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秋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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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辆车的车辕都吱吱嘎嘎在叫。任鞭子甩得再响,拉车的健马也举步维艰。车轮压在泥水里,深陷下去,前进两步还要退回一步。

孟小山抬头看了看天色,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骂了一句,“你大爷的鬼天气!”他扭头道,“爹,不行,实在走不动了,赶紧找个地方歇…”一阵风雨打下来,将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孟白河走在队伍中间,一身蓑衣已被打得湿透,硕大的斗笠也挡不住倾盆而下的暴雨,雨水与皱纹一样在脸上纵横。他听儿子一叫,也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低咒了一声,“这才未时,怎么黑得跟半夜似的。”

他环顾四周,提高声音,“前面不远有个破祠堂,先到那儿歇一下。”

镖师与趟子手们听他下了令,都大声应了,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奋力连拉带赶,催动骡马队死力前行。

不过短短一里地模样,若在平时片刻就到,但在这狂风暴雨中却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看到旧祠堂的大门,都欢呼了一声,争先恐后将牲口向内赶。

众人进了祠堂才看清楚,这里面虽破旧些,地方却着实不小。他们二十来人,加上车辆,也只占了西面一小片地方。

孟小山不顾身上雨水犹在滴落,忙着吩咐众人打扫地上,卸下东西,将牲口与大车拉到后院,才去扶孟白河坐下。孟白河轻轻摇了摇手,推开孟小山。

他四处扫视着,目光落到东首一边。东面供桌另一侧坐着四个人。那四人斜对着他们,面目看不清楚,但俱披着洒金斗篷,内衬锦衣,足下的靴子虽沾满了泥水,但青缎子面仍能闪现出亮光。光看这一身行头便着实不薄。

四人并不向他们看,只自顾自低声交谈。

孟白河又向祠堂正中看去。中央的牌位七倒八歪,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土,显是早已无人打扫。

他叹了口气,“平桥李家,当年也曾喧赫一时。我年轻时走镖常路过此地,这祠堂还有人看守。谁料得一场官司后,竟败得这么快!小山,须知人生进退,就如棋局,需要时时处处谨慎,否则胜负转换,只在须臾之间。”

他叫了一声,孟小山却未答言。孟白河心下纳闷,回头看去,见孟小山斜倚在一个箱上,紧闭双目,脸色苍白。他不由大惊,忙抢上去捏住孟小山脉门,“小山,又发作了么?”

听他一说,旁边几个镖头也围拢来。宋镖头道,“只怕是方才淋了大雨,才又发作。”

众人都知道,孟小山身有旧疾,最受不得寒气,但已几年未犯了。方才走路遇上这一阵暴雨,将他从里到外都浇透了,可能又牵动旧病。孟白河将儿子抱在怀里,一边搭着脉搏,一边给他推宫过血。

孟小山身体并不强壮,又有这个老病,但仍一意要承父亲衣钵,吃镖局这碗饭。孟白河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拗不过他,只得依他。这病发作起来,人在羁旅之中便是大麻烦。

他忙活了好一阵,孟小山方醒转过来,但脸色仍然铁青。孟白河将他平放在刚铺好的地上,自己喘一口气,坐在旁边。其余镖师与趟子手便在身周又多拢起几堆火来。

忙活了一阵,众人都歇下来,或坐或卧,静听着屋外雨声不绝,打在屋顶,密如爆豆。孟白河道,“看来雨一时停不了,今天走不到平桥镇了,就先在这里用饭吧。”

随行趟子手身边备有干粮,便拿出来分给众人烤着吃。

这边连忙带乱,喧嚣不断。但东首几人似作不知,都自顾自闭目养神起来,并不向这边看上一眼。

众人正在打尖儿,祠堂门砰地开了,一阵疾风吹进来。两个趟子手正要起身去掩门,三个人从外面急冲冲闯进来,险些和他们撞在一起。这三人并未着斗笠蓑衣,浑身上下已经湿透,迈出一步便留下一滩水渍。

三人一进门,先回身将大门死死关上。祠堂内数十人目光都射向这几人。两人身材高大,一壮一瘦,走在前面。后面一人垂着首,虽穿着男子袍服,但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衬出身材玲珑有致,却是个女子。

这三人面有忧色,行色匆匆,先环顾一圈,见东西两侧已经有人,便径走到供桌前,靠桌坐了下来,重重喘着粗气。

孟白河低声道,“宋镖头,刘镖头,伍镖头,这几个人来的有点蹊跷,大家小心!”

他声音本压得极低,但不料那厢的人却听到了。壮汉猛一抬头,两道似剑般的目光射来,吼道,“他妈的,胡说什么!”他一撑地,已经跃起,瞬间便到了孟白河眼前。

另一个精瘦的汉子见势不妙,闪身上前拉住他手,沉声道,“老三,到了这时候,还要惹事么?”

孟白河不料自己的话被人听去,老脸上也是一红,只得站起打个哈哈道,“老朽江南虎威镖局副总镖头孟白河,干这一行,不得不加三分小心,两位千万莫怪!”

那精瘦汉子止住壮汉,拱一拱手,“原来是威震南七省的江南七大帮派啊,久仰虎威镖局与孟老爷子大名。失敬,失敬了!我这兄弟鲁莽莫怪。”

便在此时,远处连绵的急雨声中掺入了一丝异音,似十数支鼓槌此起彼落敲击起来。声音虽极细微,但那精瘦汉子面色却是一变。他旋即神色恢复如常,四外瞥去,忽见孟小山躺在地上,面色铁青,不禁轻声道,“孟老镖头,这位看面色是内寒发作,不知可曾用过药了?”

孟白河不料此人一眼就看出孟小山病根所在,便点头道,“这位好眼力!不错,犬子正是多年的内寒之疾犯了。”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略通医术,孟镖头若不嫌弃,我就试着看看?”

孟白河还在犹豫,那人已走上前蹲下,拈起孟小山的脉号起来。他号过左脉又号右脉,不过片刻便起身道,“令郎这病倒也碍不了大事,只是反复发作,极难治愈。孟老爷子若信得过在下,便连点他中脘、至阳、内里庭、肾俞四穴九遍,今日之疾可解,让他立时复员。我这便再开个方子给你,日后照此方连服一个月,便可解了这内寒固疾。”

孟白河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半信半疑。这人也不再说,拉了先前的壮汉向回走去。

此时远处的声音已逼得很近了,屋内的人都听得清楚,来的是数十骑快马。只是马蹄上不知包了什么东西,踏在地上不似平时一般清脆。

那同来的女子也听到了蹄声,不由站起身来,拉住壮汉的手,偎在他身上,脸色却是煞白,浑身微微颤抖。壮汉两道眉毛凝起,啐了一声,“他妈的,大哥,是他们吧,来得好快!”

“大哥”叹了口气,“大先生何等精明,我们斗不过他。也罢,该来的总要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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