承认:“我是。”

白笙顿在那里,再也没力气握住手中的剑。很狼狈地,白笙跑开了,留下一黑一白,一生一死,在雪地里。


白笙独自一人来到一片花丛中。雪地里,竟然还有开得这般热烈的花。

走进才知道,这就是所有事情的起因——转性的天草花。这么美呢,谁能想到它这么毒呢?

躺在天草花中间,雪地的寒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只是无尽的温暖。突然觉得好累,白笙忍不住伏下,天草花淡淡的香气熏得人困倦。

好久不曾有这样的时刻。现在,白笙不愿再想任何事情,就这样呆在这里,就这样。

耳边传来悠扬而悲凉的乐声,循着乐声走,一直走,两旁的风景一直变化。墙壁上因风吹雨淋而剥落的漆,一块一块被无形的手补齐。越往前,景象就越生动。走着走着,白笙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里。

元日集市上的五彩糖人,斜对角小店里热气腾腾的一碗馄饨,前头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头饰……各种各样的东西纷迭而来,应接不暇。

再往前走,白笙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小房,梳妆台前,几朵晒干的天草花很是显眼。旁边是一方纸,上头的字娟秀,墨迹未干: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可谁论橘不如枳,枳不如橘?

走出房间,是一个大院子。白笙继续向外走,直到走出大门。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一瞧,乐声戛然而止,“白府”二字赫然映入眼帘。



醒来的白笙,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望着周遭的天草花,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好像已经触及到了一些尘封着的东西,但她还不确定。

她摘下一朵天草花,紧握在手心里。温润的感觉一点点绵延,从手心,一直深入最柔软的内心。

白笙将那朵花贴近心脏而放,终于有了一点支持的力量,这才走下山去,山下,白氏药庄贴出告示正在寻她。

白笙暗暗对自己说:“白府,我来了。”

不需要问任何人,白笙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白府。果然,就如梦中见过的那个大门一样,只不过,多了一点岁月的痕迹。

一见她来,守门人赶紧进去通报,她马上就进去了。门内,却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说是从未见过,其实也不完全。这里的格局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说不出原因。

进了正厅,里头有三个人正在等候。正中间的一男一女,年级稍大,想必就是白宇的父母。白宇死在自己手下,他的父母自然是千方百计要找白笙算账的。

左侧那人却着实令白笙吃了一惊。白笙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师父。

白笙迟疑了一下,还是站在正厅的中央,没有走到师父旁边。



“女儿……”白夫人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

什么?女儿?白笙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狐疑地望着这三个人,心中盘算着该怎样从这里脱身。

“白笙,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有很多疑惑,我很抱歉,但是,白氏夫妇,的确是你的生身父母。”师父缓缓开口。

怎么?我杀了他们的儿子就得替他来尽孝?白笙依然不相信这一切,准备转身走出去。

师父起身拦住她,又向白氏夫妇拜了一下,说要单独向白笙解释。

师父引领着白笙,在府中慢慢走着,一个秘密就这样慢慢被揭开……



白笙六岁时,白氏夫妇得了一子。一女一子本能凑成一个好字,可惜,白氏夫妇的一个朋友却算到这女孩会杀死这男孩。

为了保护这男孩,又不至于杀害这个女孩,白氏夫妇不得不让女孩远离男孩。于是,女孩被交给了这个朋友,待到很远的地方去生活。

为了让这姐弟永远不要有交集,这朋友借口女孩生病,用药抹去了女孩的记忆。从此,女孩就一直随着这朋友生活。

于此同时,白氏夫妇将白府中的一切都翻新了,女孩住过的屋子被改了样式,留给男孩作书房。女孩留下过的几乎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可奇怪的是,尽管男孩和女孩从未相见,却都对天草花特别感兴趣。白氏夫妇只当是环境使然,没有多重视。

南断山的黑氏药庄家,有一个男孩,比女孩年纪稍大,从小就和女孩一起玩耍。当时白氏对外只说女孩生了重病,也并未有人疑心。但当白氏说重病无法救治,女孩已死的时候,黑氏的那个男孩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后来,不知怎么,两个男孩一致认为那个女孩没有死。他们反复来问白氏夫妇,而最终,白氏夫妇也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只是编了个故事,说女孩是灾星,会杀死她的弟弟,所以遭天谴,重病身亡。

男孩们似乎相信了,再也没有问过关于女孩的事情。

可谁知,这只是男孩们做出来的假象。暗地里,他们拟定了一个计划,要用天草花逼出女孩的下落。

当那个朋友发现这个计划的真实意图的时候,他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最终,男孩们找到了这个女孩,即使,是已其中一个的生命,作为代价……



白笙表面上依然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很快就能被打破,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

眼前的这间房似乎有些眼熟。

白笙快步走进去,原来是一间书房。书房的桌子上,有一个小盒子,白笙记得,在梦里,那个地方是用来摆梳妆盒的。

盒子已经变了,不知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呢?

白笙小心翼翼打开那个盒子,果然看到了天草花。干花摆成两列,一列清凉,一列温热,中间是一张发黄的纸片,上头的墨迹早已干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可谁论橘不如枳,枳不如橘?

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书桌上。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张纸。这是他们姐弟俩唯一的联系,这是他们共同痴迷于天草花的原因。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写下这句话,或是写下后就将它扔掉,是不是就不会浪费了白氏夫妇和师父的一番苦心?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悲伤的结局?

白笙伏在桌上,放声痛哭。

师父走进来,看见了那张纸。师父轻轻叹了一声,手轻轻拍着白笙的背:“别自责了。命数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是我们的错,妄想以微薄之力改变天命,只是徒劳无功,徒添伤感罢了。”


在白府休养了几日,白笙再也待不下去。一日清晨,天还未亮,白笙悄悄打开府门,走了出去。她的手里攥着两朵天草花,一朵清凉,一朵温热。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有传说,她去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她去了以后,那个小岛上,开满了天草花。

可是传说终究不可信,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同一天里,黑氏药庄的庄主换人了。至于换成了谁,没有人关心。人们只是在想,这位庄主,有没有找到那位白笙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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