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妹是个智障。刚出生时她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婴，后来慢慢长大，父母发现她跟普通孩子不太一样，生气的时候会拿头撞墙，也不哭，大半时候都是流着口水嘿嘿傻笑。
我记事的时候，她已经长成这幅模样：矮矮胖胖的身子，齐耳短发，喜欢低着头皱着眉看人，嘴唇十分丰厚。当然，她还有我那时候没有发觉的少女特征，比如丰满的胸脯，圆硕的臀部，光溜溜的大腿。
傻子在我们小孩眼里，是稀奇有趣的。有一次同伴拉着我去看她，她妈妈按着她的头，正在给她洗头发，傻妹很不情愿地转来转去。同伴捂着嘴笑出声来，傻妹听到了，抬起头瞪着我们，她妈妈将手里的毛巾摔出去，破口大骂“看什么看！”
同伴告诉我说，傻子不打人，傻子她妈妈打人。
傻妹很喜欢钓鱼，夏天的时候时常穿着一条紧身短裤，拎着小桶和鱼竿四处走。男人们喜欢逗笑她：“傻妹，有鱼没有？”
她一边招手一边粗声粗气地回答：“来咯!有嘞！”
一帮人笑得东倒西歪，我们小孩子也跟着大笑。成年后的我仔细回想，大人们的笑声里，满是猥琐。
农村的夏天是双抢季节，要抢着收割，抢着栽秧，晚一两天都会影响整个秋天的收成。这个时候，全家人都会参与劳作。
傻妹也会换上长袖旧衣裤，戴着草帽去田里劳作。但是她实在太笨，割稻子的时候不懂得放整齐，插秧的时候又东倒西歪，比我们几岁的孩子还不如。
有一次她插了一上午的秧苗，浮起来大半，傻妹的爸爸怒不可遏，一扬手就将她扇倒在水田里，傻妹疼得哇哇大叫。
她爸爸把头上的毛巾取下来，一边抽一边骂“我养你个没用的东西！你个傻子！不中用的！”
傻妹在水田里滚成一个泥人，捂着头脸连滚带爬地跑。有人说，你看傻妹不傻呢，还懂得跑。我想，傻子也知道疼啊。
傻妹的妈妈过来送茶水，看到女儿被打的惨状，嗷的一声扑过去，护住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是个傻子哦，你打她做么子，都是我造的孽啊......”
傻妹的妈妈是个驼背，平时走路看起来就像背着一口锅一样，她知道自己不得丈夫喜欢，平时唯唯诺诺，但是只要遇到傻女儿的事，就变得分外激愤。
隔壁村有个侏儒，家里是做豆腐的，一直娶不上媳妇，托人给傻妹家说媒，说只要她愿意，家里总有口饭给傻子吃的。那时候傻妹应该有十八九岁了，她妈妈在家里长吁短叹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拒绝了，气得傻妹她爸把家什摔得震天响。
我问奶奶，傻妹她妈怎么就不让她不嫁人呢？奶奶叹口气说，自己女儿再傻也是心头肉啊，嫁过去肯定少不了吃苦挨打，她妈哪里舍得呢？
但是傻妹到底已经是个生理成熟的少女，她被村里游手好闲的混混盯上，哄到草堆里给强奸了。傻妹并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混混事后买了点零食塞给她，教她不要跟家里人说。
这样的欺凌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傻妹怀孕才暴露出来。
混混被傻妹爸爸拿绳子捆了，跪在祠堂里，被皮鞭抽得满身是血。祠堂里挤满了人，小孩子从大人腿缝里偷看，傻妹的妈妈一双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村里辈分较高的长辈提议，让混混娶了傻妹，也算是补偿了自己的错误。
傻妹爸爸一口吐沫呸在地上，说“这事哪里能这么轻巧地饶过，孩子都有了，娶是得娶，钱也得赔！”傻妹妈妈连连摇头，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个混混。
旁人劝：“你女儿迟早要嫁人的。强亘（混混的名字）至少也是个健康聪明的小伙，要是平常时候，她哪里配得上这样的人家？”
傻妹妈妈一头撞过去，骂“你女儿才要嫁给一个强奸犯呢！”
最后这个事还是混混家赔了钱，送傻妹去医院拿了胎儿，傻妹爸爸用女儿的“营养费”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在村里突突突地四处跑。
再也没有人给傻妹家提亲了，一个傻子，又破了身，实在没人稀罕。傻妹的妈妈说：“我活一天，就照顾她一天。”
但是没多久，傻妹的妈妈因为火灾去世了。那是在冬天，她窝柴房里烤火眯着了，火势凶猛，一下吞没了她。抬棺材的人说，都烧成一个球球了，好像只剩了她那个驼背在。
下葬的时候，傻妹头顶戴着白布，一次次去挖她妈妈的坟，大家都说她真是个傻子，太不孝顺，最后被人拉开了。
没多久，傻妹爸爸就给她找了一户人家，是个五十多岁的鳏夫，瞎子。中学时候有一次放暑假，我路过一户人家，有个老头操着木棍在教训两个脏兮兮的小娃娃，一个肥胖的妇人扑过去护住他们，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仔细一看，竟是傻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