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三夜‖寻医记

十二月的天还很高,疏朗的云零星的点缀在蓝色天幕上,不知名的鸟匆匆飞过,只留下一道剪影。

抬头望天,秃顶的树枝在天的映衬下倒也好看,只可惜了,我不是那惜景人。

甩掉额头的汗水,我深吁一口气,抬腿继续赶往下一家。

“葛医师在嘛?”

“怎么了?”说话的是他老婆,我认识。

葛医师和我家同住一条街,他家住街头,我家住街尾。我们两家的交情是从爷爷辈就开始的。

“能去我家打下针嘛?”

“给谁?”

“我爸。”

“让他自己来。”

“他休克了,没法来。”我爸瘫痪多年,她不是不知道,即使醒着也没法来。

“休克了?”她声音陡然提高,“那我们没办法。”

“你放心,只要打点葡萄糖就好了,没事的。”

“我们没办法,隔壁街还有一家小医院,你去找他吧。”

“真的很着急,你就去吧!出了问题绝对不找你!就看在我们两家那么多年的交情上!”

她理了理衣服,“他不在,我不会,你去别家吧。”

我无法,只能咬着牙跑到隔壁街。

待我跑到那家医疗点时,已累的没有了进的气,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医生在嘛?”

这家医疗点刚开没多久,但门口有一个“摇摇”,很受小孩欢迎。我也经常领着爱生病的堂妹来这打针买药。

从柜台里走出一个年轻男人,30多岁,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看着很像个天使。

他先把我打量了一番,才问道:“怎么了?”

“能去我家打下针嘛?”

“什么情况?”

“休克了,打瓶糖水就好了。”

“我走不开,你让他自己来吧。”

“他没法来!”

“可我走不开呀,我这店里还有人呢。”

我看看店里唯一的病人,一个小男孩,正在打吊针,“他吊针不是打上了嘛?又没其他事,走开一会儿没事的。”

“那不行,打吊针也得看着。”

我正要开口,小孩的家长说话了,声音尖利:“我家孩子高烧,医生得时刻看着!”

我不理她,只看向医生,“他都挂上吊针了,还有家长看着呢!你只要去我家打一针就好了,我家很近的。而且你店里不是还有人看着嘛?”他妻子经常给他打下手。

那小孩家长又插嘴:“你家病人是人,我家小孩就不是人了?人家医生这叫负责!你懂不懂什么叫医德!看你也像个上过学的,怎么连我一个没文化的妇女懂的多都没有!你老师没有教过你嘛!”

可惜她抱着小孩,不然照她那架势,她估计得双手叉腰,45度角望天,只留给我一个傲人的白眼。

我忽略这个擅自给自己加戏的女人,一味求着医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去一趟吧。”我声音已带了哽咽,“求求你了。”

他偏过头不看我,手往外摆,一副撵狗的架势,“你求我我也没办法,走不开就是走不开,你去别家吧。”

我咬牙瞪他,眼前却一片模糊,想张口骂两句,却发不出声音;心里也明白,再耽误下去也没结果,只能走。

刚一转身,眼泪就逃离了眼眶的囹圄,刷过脸庞,比刀割的还疼。我怨,怨医生的无情;我恨,恨自己的愚蠢,只当医生都是没有翅膀的天使,企求以情动人。

我绝望极了,却不得不继续,因为对面街还有一个医疗点,因为我的家人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因为我的父亲还躺在床上无法睁眼。我抬起灌铅的腿,继续跑。

我觉得自己像个生锈的机器,每迈一步,都要费劲力气,还仿佛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条街格外漫长,时间仿佛凝固住了,能清晰的看见蚂蚁在我前面奔跑,连风的形状我都能说出一二。

“王医师在嘛?”

“来了!”一个胖女人从后院走出来,用手拢了拢头发,露出两个金耳坠和一个金戒指,“怎么了?”

我喘了口气,掐了掐颤抖的手指头,定下心神,假装淡定道:“能去我家打下针嘛?”

王医师一家以前住我家隔壁,后来她女儿都考上了公务员,有了可观的收入,便给她夫妻俩换了大房子,搬到这条街来了。

王医师比我父亲大十几岁,父亲一直很尊敬她。在我小学时的一个盛夏之夜,王医师突发脑溢血,可她的丈夫偏偏是个跛子,只能无助的呼喊求助,是父亲一咕噜从被窝里跳起来把她送到了医院。

时隔多年,我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想必她是不认识我的,但这样正好。

“他自己怎么不来?”她打量了我一番,狐疑的问到。

“他是残疾,来不了。”

“来不了?”

“嗯,腿断了。”我面不改色心微跳。

她这才相信,“怎么回事?打什么针?”

“低血糖,打一瓶葡萄糖就好了。”

“好,可我得要50元出诊费。”

我想想家里入不敷出的开支,再想想躺在床上的父亲,还是点头答应了。

经过曲曲折折的小巷,终于来到了一户大门旧的掉木渣的人家,这便是我家了。

“哦,原来是你家啊。”她和母亲寒暄。

打完针,她又笑道:“别太担心,就是血糖太低了。哎,想起来,我们做邻居还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张年轻时多能干呀,既善良又热情。”

随后,她又压低声音说:“以后最享福的还是你,几个女儿眼看就大了,在操劳几年就能清闲了。夫妻俩呀,是一体的,他把罪受完了,你擎全享福了。”

“是,是。”母亲不能反驳,只能点头应。

接着,话题一转,她又道:“这瓶水呀,医院里都要50多的,我只找你们收25,加热器两元,总共是77元。零头也不要了,给我75元罢。”

“好的,谢谢啦。”母亲搓搓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数了6张10元,3张5元的,双手递给她。

我扭过头,和大姐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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