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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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海灵嫁给周强的那天,阴沉沉的天空飘着阵阵不疏不密的雨丝。婚礼仪式格外简单:规模不大的小饭馆,二十几个彼此亲密无间的亲人和朋友还有饭店门外摆放整齐地佩着红花丝带的一辆辆摩托车。

  刘海灵是个二婚女人。她29岁那年牵着女儿的小手踏进周强的家,而女儿思琪只有7岁。她的原配丈夫的鲜活年轻的生命被一场车祸夺走。从那时起,每当她回忆起丈夫健壮有力的躯体被无情的车轮碾得粉碎的时候,夜晚的失眠和以泪洗面已渐渐变成一种常态。

  刘海灵很漂亮,精致姣好的面容,不张扬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弯弯的柳叶眉像两座平缓整洁的拱形桥,而眼睛就像两汪清澈沉静的湖水。她的长发时常披在肩上,时常又挽出一条活泼的马尾。苗条纤细的身段使她离“妈妈”这两个字仿佛又相隔太远。漂亮和活力使独身的她受到了很多男人的殷勤和献媚。她考虑到自己还年轻,孩子还太小以及对于往事的释怀,或许再婚是个万全的选择。

  她徘徊流连于各色各样的追求者之中,但是一场意外,也许是命中注定,让她的婚姻轨迹发生转变,看似不浪漫,但却不轻易。

  一天中午,作为一名建筑施工工地的工人领队,周强一只手提着十几个工人的盒饭,另一只脏手的中指和食指衔着一根燃尽一半的香烟,大步流星地往工地赶。黄色的安全帽在金闪闪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脑门上不停地钻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来。在他离工地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脚步慢下来,把半根香烟闲适地放在嘴里,大口地吞吐着缭绕的白雾。正当他全心享受香烟的美味时,他突然看见距离他大约30米的废弃钢筋旁有一个背着书包,瘦瘦小小的小女孩,而眼看着她头顶的高楼上悬着的一块薄薄的木板顷刻就会掉下来。周强顾不上送饭,他把嘴里的香烟吐得老远,把手中的盒饭扔到脚旁,然后飞箭一般冲向小女孩,一把从背后抱住她,不遗余力地把她拖到离高楼很远的地方。大约1分钟后,木板从顶楼坠落,摔得粉碎。小女孩躲在周强的怀抱里,吓得大哭。周强沾满铁锈和灰尘的工作服把小女孩的小脸涂花,但是她的小手紧紧攥着周强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放开。周强把一双脏兮兮的大手往肥大的工裤上抹了又抹,然后拍打着女孩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啊?”“思——琪,——好”,女孩显然被吓得六神无主,眼睛也失去了神色。

  周强把扔在地上的盒饭分发给工人们,然后牵着女孩的小手送她回家。思琪的家离工地不远,她的家在一所快要拆弃的筒子楼。周强随着思琪钻进了人挤人的楼内,思琪拿出钥匙正要开门,门开了,“琪琪,妈妈在家——”,刘海灵探出半个身子,却看见正牵着女儿手的周强。周强看见刘海灵的一瞬间,把在路上就想好得安抚思琪父母的话忘得干干净净。他出了神,心想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刘海灵冲他笑,温声细语,“您是——?”周强这才回神,他不自主地也咧开嘴笑起来,“哦,我是附近工地的工人,我叫周强,刚才思琪差一些就被我们工地的施工木板砸中了,我——”“妈妈,周叔叔救了我”,思琪看着周强,眼睛的光晕里有感激也有崇拜。刘海灵瘦小的身子从门缝里钻出来,她一边朝周强鞠躬,一边连说谢谢您。周强黎黑的脸上泛着红光,他觉得只是小事一桩,让刘海灵不用客气,然后便匆匆和刘海灵母女告别了。

  那天晚上周强拖着疲软的身子躺在床上,平日里的他早已倒头熟睡,可是那天晚上他却翻来覆去不能寐,他下意识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啪”,他燃起一根新烟,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松了下来,他变得轻盈舒坦。周强29岁,他从16岁开始便跟班里混混学抽烟。每一次抽烟,周强都会把烦心事抛在脑后,但是那天晚上,他满脑子都是刘海灵甜甜的笑,温暖的问候和干净清澈的双眸,这些搅得他心里不得安生。他愿想把这一面之缘的美好在脑海中铭刻。

  第二天一大早,周强像往常一样,骑着沾满泥浆,噪声隆隆的摩托车赶往工地,他远望着施工楼盘门口站着一个身段纤美的女人,但是他无心看。路过女人,他飞一般疾驰过去,但是女人却在背后叫住了他。周强猛得刹住了车,回头一望究竟。他看见思琪的妈妈手里握着几个塑料袋,任由疾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周强心头又惊又喜,他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平。

“我是思琪的妈妈刘海灵,我们昨天见过的,真的谢谢您,要不然我女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呢。”刘海灵扯着嗓子在风中喊,但是声音还是一样温柔绵软。周强只顾腼腆地笑,见了这个心心念念的女人反倒一句话都吐不出来了。“这些是我今天一大早去早市买的一些水果和肉类,你们干体力活辛苦,需要补充营养,请您一定要收下,就当是谢谢您了。”刘海灵把几包鼓鼓囊囊的袋子递到周强手边,周强却一边说不,身子一边往后倾斜。刘海灵执拗不过,便任由袋子在地上东倒西歪,然后在强风中艰难离开了。周强看着刘海灵单薄的背影,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是随她去了。

  工地是思琪回筒子楼的必经之地,于是她在放学后总是去找周强玩,周强也并不厌烦,反倒欢迎至极。思琪和周强越来越亲近,周强很好奇,为什么从没有见过思琪的爸爸,思琪很坦诚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家境和遭遇。周强心里五味杂陈,他既怜惜眼前这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又暗暗觉得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刘海灵,不用去考虑世俗的眼光,满心欢喜。

  从那以后,周强时常借送思琪回家为由去探望刘海灵,刘海灵在家附近的一家大型纺织厂做流水线工人,上班时间规律,但是能陪女儿的时间却着实不多。周强偶尔清闲,便趁刘海灵上班时买来熟食肉类和瓜果蔬菜为刘海灵母女做一餐丰盛的饭,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工地。刘海灵渐渐明晰了周强的心意。同为追求者,周强却更让她心安。

  刘海灵所在车间的车间主任老杨50岁,是个人人皆知的色鬼。老杨哄骗大姑娘小媳妇只要和他睡一觉,工作不但轻松还惹不上大麻烦。有太多涉世未深的姑娘都天真地踏进了老杨精心点缀的陷阱。其实老杨最想要的是刘海灵,刘海灵骨子里透着少女的清纯和少妇的风韵,这让老杨恨不得立刻把她按在床上,可是刘海灵却并不买账。

  这天,刘海灵正在仓库点货,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在她丰腴性感的臀部狠狠揉捏了一把,刘海灵吓得浑身一激灵。她惊恐地回头,却看见老杨正露着一口参差,满是黄色斑渍的牙齿,冲着她笑。她绕过老杨想跑出去,却被老杨一把抓在怀里。“海灵,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海灵——”老杨尽情表达着他的心意。刘海灵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我”。老杨的手也并不老实,由臀部又游移到胸前两团饱满的肉球上。假如不是仓库管理员前来清点存货,刘海灵恐怕早已沦为老杨待宰的小羔羊。

  刘海灵魂不守舍地早早下了班,却不料周强已经把饭菜准备好,正要出门。周强把刘海灵的失魂落寞全都看在眼里,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刘海灵却失声哭了起来。周强不想追问,更多得只是疼惜。他慢慢走近刘海灵,把黝黑有力,骨节突出的双手搭在刘海灵的肩上,“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并不易,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和思琪,好吗”,周强的神色中充盈着渴望和心疼。“——嗯——”沉默片刻后的一个“嗯”字给了周强无穷无尽的希望。他一把抱住眼前这个让他无数日夜魂牵梦萦的女人,刘海灵非但没有挣脱,反而贴得更近。

  刘海灵和周强确定了恋爱关系,周强大方地牵着刘海灵的手送她上班,消息不久便传得全厂皆知。老杨仍旧觊觎着刘海灵的身体。工作期间的性骚扰让刘海灵感到既恐惧又无可奈何。周强送完刘海灵,回工地途中,无心听到了一些关于刘海灵和老杨的闲言碎语,很多多事的妇女背后骂刘海灵“破鞋”,周强听后怒火中烧,但是他强压住心头的愤怒,他信任刘海灵,他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转天周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刘海灵在工厂门口挥手告别,但是他尾随刘海灵悄悄溜进了工厂,找到了刘海灵所在的车间,在门外拉住一个小伙子,“同志,麻烦帮我叫一下老杨,我找他有急事”,老杨不久便从车间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周强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燥热,他一拳接着一拳挥动在老杨发福的脸上。“唉——你怎么打人啊,来人啊——”周强的拳头上像是装上了马达,一刻也不停歇。

  围观的群众中有人拨了急救电话,救护车把满脸是血的老杨拉走。检查结果显示老杨的鼻骨粉碎性骨折外加轻微脑震荡。刘海灵也是从一些多事的妇女口中得知了这些因她而起的糟事。老杨泼辣蛮横的老婆即便知道老杨在厂子里并不老实,但是她警告刘海灵马上离厂,并且拿出三万的赔偿金,否则她会把一纸诉讼递到周强家里。“你不用怕,我一个人承担”,周强安抚焦灼的刘海灵,但是刘海灵执意离开了工厂,并且拿出丈夫去世时赔偿金的一部分让周强免责。

  周强自以为他的冲动和莽撞会失去刘海灵。但是刘海灵反而更是与他无话不谈。刘海灵29岁生日的那天,周强揣揣不安地拿着用积攒很久的钱买的一枚戒指向刘海灵求婚。两个人两个月之后举办了一场简单朴素的婚礼。

  刘海灵牵着女儿踏进周强家门的一刻,她心里便很清楚:周强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倘若不是因为爱,刘海灵何苦要如此委屈自己,各色的追求者中有太多男人能使刘海灵过上无忧的生活。

  婚后的生活简单一些,刘海灵重新找到一份商店收银员的工作,但是两个人对未来始终怀着美好的希望。一年后的一个清晨,刘海灵在妇产医院诞下一名男婴,取名周忆苦。刘海灵似乎给了周强一针强心剂,使得周强更加努力地赚钱养家。

  可是有很多时候,天并不遂人愿。三年的时光如水,一眨眼间便奔流入海。

  “嫂子,强哥在工地摔伤了。”和周强一同施工的小赵火急火燎地跑到周强的家,刘海灵听到这个消息时,大脑像被电击一样,一片空白。

  刘海灵赶到医院的时候,周强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刘海灵看到手术室门外亮得刺眼的三个大字“手术中”时,太多感受一时间涌上心头,有焦灼,有担心还有让她隐隐作痛的一阵阵恐惧。几个小时的时间对刘海灵来说像是过了几年那样漫长和暗淡。周强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医生告诉刘海灵,他的一条腿可能再也不能正常行走,其实这也就意味着周强未来的人生再也不能靠拼力气来过活。这对于周强一家来说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刘海灵的脑海中冒出许许多多的问题,“周强的未来该怎么办?他能承受吗?这个家该怎么办?周强还能干些什么呢?”刘海灵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但是她内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她要努力陪伴周强度过这一段最艰难折磨的时光。

  周强受伤时工地的赔偿款勉强可以度日,刘海灵时常请假照顾孩子和周强,商店经理也因此解雇了她。周强埋怨自己一事无成还拖了这个家的后腿,刘海灵宽慰周强,“没事,这还能给我充足的时间来照顾你呢”,说完两个人凝视着彼此的眼睛,手也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这天,是个大晴天。和煦的阳光透着医院的玻璃窗洒在周强的病床上,周强伸了个懒腰,“海灵,陪我去外边走走吧。”周强自从受伤后几乎每天都卧倒在床上,于是刘海灵答应得非常痛快。正当刘海灵搀扶周强起身的时候,病房的门“吱扭”一声把两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霖子——你小子怎么来了!”周强的神情里充满了惊讶和激动,但还是不忘牵起刘海灵的手向她介绍,“海灵,这是我发小,陆霖,他前几年去江城做服装进出口贸易生意,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刘海灵不说话只是笑笑,“哪里有,哪里有,强子,这是——”陆霖内心猜个大概但是还是不敢妄下结论。“这是我老婆,刘海灵”,陆霖主动向刘海灵伸过手,“你好你好”,刘海灵柔声细语,“你好。”陆霖回家探亲碰见两个人共同的中学同学,从其得到周强受伤的消息,于是专程跑过来探望,多年的未见并未让两人的感情消磨殆尽,反而溢满了感动和怀念。

  原本两个人在晴空下惬意漫步的计划被突如其来地打破,陆霖和刘海灵围坐在周强的病床旁,三个人一起有的没的聊了起来。陆霖和周强多年未见,聊得热火朝天,刘海灵只是尴尬地笑和随意搭上几句自己能搭上的话题,“强子,你现在没工作,海灵也没工作,你们的生活和孩子怎么办啊?”陆霖突然扔出的这个问题让喧闹的气氛瞬间变冷,周强好像陷入了沉思,欲言又止,而刘海灵也一言不发,“要不你们两个跟我去江城,公司虽然不大,但是养活你们两个那是足够的,强子你可以给我当司机啊,海灵这么漂亮,当我前台怎么样”,周强的心蠢蠢欲动,他深深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条件支撑不起重活,或许陆霖能给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但是刘海灵却百般犹豫着,她口中搪塞着,但是内心却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矛盾之中。“不急,我大概三天之后回江城,这三天我随时等你们的消息,如果你们愿意,等强子出院之后我给你们买去江城的机票。”陆霖的话很决绝,不管是念一份旧情也好,还是仅仅是为己也罢,其实这对于周强和刘海灵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如何更好地生活下去。

  生活逼着人们必须做出抉择的那一刻恐怕是最难捱的。这三天对于惶惶不安的周强和刘海灵来说也是如此。但是最终两个人还是达成了共识,他们决定去江城投奔陆霖,即便内心有万分的顾虑。

  周强出院后在家休养了几天,刘海灵把一儿一女寄放在父母身边,两人便踏上了前往江城的行程。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了两个人的视线,他们不知道未来的每一天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愿是幸运的。

  陆霖在机场等待着他们,他告诉周强,住处不用担心,他早已安排好,是他以前住的一幢房子,房子不大但是地段好,后来换了房子因为念旧便一直没有出手转卖。来到江城的第三天,陆霖带周强和刘海灵熟悉工作环境,两个人着实被公司的气派吓了一跳,江城豪华地段的一幢高档写字楼的两层都在陆霖名下,周强内心泛滥出一种无地自容的惭愧,他从来也没想过曾经跟他一起逃课打架的兄弟如今过得如此风光潇洒。

  周强和刘海灵熟悉了工作和生活环境,安顿好了生活中的琐碎,便开始了各自的工作。周强虽然一条腿不利索,但是开车技术并未因此受到很大影响,陆霖把他当作心腹,他经常对周强说,生意场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所以他愿意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给周强做,周强也为此尽心尽力。刘海灵被陆霖安排在了公司前台,因为刘海灵没有接受过专门培训,所以很多事情并不能应付得当,但是每夜的燃灯苦读让她对这份工作越来越娴熟,她心里拼命想把这份工作做好,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刘海灵靠在周强的胸口憧憬顺平的未来,两个人一起笑出声,像天真纯粹的孩子。

  这天晚上,刘海灵正要收拾好东西去找周强一起下班,陆霖叫住了走路疾风般的刘海灵,“海灵,今天晚上我本来要和助理去参加一个应酬,要签一单合同,但是我助理家里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我希望你能跟我去一趟”,刘海灵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我?我不行啊,我没参加过什么大应酬,我不行”,刘海灵推脱着,她只是单单听到“应酬”这两个字心里便发怵。“海灵,现在太晚了,公司其他的员工也差不多都下班了,而且你这长相往那一坐不说话就可以了”,陆霖打趣似的话,让刘海灵败下阵来,“那我给周强打个电话说一声,我怕他担心”,陆霖一把按住了刘海灵手中的手机,“不用了,强子开车带我们过去”,刘海灵心里舒了一大口气,有周强的陪伴让刘海灵心安很多。

  陆霖和刘海灵先到一步,陆霖趁这个当儿向刘海灵简单介绍了一下客户老板的资料,老板叫王扬,年轻有为,三十几岁时拥有自己的第一家服装公司,如今45岁,在两年前和原配妻子离婚,一个女儿在美国留学。陆霖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信息点都带给刘海灵一点不安,她不知道她应该如何去应对这个所谓的事业有成的社会精英。

  “来,王总里边请。”门外服务员的招呼声像一个信号,陆霖和刘海灵警觉地站起来。王扬从门外走进来,他穿了一件休闲夹克,一条充满青春活力的牛仔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显得亲切近人。“不好意思,陆总,路上堵车,我来晚了。”王扬低声解释着,脸上挂着自惭形愧的神色。“哪有哪有,我们也是刚到,王总,快坐。”陆霖顺势拉开自己身边的一把椅子。在王扬将要坐下的时候,他注意到了站在陆霖背后的刘海灵。在烁亮的灯光下,刘海灵的皮肤更显白皙光滑,高高的马尾,淡淡的妆容,既不咄咄逼人也不有失大雅,这让已近半百的中年男人王扬似乎又找回了在大学校园为爱不顾一切的张扬和活力。“这位小姐是?”王扬的眼神毫无遮掩的落在刘海灵的身上。陆霖刚要解释,刘海灵主动开口,“您好,王总,我是陆总的秘书”,陆霖的心颤了一下,但还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王扬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示意陆霖和刘海灵坐下。刘海灵的心里舒了口气,她全程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他没有一丁点大老板的架子,举止言谈却又充满了领导者的风范和魅力,刘海灵的内心不禁泛起了点点敬仰和崇拜的涟漪。

  合同谈成了,陆霖喝得烂醉。陆霖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意场上的摸爬滚打似乎已经使他无所畏惧。王扬几杯白酒下肚,但却依然清醒,他和刘海灵一起搀扶着不省人事的陆霖下楼,一路上两个人一言不发的沉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弥足珍贵。周强瘫倒在车的后座,刘海灵叫醒他,然后让陆霖躺好。“王总,谢谢您啊,您早点回家休息吧。”刘海灵不忘在夜色中寒暄几句。“好,刘小姐,再见。”两个人挥别后,刘海灵上了车。王扬望着车扬长而去,心里竟添了几分不舍和落寞。

  初见刘海灵之后的几天里,王扬的心里翻江倒海。他的脑海中会不时闪现出刘海灵一张微笑的脸,或是在工作疲乏时,亦或是在每日觥筹交错后的独处时。他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喜欢,甚至是爱。毕竟这么多年混迹于生意的江湖,接触过太多女人,性感妩媚的,清纯可爱的,他都一概避而远之。他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但是直到他遇见刘海灵的那天,他突然发现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点燃,炙热温暖。

  这天傍晚,忙碌一整天的王扬驱车在华灯初上的街道奔驰,电台播放着英文播报,看似悠闲又若有所思。他注意到在华兴路的尽头堆满了人,他心里暗暗嘟囔,不知道哪个江湖骗子又在卖弄他的骗术,但是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而熙攘的人群明显已经挡住了他的行路,他不耐烦地下了车,想要暂时驱散开水泄不通的人群,却听见人群中有人用粗哑的嗓音喊,“喂,120急救吗,有个老人在华兴路尽头晕厥了”,王扬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了面色苍白的老人平躺在地面上,他的头被不知道人群中哪个好心小朋友的抱枕垫着,一个姑娘正对他做着人工呼吸。高高的马尾,瘦弱的身躯,这个背影像极了刘海灵,王扬顾不上去细想,他挤进拥堵的人群,仅仅是一个侧脸就让他断定他是对的。在无数双眼睛的围观下,刘海灵显得镇定又冷静,她一心想救人,却没有注意到王扬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很快,老人被抬上了救护车,人群也都朝着四面八方散开了。刘海灵瘫坐在地上,似乎用光了全身力气。王扬声音低沉温柔,“刘小姐——”,刘海灵猛然抬头,她既惊讶又疑惑,“王总,你怎么会在这儿?”,王扬微笑着把她搀扶起来,“我的家就在附近,这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我看你也很累了,我送你回家吧,刘小姐。”,王扬温和而绅士,可是在刘海灵心里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不可逾越,她微笑着婉拒,但是王扬的执意却出乎她的意料,她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刘海灵的家和王扬的家仅仅隔着一条街道。王扬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和刘海灵寒暄,但是他的心里早已经牢牢记住了关于刘海灵的每一个信息点。刘海灵是外来打工族,这一点王扬早就料想到,也正是她身上的纯洁朴实使王扬为之动容,但是听说她身为人妻和两个孩子的母亲时,王扬的心撕扯的疼,他从不想破坏任何人的家庭,但是思量半晌,他还是不想放弃对刘海灵好的机会,尘封已久的心告诉他,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它无处安放。

  “刘小姐,这是我的名片,上次见面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打给我,我们也算朋友了,是吧?”王扬和自己熟络的样子让刘海灵受宠若惊,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名片,“谢谢你,王总,谢谢你来送我,我们回见,您路上小心。”刘海灵谦和大方的样子如一朵淡雅的雏菊,她和王扬之前认识的很多女人都不同,这也让王扬心神荡漾。

  刘海灵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家里空无一人,她的头倚靠在床沿的一刻,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瞬间萦绕心头。她想拿起手机给周强打一通电话,却发现手机怎么也找不见了,口袋里,皮包里,床上,桌子上。她猜想一定是她太累了,所以不小心把手机落在了王扬的车上。犹豫片刻,她拨通了王扬的电话,“王总,你好,我是刘海灵。”王扬喜出望外,“刘小姐,有什么事吗”,“王总,我的手机是不是落在您的车上了”,王扬的眼睛落在了躺在副驾驶座位的手机身上,却闭口不提,“应该没有吧,我现在在开车,回头我好好找找”,虽然内心失望,刘海灵还是颇有礼貌地道了声再见。

  王扬想抓住刘海灵,也许有些时候一个善意的谎言就足够。那天晚上,刘海灵和周强找遍了华兴路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一无所获。刘海灵的内心百般疑惑。第二天一大早,周强很早就出发去接陆霖,刘海灵很早便出了家门,但却没有心情漫步,走到小区门口,她看见王扬正站在车旁,两个人相视微笑点头,“刘小姐,昨天晚上我仔细找了一下车里,这是你的手机”,刘海灵俨然笑得像个孩子,她连声道谢。“刘小姐,我送你去上班吧”,王扬提出这个要求看似合情合理,“不用了,王总,这几天你帮了我太多忙了,真得谢谢你”,“那中午一起吃个饭就当谢谢我?”王扬打趣似地回复让刘海灵措手不及,但是她还是欣然答应了。刘海灵目送王扬的车越来越远,她突然对这个成功却近人的男人产生了一些交错复杂的感情,有仰望,有亲切,甚至泛起一丝丝暧昧的爱意。

  下班后,刘海灵出门前下意识地照了照公司大厅里镶嵌的大镜子,她拢了拢垂在耳边的碎发,抚平衣角,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公司。王扬的车停在公司门外,他看见刘海灵便摇下玻璃窗,向她挥手示意。车里放着日本音乐人S.E.N.S的纯音乐《love》,暧昧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发酵,把刘海灵内心的平静搅乱。突然一个电话把两个人之间不言自明的感觉打破,是周强。“老婆,你下班了没有?”周强沙哑的嗓音里掺杂着一丝温柔。“哦,我——和客户中午一起吃饭,你不用等我了”,刘海灵匆匆挂断电话,让电话一端的周强摸不着头脑,他心想手机找到了怎么还这么急躁。刘海灵看着窗外,似乎有些尴尬但却一言不发。“怎么,老公查岗?”王扬这句开玩笑似的话却让刘海灵变得愈发不好意思,她想解释些什么,但却不自主地讲起了她和周强之间的故事,“王总,你不会嫌我烦吧”,“不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经历,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感情这种东西更是说不清楚”,说完王扬和刘海灵相视一笑,他眼里的柔情意欲把刘海灵的心融化。

  王扬带刘海灵去的饭店,高档又高雅。他们去的那天,正好赶上周年酬宾,每桌的客人免费享有在生日那天被馈赠一个特色蛋糕的特权。饭店服务员把登记簿交给王扬,王扬把登记簿放在刘海灵面前,“我从小就不爱吃蛋糕,你写吧”,刘海灵的推脱抵不过王扬的一个微笑示意,“6月12号,刘海灵,电话——”,王扬表面不动声色,但却把刘海灵的生日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心里细细盘算,今天是6月7号,距离刘海灵的生日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或许这是他能得到的一个最好的机会来表达自己。

  吃过午饭,王扬把刘海灵送回公司。陆霖在公司门口送别客户,恰巧看见了在车里交谈甚欢的两人。以他多年赤脚游走在生意场上的经验,王扬和刘海灵的关系似乎并非简简单单。傍晚周强像往常一样,送陆霖回家,陆霖思忖半晌,“强子,你和海灵最近怎么样?”周强漫不经心,“挺好的啊,跟以前一样”,“强子,你以后得多关心海灵,她这么漂亮,你就不怕她被别人抢走啊?”陆霖开玩笑似的话并未引起周强半点的疑心,他自认为他很了解刘海灵,不世俗,不虚荣。陆霖下车前又装作漫不经心似得,“女人啊,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还是得多注意”,周强心里犯嘀咕,陆霖今天怎么也这么不对劲,但是对刘海灵的信任并未丝毫动摇周强的心。

  眼看着刘海灵的生日一天天地逼近,周强计划着生日那天恰好是周末,拿自己努力挣得工资陪刘海灵好好过一个生日,给她一个惊喜。与此同时,王扬也在精心安排着。6月11号晚上,即将入睡的刘海灵收到一条神秘短信,“明天早上8点请务必在小区门口等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刘海灵半信半疑地准时到了小区门口,在她发现毫无异样的时候,便把短信看作是一种恶作剧准备回家了,“刘小姐——”,声音低沉温柔,就在她的背后。刘海灵回头却看见一捧遮住面容的各色玫瑰花,娇美又鲜嫩。“王总?”刘海灵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淘气的男人。王扬把玫瑰花递到刘海灵胸前,像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一样摸了摸脑袋。

  “王总,你这是——”,刘海灵的眼神飘忽不定,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合适。“那天你登记信息,我看见你的生日是今天,我们是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王扬隐约地感觉到理由未免太过牵强,气氛也变得尴尬起来,“我——谢谢”,刘海灵的脸涨红,心里乱作一团。“今天有安排吗,要不——”,“有”,刘海灵意想用决绝的态度掩盖内心太多的东西。王扬一时语塞,挥手告别后上了车,却依然记得摇下玻璃窗,说了一句“祝你生日快乐”,然后扬长而去。刘海灵手里捧着大束的玫瑰花,这种感觉似乎又让她回到了二十几岁时的岁月,青春的感觉永远不会让人老去,反而会去憧憬更多。

  刘海灵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回到家,倚靠在沙发背的周强,一时变得焦灼不安。刘海灵嘴中解释的客户是何许人也?这不禁让周强深感忧虑。这时的他突然想起陆霖曾经旁敲侧击的话,内心更是生起一阵阵寒意。原本就计划精密的生日惊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和玫瑰花搅得失去了兴致,最终草草收场。那天晚上,两个人背对着背,都一夜未眠。周强回想曾经,与刘海灵初见,初识一幕幕都仍然清晰可见。他深爱刘海灵,他不能失去刘海灵,于是他决定带刘海灵回老家。刘海灵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自欺欺人,但是她做不到,也许就像王扬曾经说的那样,感情这种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周强坐在床沿,吞吐着白色的烟雾,然后起身径直走向正在梳妆打扮的刘海灵。“海灵,我想——咱们也已经待在江城将近一年了,是不是该回去看看孩子和爸妈?”周强吞吞吐吐,但却字字强硬,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嗯——”刘海灵随声附和。“那好,我今天跟陆霖说,忙过这一周咱们就走。”刘海灵深知周强突然想走的意图,但是她却并未拆穿,也许这是她能留给周强的仅有的一点尊严。

  刘海灵从未像如今那样盼望着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自从生日那天,王扬再无音讯。刘海灵安慰自己,或许他只是觉得自己新鲜,想尝试一下,并未动真感情。这天晚上,刘海灵加班到很晚,正当她要走的时候,手机突然来了一通电话,是王扬。她内心忐忑又欢愉,“喂”,“海灵——你能不能来lonely pub找我一下,我——有些话想对你说”,王扬第一次对她直呼其名,像是喝酒喝到半醉半醒,刘海灵想或许应该去和他道个别。

  喧嚣的酒吧,纵情寻欢买醉的男男女女,刘海灵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不自在。她看见王扬只身坐在吧台的角落里,正仰脖灌着一杯杯啤酒。“王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王扬一声不吭,接着又灌了一杯酒。刘海灵刚要坐下,王扬猛得拉起刘海灵的手,把钱放在桌子上,“不用找了”,然后两个人一起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出酒吧。

  “酒吧里太乱了,咱们边走边说吧,我正好醒醒酒。”王扬像往常一样,眼睛里溢满了柔情。“我以为你从来不来这种地方,你是有心事吗”,刘海灵说话时小心翼翼。王扬半晌没有回应,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漫无目的地走。“海灵——”,王扬每说一句话,刘海灵的心头便不由一紧。“——嗯——”,“我想——我喜欢你,也许这有些唐突,但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定你是我喜欢的女人”,这番话在刘海灵看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不能否认王扬的心意,也不能无视自己的感情,但是有些事她注定做不到。“我想你喝多了——王总”,王扬拉住越走越急的刘海灵,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想把自己的心意全部一吐为快。那天晚上,夜色如水,两个人坐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王扬不像是一个身家不菲的老板,刘海灵也不像是一个历经世事无常的独立女性,两个人更像是在大学校园里青涩懵懂的少年。王扬跟刘海灵讲他的过去,从一无所有到初尝第一桶金的甜蜜,再到金融危机波及事业一蹶不振直到如今的成功风光,他内心渴望一份安定温暖的爱。刘海灵讲对他印象的转变,两个人在月色中大笑。

  “明天下午我要离开江城了,和我丈夫一起回老家,你要珍重。”刘海灵微笑中带有些许伤感。王扬什么都不想说,但是最后还是吐出孤零零的一个字“好”。

  陆霖亲自送周强和刘海灵到江城机场。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刘海灵知道她也许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地方,相比初次来到这个地方时的满怀期待,如今的她又多了一份只愿独自珍藏的美好回忆,而周强的内心比释怀更强烈的感情,他也说不好是什么,只是扎得心千疮百孔。

  几个月后,刘海灵凭之前的经验又寻得一份公司前台的工作,而周强则应聘到一份货车司机的工作。这天,刘海灵正在厨房做饭,思琪拿着妈妈的手机玩起了小游戏,周强下班回家,把手机从思琪手里夺过来,教育她要好好学习。周强要把手机关机,却不小心划出了短信界面,第一条短信的发件人显示:王扬,周强的心咯噔一下,他想看却又不敢看,内心的挣扎让他最终把食指放在了短信指令之上,“我爱你,祝你幸福”,“我也是,再见”,时间显示从江城飞走的那一天。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刘海灵看似跟往常一样顾家,贤惠,但是只有周强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以前了,那天晚上,虽然四下漆黑,但是周强能感觉到刘海灵迟迟未睡。“你还爱王扬吗”,一瞬间寂静被打破,“海灵,我知道我这么问很突然,但是我想要一个答案”,“爱,但是我不会也不能”,刘海灵声音里的冰冷让周强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大早,周强在刘海灵的床头留下一张纸条便离开了,“海灵,我们离婚吧”,周强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或许他变了,当他看到短信的那一刻,曾经为刘海灵出头暴打老杨的冲动和热血已然不复存在,也许从一开始他和刘海灵的结合就是个错误,男人的尊严唤醒他蒙蔽的内心。

  几天后,周强和刘海灵在附近民政局办理离婚,周强坚持净身出户,只拥有儿子的抚养权。那天灼热的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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