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 宁子的生涯
文/宁子
大概在两个月以前，有个表姐结婚，本来结婚之前就已经吃了一顿喜酒，被家里人好说歹说，就又回了趟农村老家吃了一顿。
由于不常走动，亲戚谁都不认识，爸妈介绍这是舅、这是姨，我只能有点尴尬地笑着喊一声舅、姨。他们会说，啊，都这么高了，时间过得真快。
就在酒宴结束各自回家的时候，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姨姥姥。她的背驼得更厉害了，拄着根拐杖，正要离开。我眼里含着泪，趁别人没看到的时候转身擦掉。
对于姨姥姥什么时候来的我家早就记不清了。
我妈说大概是零零年左右，姥姥病的厉害，腿脚不方便，生活难自理，于是就跟住在村里的姨姥姥（也就是姥姥的表姐妹）说让她过来帮忙照料。一个比较年轻的老人照料一个老一点的老人。
小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懂。那时候家里租了一个平房，方便父亲做铝合金生意，母亲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医院当医生，但是当时家里条件并不好，好像还有外债。
姨姥姥一直在农村生活，家里穷，她自己还捡破烂，因为总是弯着腰捡破烂，所以她慢慢成了驼背，驼得很厉害。听说她有六个孩子，老大不幸在小时候就夭折了。剩下的孩子里其中的一个男孩叫保罗，是个傻子，来我家的时候应该也有二十岁了，脑子不好使，但四肢正常，也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蹲着，蹲着蹲着发现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如果想要移动，只能是在地上一点一点蹭着走。
总之，反正平房地方大，除了姨姥姥家其他正常的孩子，姨姥姥、姨姥爷、还有保罗就都搬过来了住了。
租的平房挨着一个武警部队，那个年代他们管的特别松，我和住在那片平房区的其他小伙伴经常去部队里面玩，玩他们的露天训练设施，甚至去他们的楼里打乒乓球，浪荡几年的童年时光，最后已经玩得非常溜了，溜到那些新入伍的的兵都比不过我们。自然，时间长了之后，也跟一些当兵的混得很熟。
姨姥姥是在在我“混迹”部队之前来的。记得小时候家里为了让我吃笨鸡蛋专门养了鸡，还养过兔子、鸽子、养看门狗，平房里经常有老鼠出没，也总养猫。
姨姥姥过来之后，就腾了一个屋出来给他们住。保罗睡在铺在地上的席子上，由于他的存在，那个屋一直有一股保罗味儿。保罗总是脏兮兮的，他的生活就是每天醒来蹭着到院子里，在地上拿两块石头互相磨着玩，看到好玩的事就一边磨石头一边观察。到了吃饭的点，大人就把盛好的饭菜筷子拿给他，他也能懂，吃完饭就把碗筷递给大人，再继续磨石头。
姨姥姥也把捡破烂的习惯带过来了，平时闲着捡捡破烂卖点钱也挺好。她每天除了伺候我姥姥的起居，还早起去捡破烂。因为家里挨着部队，她每天都去部队院里翻垃圾堆，必须早点去，不然其他来得早的就把好破烂捡走了。那些当兵的扔东西很大方，尤其是退伍的时候，垃圾堆里总会捡到好东西，甚至是全新的没用过的东西。
有一天清晨，天还没有亮，姨姥姥就带着我去部队里捡垃圾。他们宿舍楼后面进不去三轮车，我们就走过去跟着姨姥姥拿着铁钩和编织袋挨个垃圾口翻。她告诉我哪种破烂能卖钱，哪种卖得贵，一般就是一些书、纸夹子、塑料、玻璃瓶子、还有金属物，如果看到还比较好的衣服、玩意儿，我们也会捡回去。
她年纪大了眼神儿没小孩好使，于是我就在前面拿铁钩子翻，她在后面拿手电照着。之所以还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时翻着翻着突然一个老鼠跑了出来，窜到我的胳膊上逃走了。吓得我一下子跳起来大叫，不过应该没哭，因为还记得姨姥姥笑了，说那是个老鼠。之后回去了还跟家里人说这件事，逗得他们也笑。
她也会动一些小心眼，比如在卖纸之前，会用嘴把水喷到纸上，这样就比较沉，能卖更高的价钱。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看见之后当笑话四处宣扬，她听见我到处说，就告诉我原因，让我别再跟别人说了，人家知道了不好。我也严肃了起来，再也没和别人提起过。
那个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叫小花的狗，体型很小，但智商挺高，会嗑瓜子。每次院子里一来人它就汪汪叫着退到屋里去，可能它知道它也咬不过人家吧。
小花每天还必须送我去上学。因为那时我年纪小，每天上学都要爸妈骑着自行车带着去。它就跟在后面，每天上学放学都跟着自行车到学校，再跟回来。
上学的路要过一个十字路口和一条马路，有一天我妈送我上学，它在路口被车撞到，我妈在回来的路上发现它还活着躺在血泊中，就拎起来把它带回了家，放在暖气上输液。
它没死，可四肢瘫了，看到人去看望它，它还摇尾巴想挣扎着起身。
煎熬了一段时间，最终也敌不过命运。
姨姥姥在小花死后把尸体挂在墙上扒了皮，清理了内脏，当天就吃了顿狗肉。我没敢吃，连看都不敢看。很长的时间里小花的皮还扔在院子里，硬成了狗皮板，太阳光一照，黑得发亮。
姨姥姥她每天也去打草喂鸡、喂兔子。我也会帮忙，跟小伙伴出去疯一趟顺路就把草割回来了。地里长有一种草，如果把草撕开里面有像奶一样的汁液，兔子最爱吃。再从田地里抓一些蚂蚱放到塑料瓶里带回去，也扔给鸡吃。有的时候姨姥姥会把鸡放在院子里散养，该喂食儿了就敲碗，它们听到就会立刻集合到你面前。但是鸡好像不喜欢我，有一次给他们喂食儿，一个大公鸡忽然扑腾着翅膀啄我，吓得我一边大叫姨姥姥一边哭着跑向她，但那只公鸡它不放弃，一直追到姨姥姥过来把它打跑，自此公鸡就成了我一辈子的阴影。
小时候觉少，中午觉要躺很久才能着的，睡不着的时候问姨姥姥：你怎么这么快睡着的啊？她就回答我：想事儿，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于是我就尝试用这招睡觉，但是到现在也都不管用。
她会在我爸疯了似地打我的时候护着我。我听我爸说过他佩服我姨姥姥，因为有次发生了一件事，她敢拿着刀就出去追人家。这应该就是姨姥姥能成功保护我少受一些暴打的原因吧。
姨姥姥没文化，不识字，那个年代应该也没什么正经上过学的农村妇女。她在我家住的那段时间，一直驼着背，走路很慢，印象中没见过她为什么事生气。每天骑三轮捡破烂，收拾破烂，卖破烂，照顾保罗，照顾睡觉会流很多口水的老姨夫。干活儿，抽烟，要么抽一块钱一包的官厅烟，要么自己卷烟叶抽。她手上都是刺儿，我睡觉的时候让她帮我抓后背，抓痒痒的时候感觉剌剌的。
两个月前的喜宴，我看见她走出雅间的门，脸上深深的皱纹像是刻上去的一样，在笑着喊了她一声姨姥姥之后，她笑着回应我：来啦。
她在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下楼，楼道很窄，亲戚们、孩子们也耐心让她慢慢地走。她的背都快驼成直角了，上车也是别人搀着，慢慢坐到座位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看见她，也不知道再见她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样子。我背对着众人，默默把眼泪擦掉，再默默看着她的那辆车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